作者:藕香食肆
不等散朝,得到消息的韩珠文就匆匆赶到伏府,向谢青鹤拜谢。
谢青鹤还在烤肉脯,给他捎了两块:“没空招待你,这俩给你尝尝,回去吧。”
韩珠文拿着两块半成品肉脯,哭笑不得地出门。
……有大先生在,京城的天也塌不下来吧?
※
四日之后,西乡传来韩漱石被雷劈死的消息。
知道寒江剑派有个祖传的宝贝,可以天罚劈人这消息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被雷劈的就是十恶不赦之人,平素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了,一个雷把他收了去。
谢青鹤知道韩漱石之死是伏传的手笔,阿奇古和邓太后也知道,连大郎二郎都知道。
韩家没几个人知道,纵然隐隐猜到一点,也没有人敢声张。
——毕竟是韩漱石炸死了韩琳,连带着杀死了那么多府卫,这笔血案使人耿耿不能忘怀。
乡野之中流传起韩漱石作恶多端被老天劈死的小段子。
没有人提韩琳逼韩漱石下野之事,毕竟韩漱石曾经逼宫杀死先帝,是不臣之人,韩琳扶持幼帝、逼迫自己亲爹下野,被视为大义灭亲,又将韩漱石软禁不杀,被夸赞为忠孝两全。反正如今把持京城的是韩珠文,吹捧亲爹就是韩珠文自己的晋身之本,那就没谱狂吹。
反倒是韩漱石不念幼帝活命之恩,不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反而祸乱京城,杀死长子长媳并那么多无辜的府卫奴婢,在流言里被骂得极其难听。虎毒不食子,粱安侯连畜生都不如啊!
杀死韩珲的阆家也开始编段子,把韩珲之死也栽赃到韩漱石头上。
反正浑水摸鱼趁机甩锅,能甩掉就赚,甩不掉也无所谓,编段子又不费钱。
于是,韩漱石在被雷劈死之后,成了专门跟儿子过不去的杀子狂魔,小道消息传得荒腔走板,说粱安侯家里养了好多妾室,专门给他生儿子,因为他每天都要杀一个儿子……愚夫愚妇就喜欢听荒唐无稽的故事,越不可能的谣言越是传得有板有眼。
伏传如愿让老天爷给自己背了锅,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韩漱石死后,他挑了个半夜溜进西乡镇,把韩珠从床上背出来,挂在城墙上。
伏传问他:“乖不乖?”
乖,就放在城墙内。
不乖,就放在城墙外。
西乡据有天险,城墙就有六丈高,城墙底下还有六十丈高的悬崖。
韩珠很想硬气一点,可是,墙外那么高,掉下去多硬的骨头也得变成肉泥啊!亲爹刚被雷劈死的韩珠哆嗦了一会儿,只能委委屈屈地答应:“乖。”
伏传把他放在女墙之下,安慰他:“待回去了,我让珠文改个名字。”
韩珠刚要点头,很识时务地说:“我改也行。”
所以你为了名字就要投降亲爹背叛亲哥完全就是个借口对吧!
伏传不想去研究韩家父子的复杂感情,反正韩漱石没出现之前,韩珠确实很老实地效忠着韩琳。韩琳死了,韩珠与韩珲不和,另有打算也未必不可原谅。
敲打恐吓过韩珠之后,伏传也没有写信从京中调人来西乡换防,直接带人去了华安郡。
接下来的计划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韩珠文在京中忙着把稳局势,伏传直接去华安郡接管了韩珲遗留下来的兵权。
剿贼并不艰难,按部就班。阆家伪装匪患的修士也不是伏传的对手,吃了些亏,死了一百余人,阆家心疼得不行,马上就撤了回去。阆家修士撤退之后,韩珲死于韩漱石谋害的段子也传了出来,搞得华安郡的韩家兵马也将信将疑,追杀阆家修士为韩珲复仇的欲望也减退了许多。
待华安郡的贼患彻底剿灭时,已经到了冬天,人心思归。
伏传宣布班师。
※
朝野上下都在猜测,伏传回京之后,什么时候才会让韩珠文入朝请封。
韩珠文年纪太小,让朝廷闭着眼睛将韩珠文也封为丞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朝廷也要体面。若朝廷没有体面,失去尊严,朝廷封下的官职也就不值钱了。不过,粱安侯已经被雷劈死了,丧事都办完了,人也埋了,他遗留下来的爵位,传给长孙韩珠文是完全符合礼法的。
或者说,伏传会不会从韩琳、韩珲余下的兄弟之中,挑选一个相对合适的扶立起来?
