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明绮想起了自己看见那部魔典中的内容,问道:“这就是欲望的影响吗?”
迦玄点了点头,道:“这种东西既然无法控制,索性就不要去管了。我其实还可以,咱们得立刻离开,若不然你的力气也在此处消磨光了,便当真是死路一条。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灵丹补药?”
他以身引劫的伤势经过多年疗愈,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迦玄目前的状况与外界切断联系的时间太久,无法吸收天地精华使得魔气再生,因而体力枯竭的厉害。
他这样说,是打断借助药力强行凝聚魔元,试试看能不能闯出去了。
明绮瞥了他一眼道:“你这种烂法子还是先省一省吧,手,伸过来。”
迦玄站着没动。
明绮不耐烦了,道:“你瞒了我几百年,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我不说什么,是因为知道你一定要这样做。现在我也一样,合作点,别磨磨蹭蹭的。”
她转过身去,将迦玄的两条胳膊往自己的肩头一扯,把他给背了起来,说道:“这地方的浊气最是伤皮肤,若连累我脸上起了疙瘩,我就还把你扛回青丘去,绑在床上涂成个大麻子脸。”
迦玄沉默了一会,说道:“何必这样苛待自己。”
明绮一想也是,噗嗤笑了,背着他向外面走。
迦玄这辈子,一直自以为男子汉大丈夫,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在他英雄的人生中,只被女人摆布过两回,两回都栽在同一个人这里。
他的手臂环着明绮的脖颈,闭上眼睛,沉默地听着对方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迦玄忽然将身子向下滑了滑,将双足的足尖点在了地面上,也尽量去对抗那股吸力,同明绮一起往前挪,分担她的压力。
明绮笑了一声,说道:“没想到还真是挺费劲。你给我擦擦汗。”
迦玄抬起袖子,将她额头上的汗水擦去,然后侧过头,轻轻在明绮的侧脸上吻了一下。
明绮身为一只合格的的狐狸精,见惯人间风月,调戏美男无数,原本最是不屑这种“假纯情”的把戏,但迦玄隔过经年的一吻,却让她骤然间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又将头抬起来,觉得脚下的步伐依然很沉重,甚至是更重了,但身上却陡然又多了很多力气。
因为有人在陪着她一起使劲。
明绮闷闷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在外面遇见了一个小伙子,长得特别好看,真比你那张奔丧脸强多了……”
迦玄:“……”
但明绮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说:“他叫舒令嘉,竟然还是何子濯那家伙的徒弟,但是我总觉得……总觉得他很像咱们的孩子,就是经历有点对不上,所以总不能确定。你这个没良心的跑没影了,我连确认都没法子……”
迦玄心中一动,说道:“我在不久之前也看见小七了。”
他们的孩子尚未来得及取大名,小名叫小七,是因为他是七夕节那一日的生辰。也恰好他是在魔族的众位王子之中排行第七,倒是方便了兄长们的称呼。
其实两人心里都惦记着孩子,见面的时候之所以没提,是担心心中更添几分记挂,使得出去的路变得更艰难,所以都强忍着。
但这时他们发现,左右也不能做到完全心无杂念,那么提与不提的差别似乎也没有很大,便按捺不住了。
明绮的脚步猛然一顿,转头道:“你也看见了?不,你、你是怎么看见的?难道他也掉进来了?”
迦玄道:“你不要着急,他应该没事,我是在元神之境当中看见他的。”
他把自己遇到舒令嘉的经过讲了一遍,说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可能此生都没机会出去见到你们,怎么也得让你们两个母子团圆才是,便解开了他的封印,如果当真是你说的那孩子,咱们出去之后,便可以去确认了。”
明绮乍喜之下,连惯常的戏谑嬉笑都不会了,连忙说道:“好,好,咱们快点出去,一定要出去才行!”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道:“那孩子……长得挺高了吧?瘦吗?脸色好吗?”
