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洛宵诚恳道:“令嘉,多谢你。幸亏还有你事事支持理解,只是你明明都已经离开了凌霄派,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又重新沾染上是非了。”
舒令嘉见他还不肯起来,又使劲托了他一把,说道:“师兄你别这样,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可受不起!”
他把洛宵的衣服都拽皱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起来,说道:“我先前也跟师尊说过,教养之恩永世难忘,只要凌霄派有难,我绝对不会独善其身。更何况虽然离开了门派,咱们之间的情分是不会改变的。师兄莫要多说了,我会尽力帮你。”
洛宵拍了拍舒令嘉的肩膀,然后把他拉进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说道:“好兄弟,你也放心,我向你承诺的事也都一定会做到。”
舒令嘉点点头,两人分开后,他说道:“那我这就先去联络殷宸,你自己在山上小心,到时候见。”
“对了。”洛宵沉吟道,“你跟碧落宫的景殿主关系很好对吗?我看他对你极为回护照顾。但此人身份十分神秘复杂,也不知道是不是可靠……我从未见他对别人这样上心过。”
虽然知道洛宵没有其他意思,舒令嘉还是感觉脸上微微一热,好在天黑看不出来:“嗯,我们之间确实关系亲厚。景师兄他……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他很好。”
“好罢,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是我想得太多。”
洛宵莞尔一笑,说道:“人一生之间能得二三知己良友,是件极为幸运的事,不过景殿主出身行走欧心宗,很多气宗的事不方便参与,你们也多加注意,别被有人之人给挑拨了。”
舒令嘉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他也有分寸。”
他说完之后,抬头一看,只见东方已经隐隐发白,知道时候不早了,便道:“你快回去吧,走了。”
洛宵点了点头,送了舒令嘉几步,这才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果然自从卢章走后,那些烦扰他的人也都没再上门,没有人发现他曾经离开过。
洛宵打开桌边的秘格,将里面的几张传讯符全部拿了出来,在手中轻轻一捻,焚为灰烬。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也映亮了他唇角一抹凉薄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诗经》。
第78章 七星贯断
舒令嘉告别洛宵之后, 便又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御剑赶回了碧落宫分舵。
外面晨曦微露,景非桐尚未回来,何子濯也还没醒。
舒令嘉却在一进入他休息的房间时, 便感觉到室内有一阵盘旋的风。
这风势不大,却很硬, 刮在脸上就好像小刀子一样, 中间夹杂着一种与铁锈很像的血腥气, 淡淡地在鼻端散开。
他立刻意识到, 这并不是普通的风,而是何子濯身上的剑气外溢了。
这也不算很少见的情况,大凡达到人剑合一这一境界的剑修, 通常都是以自身灵力压制操控着修炼出来的剑气。
但如果他们受伤或者失去意识,灵力空虚,那么掌控力就也会变弱, 便很可能导致剑气外溢, 严重者甚至会将佩剑震断,反伤身体。
当年舒令嘉重伤,便也是在一瞬间经脉被废,灵力尽失, 剑气反冲出来,也连带着震断了他的佩剑。
何子濯此时的情况不能放任,舒令嘉一凝神, 闭目静心, 而后,慢慢将自身元神顺着那股剑气,灌入了何子濯内府。
虽然随着想起往事,舒令嘉也掌握了许多曾经修习过的武学, 但不管怎样,他如今化形以来的一身功夫依旧都是从何子濯身上所学,也是根基扎的最深的。
两人系出同源,所以舒令嘉完全没有受到阻碍,很快便将那些散逸的剑气收拢起来,重新压制回去。
而后,他便探入内府,看见了何子濯的元神。
在这个神识的世界当中,四下都是一片暗红,无数剑气倏忽往来,发出尖锐的鸣啸声,十分躁动,稍一不留神便会被为其所伤。
而何子濯的元神就闭目盘膝,坐在正中。
舒令嘉喊了一声“师尊”,他如同在现实中一样,依旧是毫无反应。
舒令嘉双指并拢,缓缓前推,那些不驯的剑气便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凝在了他的指尖,最后变成了一团白光,被舒令嘉顺着何子濯的眉心推了进去。
舒令嘉又在何子濯的元神上留下了一个封印,总算暂时把剑气给封在了里面,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把自己的手拿开,这个时候,却忽然又感觉到仿佛有股极为冰冷的水波,涟漪一般慢慢涌动过来,一圈圈向外扩散。
那水波顺着他与何子濯额头相触的指尖,瞬间与舒令嘉的神思彻底勾连。
那个瞬间,他倏忽感受到了何子濯的“劫”。
其实这样形容不太准确,劫原本是很玄妙的东西,更多属于一种命运发展的趋向,在没有到来的时候,应该永远无法去被人真正地感应到。
但那一刻,舒令嘉却觉得某种微妙的第六感涌上心头,那是一种极端冰冷与恐惧的情绪,仿佛下一秒便是穷途末路,求告无门,彻骨的凉意涌上,瞬间便将整个灵魂浸润其中。
他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邪恶地低语着,询问他——
你最重视的东西是什么?
你有没有过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愿望,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结果?
当你说重视的一切,你为之努力过的一切,都会被尽数毁掉,你的前路再无希望,却又不得不被时间的洪流裹杂着前行,你该怎么办?
徒劳地挣扎躲避,还是木然接受?
