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碉堡rghh
曲淳风却道:“你们也不必留下,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去山脚落户,等我的消息。”
他说完把自己的衣物与佩剑都收进了乾坤袋,另取出了一个白瓷药瓶递给明宣:“半月的药量,服完了再来找我取。”
明宣顿了顿,犹豫着伸手接过:“大师兄,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行吗?”
无论是鲛人的事还是诅咒的事,曲淳风都必须去探个究竟,但人多嘴杂,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先打探消息,到时候有了情况再通知你们,不必多问。”
他身为大师兄,在天一门内积威甚重,明宣也不敢过多造次,只得应下:“那我等便在山脚守候,静候师兄佳音。”
说完抱拳施礼,领着一众师兄弟们下山离开了。
离此处不远就是上辈子被官兵屠戮的渔村,上辈子曲淳风用尽酷刑也没能从他们嘴里撬出只言片语,那便只有暗中打探,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确定没什么破绽后,然后背着一个包袱,乔装成了异乡客商的模样。
渔民每天早上都会出海,不过林伯前段时间伤了腿,只得在家修息,趁着太阳正好,他搬了个板凳坐在屋子前修补破旧的渔网,然而还没补到一半,就见一个穿粗布衫子的少年在自家院外徘徊,心生疑惑,不由得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你是谁,在我家院子外做什么?”
这人赫然是曲淳风。
他一副贫穷书生的打扮,顶着太阳从昨夜驻扎的营地一路走到渔村,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嘴唇苍白干裂,衣角上还沾着泥点,看见林伯,拱手施了一礼:“老伯,晚生无意冒犯,实是连夜赶路,腹中饥渴,想来讨一碗水喝。”
林伯没有立刻放他进去,目光狐疑:“你是哪里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面生的很。”
曲淳风早有应对:“说来惭愧,晚生是进京赴考的学子,奈何名落孙山,便打算回老家去,谁料官道有山匪劫路,只得绕路而行,稀里糊涂就来到了泉州,现如今盘缠用尽,已经两日水米未进了。”
林伯闻言上下打量着他,见所言不似虚假,便打开了院门:“原来是个读书人,少郎君请进来吧,我去给你打碗水喝。”
曲淳风闻言行礼道谢,刻意装出书生模样,将酸腐二字发挥到了极致:“多谢老伯,多谢老伯。”
林伯让他在中坐下,进屋倒了碗水给他,想了想,又另外掰了半个粗粮面饼,然后一瘸一拐的走过去递给他:“少郎君莫嫌弃,如今日子不好过,米粮价贵,且用这个填填肚子吧。”
曲淳风连忙起身接过:“多谢老伯,能有东西饱腹便可,岂敢嫌弃。”
他说完重新坐回了矮凳子上,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咬了一口手里的粗粮面饼,面不改色的全部吃了下去,不着痕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状似无意的问道:“敢问老伯,可是以打渔为生?”
林伯坐在位置上继续补自己的渔网,闻言摇头道:“是啊,不过我年纪大了,没几年出海的日子了。”
他说完,看了眼曲淳风:“少郎君是何方人士?”
曲淳风道:“我是卢州人士,家中贫寒,自幼父母双亡,全靠乡亲接济读书,谁曾想盘缠用尽,怕是有些时日才能回去了。”
林伯点点头,见他虽是风尘仆仆,却眉眼端正,好些年都没看过这么出彩的人物了,更何况还读过书,想起家中还有一个待嫁的女儿,不免动了些心思:“少郎君接下来打算如何?”
曲淳风摇头,似乎有些为难:“不瞒老伯,晚生身无长处,还在犯愁如何筹备盘缠,更无落脚之处。”
林伯想起村东头似乎有间空置的渔屋,不过因为离海边太近,夜间海浪击打岸边,喧闹难以入睡,久而久之就无人肯住了:“少郎君若是不嫌弃,我倒知晓有一处地方可以落脚,只是有些清苦了。”
曲淳风似是有些欣喜:“多谢老伯,晚生颠沛流离这些时日,荒郊野外都住过了,又岂敢挑剔,能有片瓦遮身便知足了。”
这个渔村与世隔绝,大多民风淳朴,林伯摆摆手,表示无碍,领着他往村东头走去,一路上并未碰见什么人,只有妇女孩童坐在院中织网晒鱼。
林伯解释道:“今儿个天气好,爷们都出海捕鱼了,快的话晌午就回来了,慢的话傍晚才能回。”
曲淳风点头:“原来如此。”
他见林伯行动不便,一直在旁搀扶,一副谦恭的模样,倒让后者心中暗自满意,又走了一段路才到空置的屋子。
林伯推开门,见里面桌椅摆设还算齐整,就是有些泛潮,积了层厚厚的灰:“此处无人居住,少郎君若不嫌弃,可暂时在此住下,回头等我家闺女从市集回来,让她找找有没有闲置的被褥,再给你送过来。”
曲淳风拱手道谢:“叨扰老伯,实在过意不去,晚生姓曲,名淳风,您若不弃,唤我淳风便是。”
天一门曲淳风这个名号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未必能传到泉州这个荒僻之地,更何况一个与世隔绝的渔村。
林伯显然不知他的身份,闻言摆手道:“那可不成,少郎君是读书人,我一个乡野汉子可不敢随意咧咧,就唤你曲公子吧。”
曲淳风推辞不过,只好应下,他见林伯行路不便,犹豫着出声问道:“敢问老伯,您的腿……”
林伯掀起裤腿给他看,上面有两个牙印:“无碍,上次出海被海蛇给咬了一口,过些时日就好了。”
曲淳风闻言,解下身上背着的包袱,从里面翻了个药瓶出来,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递给他,笑着道:“此乃上京赴考时,友人所赠的疮药,碾碎后敷于患处有奇效,老伯不妨一试。”