迦玄道:“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个头……已经快要跟我差不多高了,是有些瘦,不过听着声音并不气虚,身体应该挺好的。”
仅仅是这几句话,便已经十分十分的珍贵了,明绮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回味了好几遍。
迦玄却也忍不住问了她:“那你觉得,你说的那个舒令嘉,和我形容的像不像?那孩子性情是什么样子的?过得可好?”
明绮道:“和你方才说的样子是有些像,性情很好,我很喜欢。但仿佛过的不太好,我听说他与何子濯之间仿佛生了什么矛盾,离开师门了。”
迦玄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了舒令嘉的一边,冷笑道:“哼,若是我还在外面,何子濯那种人,怎配当我儿的师父。”
他说完之后,又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但他离开之后,应该没遇上什么别的难处了吧?”
明绮道:“我打听了,仿佛是还好,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试剑大会还拿了第一。”
迦玄一惊,又忍不住笑了,说道:“这么厉害啊?”
明绮骄傲道:“那当然了!”
两人一问一答,说着舒令嘉的情况,虽然不能确认他的身份,但想想或许马上就可以见到了,浑身便有使不完的劲,一心一意地向外走去。
第89章 窗白闻鸡
第二天一早, 景非桐睁开了眼睛。
他打坐整夜之后,体内的灵息逐渐平稳下来,只觉得浑身舒畅, 精力充沛, 唯独左腿有些发麻, 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景非桐低头看看, 只见小狐狸躺在自己的腿上, 小肚子上搭着衣袖一角, 微微起伏,睡的正香。
明明是很可爱的场景,但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此时再看舒令嘉仿佛睡的无忧无虑, 又让景非桐觉得心脏一拧,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感。
他身子一动未动,重新将衣襟拢好,为舒令嘉挡住风, 等着他醒过来。
舒令嘉身心俱疲, 这一觉睡的很沉, 景非桐的腿跟山洞的地面比要舒服多了, 只有狐狸才能享用这种随时随地睡软床的特权。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舒令嘉梦中总是听见有人在提到他的名字,依稀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但具体在谈论什么, 却又听不清楚。
他的身体无意识地抽了一下, 总算醒了。
舒令嘉还未睁眼,便闻到一股极为幽淡的香气,有点像是桂花,再一看, 面前挡了一片绣着竹纹的衣服,宛若帐子一样,筛去了外面有些刺眼的光。
他将身上的衣袖掀开,翻身从景非桐的腿上爬起来,撩开一点他的衣襟,探出半个脑袋向外看。
紧接着,一只大手落下来,盖在舒令嘉的头上,揉了揉他的耳朵,景非桐笑道:“醒了?”
他虽然只是想揉耳朵,但把舒令嘉整个头都罩住了,什么都看不见,舒令嘉从景非桐的手掌、衣襟和大袖子中挣扎出来,回爪摸了下自己的耳朵,道:“嗯,你呢,歇好了吗?”
景非桐道:“很好啊,我的精神还不错,你瞧,外面也雨过天晴了,真是个好天气。”
舒令嘉转头向着山洞外面看去,只见太阳已经高悬,灿烂的阳光照亮了空气当中的薄雾,也照亮了草尖上盈盈欲滴的露水,线影交织,隐有七彩虹光浮动,美不胜收。
舒令嘉道:“这里的风景倒是很不错啊,到底是什么地方?”
景非桐伸了个懒腰,说道:“应该是魔域入口之外八十里处的天华山,昨天咱们虽然是乱走的,但方向竟然选的不错,今天可以省不少的脚程。”
舒令嘉站在景非桐的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腰部拱起,后腿发力,抻了抻腰。
景非桐回过头来,见小狐狸的脑门上,几缕呆毛被风吹的竖了起来,正在乱晃,便伸手过去,想帮他捋平。
舒令嘉想起被他一巴掌盖住了半个脑袋的事,这下不给摸了,抬起一爪挡住了景非桐的手,说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一转身变成人形,回手理了下自己的额发,冲着景非桐略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景非桐也笑了起来,动了下手指,舒令嘉的身边顿时刮起了一股细微的风,刮开了他的发带,又将舒令嘉散下来的头发重新轻柔地拢起,发带飘飘然地穿过他的发间打了个结,而后系牢。
头发高高竖起,发梢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活泼的弧度,然后垂落下来,乌黑发亮,看起来便如一匹小小的瀑布一般。
景非桐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端详了一下,笑道:“很好看。”
他虽然没有沾手,但是刚才那股风悠悠然掠过发间的触感似乎还有所残存,莫名的暧昧而又温柔,一如景非桐此时的目光。
舒令嘉被他看的脸上微微一热,说道:“真能吹,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头发,怎么你梳的就夸好看了呢?”