声声叩问直敲心底,令人答无可答,避无可避,那个瞬间舒令嘉只觉得仿佛遇到这一切的当真便是他本人一样,简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猛然将手收了回来,仓促后退几步,发现自己竟已经入障,内息如沸,连忙就地盘膝而坐,抱元守一,努力将拂动躁乱的心绪沉下,默默稳定心神。
只是,随着思路和神志逐渐清醒,他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到底什么是劫难,什么又是命运?
当真有人可以去操控别人的人生吗?
而你自己跌跌撞撞的一生当中,能不能跨过磨难,爬过高山低谷,难道就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最后败了,就只能感叹上一句“我已尽力,命该如此”?
那么他纵无心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听景非桐的话,他是世间无数“恶”的具象化和糅杂,看到那些有关于他的往事,他能够为无数大能散播出劫难,又神出鬼没地逃过了封印的禁锢。
这样的神通,恐怕已经能和所谓的天道比肩了吧?如此本事,何必屈尊浊世,东躲西藏。
还是说,是否世间只要有恶念的存在,纵无心便永远都不会消亡?
舒令嘉这么多年来在仙门修行,人人都说他天资聪颖,悟性过人,但其实就连他,整日里只是听人说着天道、飞升,却对那所谓命数完全不明所以,难以参透。
这样胡思乱想着,虽然终究没有完全达到心思空明的境界,但注意力一被转移,方才那股魔障一样的惊悚感倒是散去了,舒令嘉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然而这一起身,他却是一惊。
如果舒令嘉没有记错的话,他这个时候元神出窍,到了何子濯的内府之中,应该赶快离开才对,但此时再一睁眼,周围的环境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眼前山峦如岱,草木依依,日光下彻,鸟鸣风响,竟是来到了一片不知名的山谷之中。
明明是极美的景色,舒令嘉却没有从这里感觉到半点属于草木山川这种自然景象的灵动之意。
因为所有的风物之上都仿佛蒙了一层影影绰绰的薄纱,像是被装裱起来的画,或是包裹在柜台中展出的货物,透着一股仿制般的假气。
他拔出剑,朝着周围虚劈了一剑。
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怕贸然行动会伤及何子濯,舒令嘉只用了一分力气。
但这回,他那柄锋锐无匹的威猛剑,却连一片草叶都没有伤及。
舒令嘉四下走了几步,听见正前方有一阵人语声传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个小孩,正沿着河堤向不远处的林中走去,同旁边的风景一样,他们的身影也影影绰绰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散掉的雾。
这对夫妻似乎感情很好,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将孩子扛在肩头骑着,另一只手还半抬起来,扶着他的小腿。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手里拿的依稀像是一朵花,正努力地想插进父亲的发冠当中,夫妻两人也就任由他玩着。
即便这几位看上去都不像是什么活人,舒令嘉还是决定过去跟他们说话试试,于是他大步追了过去,扬声喊那男子:“兄台,烦请留步!”
三个人仿佛没听见一样,那对夫妻依旧交谈着向前走,舒令嘉正要再喊,却听那女子口中说出了“纵无心”三个字。
他一怔,连忙抿住唇,凝神听了下去。
“……纵无心确实就是这么一种东西。”那女子说道,“所以当年圣慈老和尚也说过,要彻底除掉他,唯有先将自己彻底魔化,与他同心共感,再放下一切妄念,立地成佛,便是为舍身荡魔。”
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那女子道:“说的不是要荡你,美滋滋地做什么,傻了吧唧的。”
男人并不反驳,只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做到又谈何容易呢。”
那女子这回却是沉默了,终究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要是容易的话,咱们两个也就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关系了罢。”
那男人只是笑了笑,问道:“怕么?”
女子道:“你再把手攥紧点,就不怕。”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踮起脚尖,探身握了握儿子的小手,道:“再说了,我如今可是个当娘的,当娘的人哪有害怕的道理?”
那个孩子也听不懂父母在说什么,奶声奶气地跟着学了一句,喊道:“娘,不怕。”
男人和女人便同时笑了起来,仿佛方才短暂的凝重和忧郁都荡然无存了。
笑声中,舒令嘉听见那男人低低道:“放心吧。”
那女子没听清,回头问道:“什么?”
男人却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舒令嘉也不由低语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这个问题好像非常非常重要一样,抬头望去,眼看一家三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那片林子里。
舒令嘉又跟了几步,却发现他们的步伐看似不紧不慢,速度却好像快的出奇,几个眨眼间,便几乎连影子都跟不上了。
舒令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但心中就是隐隐知道自己要跟这三人在一起,绝对不能被落下,见状顿时有些焦急,用尽全力追了上去。
但他追的越快,那三个人却好像消失的越快。
他忍不住扬声道:“等一等,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啊!”
正是火急火燎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有人低声道:“你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便是为他生死都无悔,但永远也不想让他知道,你付出了多少。”
听到这个声音,舒令嘉往前跑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驻足转身,脱口道:“师兄?”
那个声音也道:“小嘉?”
这两个字,倒是比之前所有的人语声都要清晰很多,还透出一股担忧。
舒令嘉应了一声,顿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再能看清楚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回到了何子濯休息的那间卧房里,正盘膝坐在地上。
景非桐半跪在旁边,一手搂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原本抵在他的后背上,刚刚收回来。
见舒令嘉睁开眼睛,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声问道:“你怎么样?可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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