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灯怼月
这是比宇宙里永恒的孤独更可怕的死寂。
影子的数据疯狂向外逃出去:“放我走!我后悔了,救救我——”
“你们可以重新编辑自己的世界。”蒲影说,“从颜色和形状开始。”
就像这座穿书局的建造者一样。
他们已经无法推测建造者所属的文明,也或许是这些数据文明的祖先——穿书局那些虚构的世界,都是由繁琐细致的数据编写而成的。
海量的数据架构出书中世界,原本已经足够这些数据文明在里面不孤独地生存。
“我们早就忘了建造世界的办法了!”
影子急道:“这些记录被当成无用的冗余数据,早就被清理了!”
这片宇宙里有那么多低维度的文明,随便挑一个,直接拿来用就行了。
只要想办法绕过监察系统的逻辑自检,就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就能肆意掠夺那些异彩纷呈的人生和命运。
一切明明唾手可得,谁还会再去费那个力气,从第一行数据开始,一点一点去搭建一片全新的世界?
影子拼尽全力挣扎,却依然无济于事,他被困在回收站里的其他数据牢牢拖住,又被那片灰色缓缓吞进去。
蒲影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你们不论夺走多少个世界,都还觉得孤独的原因?”
影子怔住。
他的投影也已经变成了灰色,他看着眼前的人类,灰色的眼睛里只有困惑和绝望。
他无法理解这些实体生命的思维,也到现在也依然没能想得通——这些人类明明没有能力摧毁穿书局,没有能力剥夺维度、捕捉和操控电子风暴,可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赢了这场博弈?
是穿书局自己吞噬了穿书局,是数据们自己选择了躲进回收站。可他们明明每一步都严格推演过,符合优化后的最佳逻辑,为什么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怎么建造自己的世界……你们知道吗?”
影子低声说:“我们不记得了,学会了剥夺维度和捕捉世界以后,我们的信息储量大幅增加,这些事就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被其他困在回收站里的数据拖进去。
那些数据疯狂地抢夺走了他携带进来的最后一段颜色代码。
……
“好了。”
时霁封锁了回收站,他站起身,看向角落里的游戏世界:“我现在去找俞先生,剩下的事能不能拜托你?”
游戏世界怔了下,还没来得及回答,角落里的盛熠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你疯了!?”
他虽然不清楚那两个人想要做什么,可也知道一定是格外危险的事,相比之下,风暴眼内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区域。
“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吗?”
盛熠看着时霁,他的语气已经透出乞求:“就留在这行不行?他们会解决的……再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
时霁:“风暴眼里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
盛熠回过神,脸色忽然变了。
……这不就是说,他们不论在这里躲上多久,出去都还是那个最危险的节点?
他艰难地干咽了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如果是以前,盛熠宁死也不想让时霁看不起自己。可这段时间的打击已经碾碎了他的骨头,恐惧从骨缝里停不住地滋长出来,爬遍了他的全身。
他拼命让自己喘了口气,抬起头:“你——”
盛熠愣在原地。
时霁根本没有看他,走到游戏世界面前,温声教他接下来的操作:“审核者、管理员、中介人的数据都在这里了,‘影子’抓他们来,是想把他们的核心数据导回容器里,让他们继续做伥鬼。”
半个月前,安全部就发现被严密关押的温迩凭空失踪,没有越狱的痕迹,监控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蒲影来找时霁,和时霁要了风暴眼的详细地形图。
这些数据习惯了随意摆弄低维度生物,在他们看来,人类无非是一团任凭搓圆捏扁的粒子,可以随意捕捉、提取和修改。
那个影子原本有十足的把握,准备捕捉新的电子风暴填入终端机,再重新复活三个伥鬼,投回人类世界里。
至于按条件检索抓错了人,把盛天成给自己做的新壳子也一并弄来,只是关键信息重复导致的一个检索失误。
“中介人的数据需要回填到回收站,不然那些数据还是可能会潜逃出来。”
蒲影接过时霁剩下的话:“管理员——”
角落里的影子打了个颤。
“温迩失踪后的第三天,我们找到了他被丢弃的身体。”
蒲影说:“在生理意义上,他已经死亡了。”
“因为害怕被找到钥匙,终端机剥离出他的核心数据,设法藏了起来——俞先生捕捉了这段数据,拿到了管理员的权限。”
“他和钟散犯的罪,要接受联盟法庭的最终审判。”
蒲影说:“我们需要把备份数据带回去,填进他们的身体……”
游戏世界忽然问:“前辈会有危险吗?”
