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殷宸朝天翻了个白眼:“那能怎么办?他爹就生了他一个,我也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
他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这段日子不堪回首:“其实如果国泰民安,他算是个守成之君,礼贤下士,也足够勤勉,很为百姓考虑,说一些意见也能听得下去,但就是经不住事,这是被生生吓成这样的。”
舒令嘉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次会过来,也是因为觉得何子濯竟然会同意你回来帮助殷国,很不对劲。”
殷宸听他嘴里说出“何子濯”三个字,觉得非常不习惯,还恍惚了一下,想起如今门派也成了这幅样子,不由长叹一声。
他说道:“今年年初开始,殷国的都城当中就一直在有人莫名消失,连尸骨都找不到,而且不留半点痕迹。有时候可能晚上临睡之前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人就完全不见了。”
“共同点是,失踪前,他们都会患病,头晕、恶心、呕吐、身上冒出青色的、类似尸斑一样的斑痕等,但却不是所有出现这种症状的人都会失踪。”
舒令嘉道:“魂魄呢?”
殷宸道:“失踪的人多了,便引起恐慌,国中总是传言闹鬼,但请了很多术士高人都没用,我来之后也曾使用过搜魂之术,但我发现,即使是前一个时辰才刚刚失踪之人,魂魄也难以找到。”
不光尸体没了,就连魂魄也没了,如此说来,确实十分诡异。
舒令嘉道:“那你怎么知道这回找到的是源头?”
殷宸道:“因为这回找到的尸体上面,也长出了类似之前那些患病之人身上同样的斑痕。而他们体内残留的魂魄,就像我在信里跟你说的那样,已经腐烂成了死灵体。”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御剑,几乎是转瞬即到,他说到这里,抬手一指,对舒令嘉说道:“就是那里,瞧见前面那处宅院没有?这原本是殷国一处富商的住处。”
“前几日那家的一名妾侍便出现了我说的情况,全家上下人心惶惶的,便将那名妾侍挪到了别院去住,我还特意派了人看守。结果昨天一早便发现,他们一家连带着几名客居的外人全部死亡,反倒是那名妾侍虽然病着,却暂时无事。”
舒令嘉和景非桐都看见了前方的大宅子,两人虽然离的比较远,也都同时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阴气。
——当然,刚死了那么多人,有阴气也是正常的。
殷宸道:“下去罢。”
三个人同时御剑落地,走到了那处宅院前面。
外面有着士兵看守,但每人脸上的神色也都显得有些惶惶不安,见到殷宸来了之后,连忙行礼。
殷宸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这些人在这里看着,不过是为了防止一些好奇又不信邪的百姓们接近,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若是有什么事连他们三个都处理不了,那么这些士兵也只能是白白送死了。
院门上有殷宸贴下的血咒封条,此时看着更显几分狰狞,殷宸踏上一步,先将那封条揭了,推门打头走了进去。
舒令嘉和景非桐随后跟上。
虽然已经有了此事足够离奇的心理准备,进了院子之后,两人还是同时微微一惊。
只见整座庭院当中,端端正正地坐着七个人,都是白衣白裤,黑帽黑鞋,呈盘坐姿势,看上去分外诡异。
舒令嘉问道:“这是当时死者的姿势和位置?”
殷宸道:“不错,因为此事诡异,当时被发现之后,所有的尸体和现场物品都不曾被移动过,我只是使用法术保持了尸身当时的样子,防止腐烂。不光这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样。”
他和舒令嘉的声音都不大,却在空荡荡的府院中微带回响。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之下,不光是那七个人身上的穿戴,甚至整座庭院中的所有物品,都赫然全部是黑白色的。
——黑色的墙面、水池、屋瓦、匾额,白色的回廊、立柱、拱门,小桥……周围的花树梢头,还挂满了一串串纸钱。
此时一阵风过,满树纸钱相互摩挲,簌簌作响,这诡异的场景,简直让人怀疑自己不小心一脚踏入了阴曹地府。
舒令嘉和景非桐在殷宸的指点下四处转了转,发现除了院子里的七人之外,长廊、厢房和水池还有其他九人。
而他们都是行家,此时也已经看出,院子里的七个人按照天罡北斗的方位排列,长廊上五人正合五行之位,厢房中三人是天地人三才之数。
最后一个人则坐在整个别院的正中间位置——一座干涸水池的底部。
所有人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些微轻松笑意,配着惨白的脸色与身上的一些斑痕,十分瘆人。
很明显,这是某种威力巨大的法阵,不光涉及人数甚多,而且层层嵌套,可见当初发动的时候威力非常。
舒令嘉道:“外面这七个人,身份不简单啊。”
殷宸道:“据说他们不是这家的人,我怀疑是他们从外面请来驱邪的修士,说不定就是看见家里人病了,觉得心里面害怕,所以才会如此。你们看,他们摆的阵显然是行家所为,可不是那种江湖骗子装神弄鬼。”
景非桐道:“所以也或许这样,便是这家人的尸体可以保留下来的原因?他们请来的人虽然没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但好歹也是留了个全尸,不至于无影无踪。”
殷宸道:“景师兄说的有道理,但照你的推测,那么就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才导致了之前那么多人的失踪。那么咱们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景非桐点了点头,说:“这一点确实奇怪。”
他说完之后,见舒令嘉正背对着他和殷宸两人,独自在这诡异的宅院当中越走越远,怕他遇到危险,便也走了过去,问道:“小嘉,你干什么去?”
