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连忙起身去煮茶,谢青鹤看着篝火前小师弟老实不作妖的侧影,心里也很困惑,不知道小师弟这爱撩的脾性是怎么养出来了……人前分明很正经。背着人就这么顽皮。
若不是困在这么幼弱的皮囊里,倒也是……有些可爱。谢青鹤不禁想起了小师弟的真身模样。
二人与从前一样喝茶洗漱,铺床休息。伏传也就是嘴里嚷嚷,两个小屁孩互相看着对方的幼稚模样都很难有什么想法,夜里搂着睡在一起,呼吸都纯洁无比。
睡到半夜,突然被雨点砸醒,伏传马上睁开眼睛,拉起一道真元屏障。
谢青鹤也已经醒了过来:“下雨了?”
“那片大乌云飘过来了。”伏传抬头看了看早已失去踪影的星月,难得一回能用修为在大师兄跟前献宝,口吻比较骄傲,“大师兄继续睡吧,我的真元屏可以持续到天荒地老。”
谢青鹤拉着他躺下,看着雨点砸在无形无色的真元屏障上,说:“你就不能睡了。”
“我也不累啊。”伏传趴在他耳边,“我看着大师兄睡。”
“那你岂不是很无聊很可怜?”谢青鹤摸摸他的耳朵,就像是抚摸某种可爱的小动物,“我们现在要守在驰道边上不能去避雨,这场雨也不知道会下多久……大师兄陪你说话。”
“这会儿还不到子时,大师兄没睡多久。这些日子在山脊行走,露宿荒郊,大师兄休息得不好,总得睡足了时辰。我闭眼调息片刻就能养足精神,大师兄为何总要跟我这么客气?”伏传问。
谢青鹤无奈地伸手在身边摸了摸,又摸出了那把小铜镜,对着伏传的脸。
伏传哑然。
“你再长十岁,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我睡觉就叫你站在门口守着。”谢青鹤说。
伏传眨眨眼,一把将铜镜按在包袱皮上,小声说:“我若再长十岁,大师兄怎么会自己睡?”不等谢青鹤治他,他又自己把铜镜拿了起来,对准自己的脸,“姜夫人肯定给大兄聘娶妻室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姐姐陪着大兄呢?”
谢青鹤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说:“肯定得考虑同姓族子,亲上加亲,堂兄弟就最好。”
伏传也憋不住了,趴在谢青鹤怀里笑了好久,歪着躺在谢青鹤肚子上,看着满天砸在真元屏障上变得朦胧模糊的雨点,有些憧憬地想了想,问:“那我们真的要成亲吗?”
谢青鹤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也很无所谓:“小师弟想成亲就成亲。”
“大师兄不想吗?”伏传耳朵竖了起来,“师父会来,他是同意我与大师兄结侣的。待他拿了陈起的皮囊,就是世俗的皇帝,也是大师兄的爹爹,他说可以成亲,两个男子就可以成亲了。”
伏传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了,谢青鹤摸了摸他伏在耳后的软毛:“想。大师兄也想和小师弟成亲。到时候我们就……把三郎抱来当储君。”
“那不行。万一他很蠢呢?”伏传已经在想后面的事了,“年纪也不合适。我们要小一点的孩子,从小养,多养几个,挑好的,还不能长歪了的……我还是想要阿母的孩子,那才是我的弟弟。”
谢青鹤心想,就目前照常夫人和姜夫人的情谊来看,你只怕是不可能再有弟弟了。
“还早呢。”谢青鹤有些想笑,天下都没打下来,他俩已经在想三代储君了。
伏传也叹了口气:“对啊,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才来。我现在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
这才是最坑徒弟的事。如果谢青鹤成年之后,上官时宜还没有接管陈起的皮囊,谢青鹤和伏传恐怕就只能包袱款款离家出走了——总不能真的听安排娶一位名门淑女,再养一屋子小妾吧?
谢青鹤安慰伏传:“也还早呢。”
雨,下了一夜。
谢青鹤和伏传躺在真元屏障里,东拉西扯地聊到天光大亮,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这雨也不大,就是绵绵不停。也太讨厌了。”伏传肚子有点饿了,不过,他更恼恨的是,这种情况下,大师兄必须要在淋雨守道和挨饿之中做选择,“我昨天没把剩下的野猪拖去扔了就好了。”
“留着血食容易招惹野物来袭。”谢青鹤看了看天色,“再等等吧,看着快停了。”
“大师兄你饿不饿?要不吃点米粉?”伏传转头想要去翻米粉布囊。
谢青鹤开始考虑怎么阻止他。
伏传把米粉布囊拿起来,左手倒右手翻了一遍,又深深叹气,重新掼了回去:“算了算了,看那样子就不好吃。我昨天弄回来的冰块也化没了……”
谢青鹤不动声色:“嗯,再等等。”
此时天已经亮了,伏传低头很好奇地看着真元屏障之外,地上黄泥被雨水打湿顺着沟壑流淌。
仗着有真元屏障隔绝,泥浆不能弄脏弄湿他的身体,他的脸都差点贴在了泥地上。雨水把藏在泥土里的蚯蚓翻了出来,伏传突发奇想,用驯书对狼狈翻滚的蚯蚓进行了驯化,那只在雨水中舒展的蚯蚓很容易就回应了他的念头,伏传惊喜地说:“蚯蚓也可以驯!”