蒲影停了下,和时霁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关键点在“喻堂”身上。
同一维度里,不同时间线的喻堂是决不该相遇的——今天的喻堂不该遇见明天的喻堂,还活着的喻堂也不该遇见已经死去的喻堂,这是时间维度规定的最严苛、最无法更改的规则。
时间是最特殊的维度,它原本只能永远向前流动。
如果不是存在维度差异,高维度的那个“审核者”早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自己,两个钟散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碰面。
一旦不该相遇的存在发生重合,空间就会发生崩塌,谁也无法预计这场崩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穿书局会严格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可电子风暴的存在却为这种情况的出现提供了可能。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展琛曾经送给电子风暴了一节弹簧。
但这一次,展琛的弹簧却依然在自己手里,没来得及送出去。
同样的,这一次俞堂作为穿书局员工,领取了喻堂的角色,回收了属于喻堂的粒子——可这不是电子风暴第一次回收喻堂的粒子。
在那条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的时间线里,十七岁的喻堂进入那本书做了隋驷的助理,后来和隋驷假结婚,成了隋驷用来平息舆论的工具。
进入那本书的第八年,喻堂被邀请去隋驷和柯铭婚礼的酒店做嘉宾,在酒店的天台坠入了一片像是梦一样漂亮的极光。
在那条没有被纠正的时间线里,喻堂已经成为了电子风暴的一部分。
极光里沉睡着一个早已死去的喻堂。
“俞先生只要再一次在天台坠入电子风暴,就会引发这个世界的崩溃。”
“这很危险,但只有这种强度的崩溃,才有可能炸掉那个时间的水洼,让我们有机会逃出去。”
时霁说:“我需要赶过去,以防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游戏世界打断他的话:“你在说谎。”
时霁的声音顿了顿,抬起目光。
他没有因为这种指责愤怒,只是停下正在说的话,安静地看向面前的人造电子风暴。
“我能尝到你们的情绪。”
游戏世界说:“不是希望的味道……你们很生气,很后悔。”
这些人类和游戏世界以前见过的人类不一样,他们看起来依然足够冷静,可身体里藏着的情绪却已经弥足激烈。
这些强烈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后悔、担忧和不安,只要稍稍一晃,就能漾出来。
“你们为什么后悔?”游戏世界问,“这个世界不是有希望了吗?”
时霁静了两秒,才微微摇了下头:“我们没打算这样找回希望。”
他已经是星际的总指挥官,蒲影是这次调查的总负责人。
骆燃早已经康复,他用一个星期学会了驾驶机甲,在电子风暴里替他们引路,才让舰队通过了风险重重的电子风暴外围区域,顺利到达了风暴眼。
封青的数据应当就藏在终端机或是商城的某个角落,只要找到了,封青就还能回来。
这个世界的错误已经被全部纠正,被夺走的人生和命运已经全部归还。
……
“可我们没准备这样找回希望。”
时霁说:“什么事都有代价,可代价不该是电子风暴。”
他的眼睛依然安静柔和,肩背绷得冷静,声音却已经透出隐约沙哑:“代价不该是俞先生。”
游戏世界看了时霁半晌,暗红的眼睛闪了闪,抬起只手。
他像是在虚空中握住了某样东西,稍稍一压,向后拽开,一扇门忽然在他手中具现化。
“风暴眼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可一出去就会重新流动了。”
游戏世界说:“我只认识特战队那间办公室。”
游戏世界抬起头,比照着时霁的僚机的尺寸,又重新修改了自己的门:“你的动作要快一点。”
时霁眼底骤然迸出亮芒。
他来不及多说半个字,匆匆朝游戏世界道过谢,利落翻上僚机,压下操纵杆。
……没有什么可处理的局面了。
这是时霁成为观察手以来做得最任性的一件事。
他来不及向指导员和队长请示,也没有必要再做出进一步的安排——世界自我修正的能力强得惊人,有数不清的人都在托着这个几近沉覆的世界,在把这个被人恶意篡改的世界恢复成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个世界一定能彻底归位。
他只是必须尽快赶过去,用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在这场必然到来的世界崩溃中保护他们的朋友。
游戏世界看着僚机飞远,正要关门,却被蒲影的手臂阻住。
“抱歉,我修正我之前的话,钟散可以交给你全权处置。”
蒲影把装有剩余数据的存盘递给游戏世界,单手戴上眼镜:“我有个朋友在外面开机甲,红头发的,很好认——能麻烦你再修改一次门的尺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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