林伯没多想,只当是普通的金疮药:“那就多谢曲公子了。”
时日不早,他也没多逗留,略交代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曲淳风打量着这间屋子,见积灰甚多,拂袖一挥,暗捏玄术,顷刻间便打扫干净了。他推门走出屋外,不远处便是山石峭壁,往下几米就是海滩,浪潮汹涌,无休无止的击打着岸边,确实吵闹。
曲淳风走至崖边,衣袍被风吹起,似要透过那汹涌的海面窥透些什么,然而除了几尾跃出海面的飞鱼,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系统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放过任何把宿主拉回正道的机会:【你看,老伯对你多好,你还忍心屠村吗?】
曲淳风闻言看向它,意味不明的道:“若寻到鲛人,自然不用屠,若寻不到……”
他后面言语未尽,但眼中闪过的淡淡杀气已经表明了立场。
第93章 打渔第一天【一更】
下午的时候,渔屋便来了一位穿蓝布衫的姑娘,大概是林伯的女儿,她抱着一摞被褥,站在门口探身问道:“请问曲公子在吗?”
大概是生于海边的缘故,她的皮肤并不如京城女子般细白柔滑,而是呈现一种健康的麦色,两条麻花辫用蓝碎花方巾包住,带着一种淳朴的美。
天一门虽深受皇恩,却与道观无异,平日修炼清苦,曲淳风要不要这被褥其实也无大碍。他闻声从屋内走出,见是一位姑娘,下意识避开目光,行了一个礼:“可是林家姑娘?”
阿瑛暗中打量着他,心想果真如阿爹所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俊书生,风骨端正,只是古古板板,瞧着有些正经过了头:“正是,阿爹让我带些被褥和茶碗器皿给公子。”
曲淳风颔首,避开她的手将东西接了过来:“多谢姑娘。”
阿瑛笑着道:“曲公子唤我阿瑛便是,这里是乡野地方,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林伯觉得曲淳风无论是外貌还是人品都属上佳,不过阿瑛这种海边长大的姑娘对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觉得曲淳风生的好看,说话也好听,不像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
曲淳风将东西置于床榻上,无意间看见阿瑛耳上坠着一对珍珠耳环,在阳光下色泽微蓝,想起大楚国库内收藏着的三颗鲛人泣珠也是如此颜色,动作微顿,状似无意的问道:“此处的渔民都靠打渔为生,该如何淘换银钱?”
阿瑛解释道:“这里不远处有市集,打了鱼去酒家客栈卖,自有人收的,怎么,公子也想出海打渔不成?”
京中贵族礼教森严,那些世家门阀的贵女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闺名亦不为外男所知,男子倘若直视未出嫁的姑娘,难免失礼,更何况曲淳风半个道士。
他一直半垂着眼,闻言道:“不瞒姑娘,我如今身无分文,想做些活计筹回家的盘缠,若能挣些银钱,出海打渔也是好的。”
阿瑛道:“打渔银钱微薄,且是苦力,公子读书人,怕是受不住。”
曲淳风不着痕迹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看了眼,又收回视线,淡笑的样子皎若清风:“海内多奇珍,倘若能走运拾得一二颗明珠,便也够了。”
阿瑛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看起来有些紧张,笑着解释道:“这珠子……这珠子是早些年阿爹出海从贝壳中所得,见颜色稀奇便留了下来,其实不值什么钱的,公子若想出海也无妨,等阿爹伤好之后,我同他说一声,捎上你便是。”
曲淳风笑着道谢:“多谢姑娘。”
阿瑛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孤男寡女到底不便,片刻后就离开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白日还热得人汗流浃背,现在却寒气袭骨,曲淳风有玄气护体,自然不惧,他一直在室内静静打坐,等月上梢头的时候,才悄无声息睁开眼,走出了门外。
这个村子确实古怪。
那姑娘出身贫苦,却以价值万金的鲛人泪珠为饰品,要知道楚宫国库内集尽天下奇珍,也只能勉强搜罗出三颗而已,他不信阿瑛不知道这珠子的贵重。
他们甘居贫苦,住在这里不肯离去,像是在守候着什么东西。
鲛人喜欢在夜间现身,尤其是月圆的晚上,曲淳风走出屋外,见海水已经退潮,并不如白日来得汹涌,捏决从乾坤袋中取出长剑,从崖壁上飞身跃下,蜻蜓点水般轻落在海滩上,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鲛人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温和无害,海妖的歌声总是惑人心智的,且十指生有利爪,斩金截玉,削铁如泥,上一世若不是村民尽死,他们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朝廷倒未必真的那么容易捉到他们。
曲淳风从来不会掉以轻心,他行至海岸边,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将长剑横于膝上,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泉州刺史所献的珠玉,挑出了一挂最为精致的琉璃念珠。