哪晓得伏传抵京之后,直接叩阙请封。
——他是替自己的请封。
幼帝认为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是被伏传震傻了。
请封?
封丞相?
幼帝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求助地望向自己的宫监:朕记得小菩萨是个女的吧?是女的吧?
然而,被他求助的宫监眼底也充满了不自信的困惑与怀疑:真的……是女的吗?好像是……但是看他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也可能不是?……是……还是……不是?
幼帝打量伏传的身形。没胸,有点点屁股,但是男人也可能长那种屁股,喉结……没有喉结?还是站得太远看不清?还是藏在衣领里了?冬天穿得厚了些,看不大清楚……
谢青鹤在宫中为幼帝授课时,偶尔提到伏传,都是称“我家小师弟”,“舍弟”。
这让幼帝对伏传的性别彻底迷惑了。
朝廷不可能封女子为丞相。可是,要幼帝去问伏传,你到底是草娘还是草郎……
幼帝竟然不敢问。
思来想去,幼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伏先生今日抵京,可曾回家见过苏子?这、这事……与苏子商量过么?”
伏传温和一笑,说:“还没回家去见大师兄。陛下早些将诏书予臣,臣也好早些回家。”
这就是要不到丞相之位,绝不肯罢休了。
幼帝还能怎么办?当初韩琳逼他,要丞相之位,他不敢不给。韩珲逼他,要城乡之位,他还是不敢不给。轮到伏传也不是吃素的,幼帝敢不给吗?不就是个丞相吗?爱谁谁!
伏传拿到授官的诏书之后,匆匆忙忙出宫回府。
韩珠文与韩家几个年龄、身份都合适的将军,全都在伏府门前迎候。
所有人都挺焦急的,小菩萨怎么一声不响就先去宫里了?这到底是给珠文请封,还是给别的几个请封,事先给个准信儿吧,大家也好排座次,搞清楚以谁为首啊!
只有韩珠文神色冷静。他早已经得了伏传的密信,知道伏传要出山掌权。
伏传拿着圣旨回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卷黄轴上,也惟有韩珠文上前为他牵马,问候道:“先生戎马辛苦。”
伏传点点头,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谢青鹤的身影,韩家诸人已哄然来拜。
“今日不早了,我已请旨开府,明日各位可到丞相府议事,庆功宴也在明日。诸位心意伏某心灵,早些散了吧。”伏传只想早些去抱谢青鹤,没什么功夫与韩家诸人寒暄叙旧。
韩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韩珠文请封粱安侯,还是从韩琳其他兄弟中挑选一个请封丞相,自然是前者更有可能。
一来韩珠文是韩琳遗产的正统继承人,二来韩珠文这些日子与伏府亲近,怎么选择总是有偏向的。哪晓得伏传提及丞相府,那就是韩家又要出一位丞相了?谁这么幸运竟得伏先生青眼?
——韩家内部彼此不服,那自然是没有特别出挑的人选了。
韩玑忍不住问道:“伏先生,敢问是为何人请封?”
伏传将在场守在最前的几人都扫了一眼,将手拍了拍韩玑的肩膀。韩玑不可置信,幸福得快要昏过去,其余众人都露出不忿艳羡之色,还有脾气激烈地差点就要出面询问,凭什么是他韩玑?!
哪晓得伏传说道:“我若为你请封,他们可会服气?”
韩玟马上喊:“不服!他凭什么?差点被人撂倒戳死在家里的软蛋!”