谢青鹤微笑不语。
伏传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好像也没什么用……”训练蚯蚓去翻土松泥吗?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地几辆马车冒着雨逶迤行来,伏传马上从地上坐了起来,回头问:“是阿母她们吗?怎么冒着雨赶路?……也不能让她们看见我俩这个样子吧?”
在夜雨绵绵的路边趴了一晚上,两人浑身上下干燥洁净,能把正常人吓掉下巴。
“不是那个方向。”谢青鹤说。
伏传一直盼着姜夫人的马车出现,下意识地认为出现的马车就是姜夫人,被提醒之后才发现方向不对——那不是去秦廷王都的方向,而是从秦廷王都出来的方向。
“要不我们避一避?”伏传不大想把大师兄身上弄湿,也不想节外生枝。
谢青鹤点头。
二人马上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伏传拉住谢青鹤的手,他俩年幼个儿矮,很容易藏在荒草之中。
一场大雨让原本荒草丛生的驰道越发不好辨认,远处出来的几辆马车走得不快,也没有完全照着车辙前行——实在是不好认路。这些年秦廷也无力加固修葺驰道,在驰道上走着走着就掉坑里的可能也不比荒地上少。
几辆马车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路过,谢青鹤低声道:“只怕不好。”
“怎么不好?”伏传没看出不妥来,“几辆车都很轻,坐的应该是贵人。若是王都派出来的杀手,骑马就行了,何必坐车?”
“车太轻了。只有第一辆车上有人,后边两辆都是空车。”谢青鹤说。
“不带行李箱笼,还空着两辆车……这是去接人?那也与咱们的计划不相干啊。”伏传说。
“如今恕州、青州、东州、献州、恩州都在陈家手里,王都往东举世皆敌,纵然有世家姻亲可以买通情面自由往来,彼此也都相熟相识。”谢青鹤解释。
伏传马上就明白了:“大师兄是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家人去接回来的‘客人’,根本不认识同样找门路前往王都投奔的阿母她们。”
谢青鹤点头:“阿母明面上借的是东州妘家遗孀的身份。”
“阿父应该会安排妥当吧?”伏传对陈起颇有信心。
谢青鹤沉默不语。
“雨好像停了。”伏传伸出一只手,感觉到空中湿漉漉的空气,“真的停了。”
谢青鹤早就听见了伏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接过伏传拎着的小包袱,说:“你去找吃的吧,我就在暗处守着驰道。”
“万一待会儿再下雨呢?”伏传不大放心。
“也不过是淋湿罢了。你如今修为不弱,将真元屏拉开一点,篝火点起来烤一烤衣裳就好了。”
“那我快去快回。”
伏传不能忍受挨饿,踏着泥泞飞身而去,连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
好在天气越来越晴朗,谢青鹤甚至在天边看见了两道彩虹。热气逐渐蒸腾,待在水汽丰沛的草丛中就不大好受,谢青鹤回到打过草比较平整的宿营地,这地方到处湿漉漉的也没法儿坐下,他干脆打了一套拳活动筋骨。
做完动功之后,伏传还没回来,谢青鹤就站在原地,双眼微合,静心养神。
虽说陈丛的身体无法修行,做静功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能保持心情愉悦。谢青鹤一生少有百无聊赖之时,皆是因为修行使人快乐。
入定不知过了多久,谢青鹤感觉到顶上有烈日中天,便睁开了双眼。
如他这样太懂得修行之人,穿上了不修的皮囊就不肯在子午时修行。不修的皮囊根本受不了这份纯阳罡气。修行时感觉不到时光流逝,谢青鹤很意外伏传还没回来。
正心动是不是冒险去找一找伏传,远处就出现了伏传的身影,跑得特别快。
“怎么了?”谢青鹤接住了从野草中飞来的伏传,“也没人追你。”
“大师兄,你想都想不到……”伏传摇头道,“我们要自己进王都了。”
谢青鹤不解。
“这附近最近的水源在三十里外,我刚才打了两只鬣狗,准备去河边剖洗干净了直接带肉回来,我就发现……河里好多绑着石头的尸体。河边还有宿营过的痕迹。算了,我就直接说吧,我觉得昨天在我扔了野猪之后,阿母她们宿在了河边,然后今天她们把一些人杀了绑上石头沉进了河里。”伏传说。