泉州刺史敢送上来贿赂的东西,必定不是凡物,念珠共计二十颗,通体浑圆,晶莹剔透,为琉璃所铸,雕成五瓣佛莲,用上等冰种紫翡翠当做莲叶,堪称巧夺天工。
这念珠绕在曲淳风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美奂绝伦,他却直接扯断了玉线,将一团琉璃珠攥入掌心,而后拂袖撒入了海面——
那珠子并未沉底,而是被他用玄气托着,虚虚的漂浮在了海面上,在起伏的浪涛中若隐若现,流光溢彩,犹如星辰入海。
鲛人最喜欢捡这种亮晶晶的精致东西回去布置巢穴,尤其是即将成年的鲛人,会大肆寻找宝石美玉,以待求偶之用。
曲淳风静静坐于山石上,以琉璃为饵,束发的青带被风吹乱,衣角翻飞,身形却是岿然不动,他看似在闭目打坐,实则一直主意着周遭的动静,不过很可惜,除了海浪翻涌和鱼群游过的动静,并没有任何鲛人的行踪。
姜太公当年涓钓于隐溪,五十有六年矣,而未尝得一鱼,曲淳风总不能如他一般,在海边苦等数十春秋。过了约摸两个时辰,直到月亮都快被乌云隐去了,他才终于睁眼,从山石上缓缓起身。
鲛人果然没有那么好捉。
长生之术也没那么好得。
不止是昭宁帝想求长生,曲淳风也想知道这世间到底存不存在真正的长生。他抬手在空中虚攥,那些琉璃珠就被尽数收了回来,他大概扫了眼,整整二十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微微皱眉,随手扔入了海里。
这次没有用玄气托着,那些珠子很快便隐没在浪潮中,其中一颗琉璃珠幸免于难,轱辘着滚进了岩石缝隙中。
系统不解,在他背后探头探脑的现身:【……长生对你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曲淳风心中已经断定了它是妖孽,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察觉不到半分气息,闻言静默一瞬,反问道:“是又如何?”
系统哼唧了一声:【就算为了求长生,也不该害人性命】
曲淳风闭目不语,片刻后,淡淡出声:“这世上死的人太多了,你救不过来,我也救不过来,乱世之中,唯有明哲保身而已。”
他说完,睨着汹涌暗沉的海面,似乎想入水探看,但念及自己不通水性,到底打消了念头。
……被淹死就不好了。
到底提着剑,转身离开了海边。
月光幽幽的在海面平铺,又碎成了粼粼的光,曲淳风离开后没多久,原本只是静静涌动的水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水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游了过去。
岸边的礁石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手,修长苍白,泛着淡淡的青色,指甲又尖又长,一点寒芒闪过,似乎比曲淳风那柄由玄铁锻造的上善剑还要锋利三分。
那只手在碎石块缝隙中轻轻摸索着,触碰到了刚才遗落的一颗琉璃珠,动作灵巧的用指甲拨弄出来,然后攥入手心,重新隐入了水下。
海面依旧平静。
翌日清早,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林伯忽然来到曲淳风屋子前,伸手敲响了他的门:“曲公子,曲公子。”
不多时,木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曲淳风站在门后,不见任何睡意惺忪的样子,看样子早就醒了:“原来是林老伯,有什么事吗?”
林伯解释道:“我昨日听阿瑛说,公子想出海打渔,便来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前去。”
曲淳风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看向他的腿,欲言又止道:“自然是去的,只是您的伤……”
林伯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多亏了公子昨日所赠的金创药,我碾碎敷上后,腿伤竟好了大半,现如今已经行走无虞。”
曲淳风给的是大内密药,自然不同凡物,他闻言笑了笑:“无事便好,那药不过是友人随手所赠,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了,能帮到您自然是好。”
林伯眼见一轮红日从海面升起,对曲淳风道:“曲公子,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若要出海,此时去最好,你快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一起去吧。”
曲淳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和林伯一起去了海边,他想起昨晚夜观星象,粗略推算一番,竟有风雨之势。
林伯在这个渔村土生土长了几十年,唯一值钱的不过一间茅屋,两三条渔船罢了,他走上其中一条,然后升起了风帆,对站在岸边的曲淳风道:“公子,下来吧,一会儿你可小着心,莫晕了船。”
曲淳风有武功,却并未暴露,也不想让林伯看出来,拎着衣袍下摆,故意摇摇晃晃的上了船,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林伯见状扶住他,让他在甲板上坐着:“公子且坐着吧,一会儿拉网的时候老朽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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