伏传又指了指其他人:“我若为你们请封,想必也不会让其他人心服。”
韩珍等人对视一眼,发现满眼憨批,除了自己,伏传为任何人请封都不可能让自己心服。想必在他人眼中,自己也一样是憨批。
韩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那……是为珠文请封……丞相吗?”
十三岁的丞相,是不是太儿戏,太不体面了些?
韩珠文反问道:“先生为何不能自请为丞相呢?先生自南郡起就在我阿父身边充作谋主,在军中传授艺业、救治伤病,诸位叔伯阿祖,谁人不曾受过先生恩惠指点?既有才德,又有本事,先生为何不能掌军?”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伏传他是外姓人。
这话韩家内部可以说,当着伏传的面就不能说,韩玑等人都有些尴尬:“倒也不是不能……”
“诸位叔伯阿祖难道都忘了前车之鉴?我阿父刚刚去世,短短一个半月,叔父也在华安战死。群龙失首、人心动荡,家中险些寸裂。如此乱世之中,一位能保长寿不死的主公有多紧要,不必我来告诉各位长辈吧?先生本是清修闲散之身,也想端坐帷幕之后,若非半年之内死了两位家主,何至于非要请旨开府自行掌军?先生一片忧愁保全之心,诸位叔伯阿祖就不能再三体谅感恩么?”
韩珠文自从得知伏传要开府之后,就一直在琢磨维护伏传的说辞,这会儿演得十分动情。
他对韩琳没什么好感,对韩珲也就是一般般。说起父亲和叔叔的死亡,心里想的却是无辜惨死的印夫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动的是真感情,看着也不虚伪,说得韩家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小祖宗诶,长寿不死的家主是很重要,重点他得姓韩啊!
别家长寿不死的家主,关我们屁事?
可正如韩珠文所说,伏传跟了韩琳六年,为韩家立下赫赫功劳,又才从华安郡剿贼归来……最重要的是,这位武力值这么高,他要伸手夺权,谁敢不让他夺吗?谁敢出面找死?
门前僵持一阵,韩珠文屈膝拜了丞相,韩家其他人也都闷闷地跟着施礼。
不服,是真的不服,也知道韩家失权不妙。
但是,没有人敢说不。
待其他人都走了,伏传才摸摸韩珠文的脑袋,问他:“家里都好吗?”
韩珠文点头:“家里一切都好。小先生,为叔父牵马是迫于形势。若能为先生牵马,弟子心甘情愿充作一辈子马前卒。家中上下我会看好,若有脏事,必不使先生为难。”
这就是表忠心了。如果韩家上下有谁不满,谁想给伏传使绊子,韩珠文会替伏传清理门户。
这样自然比伏传亲自动手体面太多。
伏传很想留他吃饭,只是他与谢青鹤阔别数月,还是改了主意:“先回去吧。明日与你详说。”
待韩珠文也告辞了,伏传才快步进屋,问身边的燕辰:“大先生呢?在何处?”
谢青鹤在给伏传做饭。
接风宴。
虽说久别重逢,谢青鹤也没有搞得特别隆重,仍旧是三菜一汤,摆在花厅中。
京城已经下过两场雪了,天寒地冻。谢青鹤可以寒暑不侵,他做的饭菜不行。正在弄汤锅的小火炉,伏传匆匆忙忙进门,掀开帘子就带进来一股寒风。
“大师兄!”伏传直接跳上谢青鹤的背,骑在他身上,“大!师!兄!”
谢青鹤单手托着他,感觉到身上的温热,笑道:“听得见,耳朵很好。”
伏传一口含住他的耳朵,舌尖在他耳朵里转了一圈,又搂住他的脖子,兴奋地说:“大师兄我好想你。”
谢青鹤居然还能把火炉里的炭夹好,安抚他:“大师兄也想你。”
伏传见他要去端锅子,这才猛地从他身上跳下来,解下斗篷,脱下手套,连忙把放在一边的铜火锅端了过来,放平在小火炉上。
谢青鹤闲下来看了他两眼,小半年不见,草娘的影子更淡了,越来越像真正的伏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