景非桐笑道:“你方才束发的地方乱了一团,好几缕头发都掉下来了,不过……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笑了笑,又慢悠悠补上一句:“可见我们小嘉果然不愧是修真界威猛第一人,无论是狐狸毛还是头毛,都是这么潇洒不羁。”
舒令嘉瞪了他一眼。
景非桐见他目含嗔怒,眼波流传,心中便是一动,忽然想起曾经那些梦境中的一小段回忆。
那时两人还在西天,不过住在隔的不算太近的两个院子里,景非桐早上来找舒令嘉出去,正好碰上他坐在窗边的镜子前,很不耐烦地摆弄自己的头发。
景非桐进门看见他的背影,披着一头长发,手边是梳子和簪子,简直就像个女孩子一样,不由就想起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句话,失笑道:“你在做什么?小盼呢?”
这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有头发的还真不多,大多数都是光头小沙弥,自然也不会梳辫子。
舒令嘉身边本来有个随侍负责打理起居,这时却并不在。
舒令嘉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将梳子往台子上一扔,说道:“他家里有事,我让他回去了。但是烦死了,为什么梳头发这么难?!他什么时候回来,超过三天我也要去剃度了!”
他说着突然一停,回头看向景非桐。
景非桐:“……”
舒令嘉目光殷切:“你会吗?”
景非桐当然不会,他自己都是要别人伺候的。
但听见舒令嘉这么离不开小盼,他心里又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反正就是有点较劲的意思,说道:“这不难吧。”
舒令嘉便将梳子塞进了景非桐手里。
结果景非桐满头大汗地梳了将近半个时辰后,舒令嘉终于耗尽了耐心:“你到底会不会梳啊?好笨!”
那时两人都年少气盛,景非桐也有些暴躁了:“总得有个过程吧,你不是也折腾了半天?”
舒令嘉对于这一点倒是理直气壮:“我不会是正常的,你是师兄,难道不应该比我会的多?真是的,快好好梳啦!”
景非桐:“……”
他对舒令嘉的脾气也只有回嘴一句话这么多了,顿了顿,最终还是无奈地摆弄手上的头发与檀木梳子。
“我是不是欠了你的。”景非桐嘀咕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伺候过人!怎么当师兄要这么麻烦。”
舒令嘉没有再说什么,景非桐无意中一抬眼,却看见面前的铜镜上面,映出了他唇边悄悄抿起的一抹笑。
早上的晨光照进窗子,落在镜上,也洒满了手中的发丝,有一种居家的寻常安宁。
于是,他也静静地笑了。
那天的头发最终也梳的不怎么样,好不容易绑好的发髻歪歪斜斜,还有些炸毛。
但三天之后,景非桐经过在自己身上的反复练习之后,就彻底掌握了这项其实不怎么用得上得技能,得意洋洋地去找舒令嘉显摆。
见到他生活可以自理的模样,景非桐身边的书童还吓了一大跳。
回忆一抓就是一大把,当时这种说笑打闹,甚至小小的吵嘴,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
舒令嘉脾气急,景非桐又自小被人捧惯了,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其实一开始这对师兄弟相处的可实在不怎么样。
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逐渐就再也舍不得拂逆对方的心意,只觉得师弟高兴就好,让一步,再让一步,让着让着,最终全无底线。
景非桐还有些抗争意识的时候总是叹气,觉得自己是被“师兄”这两个字绑架了,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一个称呼,一个身份,也不仅仅是同门之谊,兄弟之情,而是心,早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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