舒令嘉闻声回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异,说道:“你们说,如果咱们难以发现那样作祟之物的原因,是它杀了人之后就会消失呢?”
此时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正是人鬼难辨的逢魔时刻,一团团轮廓难辨的影子在诡异的尸体之前蠕动着,那明暗交替的光线下,仿佛连舒令嘉的神情语气都变得诡谲起来。
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无影无踪,无形无迹,无处都有可能出现,又随时都会消失的不留一点痕迹?
第114章 花前投梭
舒令嘉突然这样说, 使得殷宸和景非桐都是一怔。
殷宸问道:“什么意思?”
说话间,他和景非桐也都已经走到了舒令嘉的身边,舒令嘉向着地上指了指, 示意道:“看。”
地面上不知道被谁掉了一张符篆,辨认上面模糊的符文, 是平日里他们所用最常见的一种驱祟除鬼的黄符。
整张符纸是完整的, 说明并没有被使用, 但原本的姜黄的底色却变成了一种苍白的灰,上面的朱砂向外散开,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一样。
——这是被阴气腐蚀的表现。
景非桐将它从地上捡起来,屈指轻弹了一下, 说道:“这张符纸上所写的咒文一共有九行, 画它的人显然法力不弱。整张符纸能模糊褪色到这种地步,非得是地府那种程度的阴气吧。”
舒令嘉道:“是啊, 你们看, 这里的人明明是刚死, 身体上就有了尸斑,魂魄也变成了死灵体,这也同样是身在阳间但是接触了大量阴气的表现吧。”
“我之前怀疑过这种可能性, 毕竟如果在正常情况下, 活人不可能接触到这样浓这样多的阴气。”
舒令嘉说:“不过那时我只是猜测,会不会是这些人去过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但现在看见这黄符, 我想, 那还是这片地方压根就有问题。”
景非桐道:“你说的对,他们组成的这个法阵是防御的姿势,也说明当时被这户人家请来的修士们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因而布阵抵挡, 但是这阵,最终只能留了他们一个全尸,还是没能保全性命。”
而之前那些失踪的人,其实也不是失踪,而是连着肉身和魂魄,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匾被大量的阴气给瞬间吞噬了。
“等等。”
殷宸一直在沉默地听着两人说话,此时总算忍不住了,匪夷所思地说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片地方有问题?舒师兄,方才你还说,‘作祟之物杀了人就会消失’对吧?”
他将两人的话总结在一起:“所以也就是说,这里,曾经在短时间之内,爆发出大量的阴气,把人都杀了,然后阴气消失,甚至不留痕迹到让人半点都察觉不出来?那么之前那些,也是同样?”