“你怎么知道是她们杀了人?”谢青鹤不怀疑姜夫人的狠辣。
“因为我看见她上了上午从我们眼前过去的马车,自称死了爹娘丈夫的寡妇崔氏,要去王都拜见投奔她的姐夫韩丞相。大师兄不是说过,她的身份应该是东州妘家遗孀吗?妘家跟崔氏不通婚啊!”伏传说。
谢青鹤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但,目前的情况,肯定是不能贸然与姜夫人相认了。
“阿母现在安全么?”谢青鹤问。
伏传点头:“丞相府派去接姜夫人和阿母她们的下人很恭敬,夫人与对方寒暄也对答如流。再说,阿父派给她的奸细都在身边,还有舅父守着呢。”
“进了城再说。”谢青鹤已经习惯了计划流产。
不管事先计划得再好,执行起来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只能随机应变。
“我们自己走吗?要不要跟着阿母她们的车?”伏传问道。
“不必跟着。上午从我们眼前过去的马车队伍里没什么高手,常九阳一个人就应付得了。真正的危险在王都之内。”谢青鹤看了看伏传,“没带吃的回来呢?”
伏传气鼓鼓地说:“那河里都是尸体!水还怎么用!而且,下了一晚上雨,水都是浑的!”
谢青鹤安慰他:“那咱们紧赶一步,去王都食肆吃顿好饭。”
第228章 大争(40)
“这就是王都?”伏传不可置信。
和想象中城墙巍峨、宫台高筑的堂皇富丽不同,被谢青鹤指为王都的地方依傍着春山余脉,远处能看见秦廷供奉祖先的太庙,中央四四方方的一圈陈旧建筑就是所谓的皇城,四面簇拥着破破烂烂的砖瓦土屋……才下了一夜大雨,满地泥泞,衬得所有建筑都阴湿狼狈无比。
没有整齐高阔的城墙城楼,没有平整光滑的铺石驰道,王都的门面——南城楼,门口居然有着大大小小的坑洼,积水能映出过往的人影,竟然都没有花点心思铺些碎石平整一下!
稀稀落落的进城队伍都被这大坑小坑害得灰头土脸,却也都习惯了,但凡驱车出行的队伍,都配备着一两个男仆,满脚泥水跟在车边,但凡马车遇到绕不开的水坑,就帮着推车拉车……
“这是专门带着下仆负责推车?”伏传牵着谢青鹤的手,对眼前的情形瞠目结舌。
“这是……卖石头?”伏传越看越懵逼。
城门口有大大小小的坑,车轮下陷之后,若是车载比较沉重,基本上很难推得出来。在城门口就有一些布衣客守着公鸡车上的石块叫卖,石头用来垫下陷的坑洞,多给几个钱,他们还帮忙推车。
几乎所有贩货的车队都会排队去买石头,哪怕人力充裕、车上带着垫行的工具,照旧掏钱不误。
伏传多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是城门吏的买卖?”
买过垫车石的商队马车进城非常顺利,负责验看货物的城门吏态度很和蔼,说说笑笑就放行了。
若是不懂规矩不肯卖垫车石的货车,大概率被城门吏阴着脸搜检,七八条壮汉将绑货的绳索一抽,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货物扔得七零八落……这时候,货主若是懂事马上赔笑,还能囫囵个进去,货主若是发了脾气准备抗争,车上就会出现很多不该私运夹带的小东西。
这时候就有初出茅庐完全不懂事的外地商贩,货车之上被搜出了两把铁匕首,城门吏阴着脸要扣车抓人,那商贩雅言说得不利索,满口西乡土话,急赤白脸地跟城门吏争辩,或是争得急了,伸手欲要推搡城门吏,顷刻间就被扭放在地,附近几十个城门吏都冲了过来,对着商贩一顿拳打脚踢。
好在城门吏中也不都是杀人如麻的恶人,有年长的城门吏上前拉架,到底是救了商贩一命。
城门口发生了这样的骚乱,商贩被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最先搜检他货车的城门吏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年长的城门吏出面说和,商贩将身上的银钱都交了出来,货物卸了大半,一匹老马拉着小半车货物,踉踉跄跄地过了关卡,身影消失在南城门。
伏传看得眼睛都红了:“天子是眼瞎了么?守门之人如此欺虐下民,天子也不管?”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权作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