舒令嘉道:“对,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阳间。阴阳失衡的状态不可能长期延续,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阴气必然会大量吞噬阳气,进行平衡。”
当这些突然出现的阴气夺走了活人身上的阳气之后,整片空间便又会恢复成阳间本该保持的状态,他们自然就察觉不了了。
殷宸一开始觉得荒谬,但顺着舒令嘉的思路想下去,种种的怪异现象和推测却又确实可以对的上。
“怪不得……那日我见大正宫前面的龙首双眼泛出血色,知道应是国中出现邪器的表现,当时便派出不少人前往各地寻找搜查,至今还杳无音讯。”
殷宸道:“现在看来,那样找还是有些盲目了。魏圮城中一定存在着某样东西,携带大量阴气,积蓄多年之后封存不住了,因而便会四处漫溢。吞噬足够的阳气之后便消失,以维持自身的阴阳平衡。”
而什么时候失衡,在什么地方失衡,就是随机的了。
当正常情况下,天然的阳气循环压不住阴气时,一些体质较差的人们阳气不够旺盛,便会逐渐感到难以适应,恶心呕吐,身体上长出尸斑等等。
直到有活人被吞噬之后,阴气重新被阳气抵消,幸存者的不适也会消失。
舒令嘉道:“目前看来好像就是这样,不管那件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肯定沾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冤魂鲜血……你本来就是修行之人,要是同意了你们皇上的恳求,成为国君,这份杀孽就等于被人担在了身上,怕是要被雷劈死。”
他说这番话的口气非常复杂,景非桐立刻就明白了言外之意,看了舒令嘉一眼。
殷宸却并未察觉,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这样,真够险的,这回真得多谢你们了。我现在立刻叫人做几张图纸出来,将最近发生意外的地方统统标明,大致的中心,应该就是那件邪物所藏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向舒令嘉道:“等到东西找到了,我就回凌霄山去,也同你一块找一找师尊的下落……”
殷宸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住了,慢慢转过头,与舒令嘉对视,忽地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舒令嘉回看着他:“从你离开试剑大会,门派发生那么多事情,一直到今天,你不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丝丝入扣,非常巧合吗?”
跟他与洛宵不同,洛宵是从进入门派的第一天起就在提防着何子濯,舒令嘉则是一点点死透了心。
殷宸的脾气虽然差了些,但生性其实十分纯良,虽然知道何子濯做出了那么多错事,但没有亲眼见到,脑子里始终有点转不过弯来。
此时他猛地想明白了舒令嘉刚才是什么意思,再想想何子濯在此之前的诸般举动,如遭雷亟。
舒令嘉没再多说,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摇摇头,和景非桐一起走了。
走出一段之后,景非桐回了下头,看殷宸一个人在夕阳的余晖下面站着,半晌没有动弹,便问道:“你不劝说他几句吗?”
舒令嘉道:“殷宸这个人,脾气很倔,但不是傻,他的事情要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肯认,别人说没用的。而且他既然已经听明白了我要说什么,心里就是有数了,只是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他一顿,笑了笑,说道:“不过我倒是十分想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邪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非桐笑了:“你能说出这句话,不是心里也有数了吗?”
舒令嘉一挑眉,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
殷宸大概需要静静,以及还得忙于布置殷国的事情,两人没有再进宫打扰他,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房,暂时在殷国住下了。
景非桐说有点事要办,便离开了客栈,舒令嘉也没多问,自己坐下来,分别给魔族、狐族,以及平日里他信得过的几个修仙门派写了信过去。
给几个修仙门派的信中,他没有提及具体经过,只说在殷国发生了一些极为诡异的事情,因为出现的时机很巧,不知道会不会对目前的紧张形势有什么影响,建议他们派些人过来一起调查。
等到迦玄和明绮那边,舒令嘉就说的比较清楚了,他怀疑在殷国即将发现的东西,正是莲纹紫金钵。
根据阎禹死前对迦玄的说法,莲纹紫金钵是佛圣当初杀戮大批魔魇的法器,但在后来使用它的时候,佛圣已经失去了纯净佛心,本来就不能及时地净化法器,莲纹紫金钵又吞噬了太多的魔魇,早已不堪重负。
这种情况下,法器自身已经无法压制住被吞噬的魔魇,因而阴阳失衡,又早已杀戮成性,不得不通过吞噬活人身上的阳气而维持稳定,是完全可以和殷国的情况对上的。
如果此事确实,那么这样东西的发现,势必引起一场新的动乱,绝对要小心谨慎地对待。
舒令嘉将传讯符送出去之后,又用朱砂画了一叠黄符备用,但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他稍一分神,笔尖的朱砂已经滴落了下去,在黄色的纸面上溅出了一滴红痕,这样乍一看去,就像是血色一样。
舒令嘉一顿,将笔掷在了笔架上,只觉得一阵气燥,顺手将黄符撕开,团起来扔了。
景非桐恰好推门进来,看见他的举动,怔了怔,进屋关上门,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一会不在,你就气成这样?下次我早些回来就是了。”
舒令嘉抱怨发火的话刚到了嘴边,没想到景非桐先来了这么一句,倒没忍住笑了,说道:“可不是么,气死我了,谁让你出去的!看我一个人做了多少事!”
景非桐看了桌上那摞黄符一眼,走到舒令嘉身后,给他捏着肩膀,说道:“我记得你最不耐烦捣弄这些东西,怎么画了这么多?还需要多少?你去歇歇,我来。”
景非桐的力道正好,舒令嘉将身子后仰,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说道:“其实也用不着,我只是心烦,想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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