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他一下子就急了,说道:“这东西从哪来的?你……你从越殿主那里拿的是不是?你怎么又偷人家东西啊!谁让你用的!”
孟纤也急,抓住明绡的衣袖,忍不住哭着说:“我都要死了,你还说我偷东西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又小气,又自私,还会偷东西,会骗人,那你还那么傻,上我的当!”
明绡道:“你都让我上当了,又回来干什么!我要是想让你还命,方才就不会拒绝越韬了!”
孟纤道:“因为我是个女孩,爹娘一直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凡事都要为自己打算。有什么好东西就去跟弟弟抢,抢不到就去偷,有什么好吃的,千万不能留着,拿到手了就要吃进嘴,这样才是自己的……我从来都这么自私。”
她瞪大眼睛,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瞧着明绡的脸:“我不知道是撞了多大的运气才能被仙门看上,我实在是太想去了。可是……可是你待我这样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甚至连为我死都愿意,我找不到人救人,可也不能不管你啊……”
她一边说一边哽咽,明绡半晌没说话,好一会才道:“你也跟我说过,一直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睡一个屋子,穿没有补丁的衣裳,想吃的东西就能买下来,不怕贵,没人再敢打你的头,揪你的耳朵。现在你好不容易都有了,要是为了我死了,这些你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孟纤哭着说:“明绡,你别说了,我害怕。可是我这条命是你的,我也舍不得你死,所以还是还给你吧。”
明绡道:“可是我愿意啊!阿纤,我也不想让你死,你别这样行不行?这东西怎么解开,有没有人帮我解开!”
他伸手去拽那束因果线,但自然是徒劳,而孟纤的手,从明绡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明绡涕泪齐下,连声道:“阿纤!阿纤!”
眼看着两人悲悲切切抱成一团,舒令嘉从开始就是一头雾水,此时实在忍不住了。
他走过去按住明绡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扒拉起来,说道:“你先等一下,她不是在喘气吗?心跳也很平稳啊,为什么要哭?”
舒令嘉说着,想起了肖凝儿,就在孟纤的人中上掐了一下,孟纤“哎呦”一声,立刻醒了过来。
明绡的哭声噎在喉头,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发愣。
明绡讪讪道:“那你活着,刚才干嘛把眼睛闭上啊?”
孟纤也不好意思在他身上靠着了,茫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刚才有点头晕,我以为我要死了……为什么我没事啊?”
舒令嘉想了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景师兄?”
景非桐也笑了,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知情人马上就要来了。”
他扬声问道:“来了吗?”
景非桐话音落下,便有个人慢悠悠地接口道:“一个个的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好福气啊。果然天生就是当少爷的料,有事了吩咐一声,就有便宜好说话的老头眼巴巴地赶过来,帮你们这帮兔崽子收拾烂摊子。”
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回身,只见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由昌宁亲自陪着,走了进来。
他须发皆白,脸色红润,相貌瞧着颇为慈祥可亲,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看起来就像街边骗钱算命的老道士。
见了此人,舒令嘉却立刻行礼道:“周师伯。”
景非桐笑了笑,也道:“师尊。”
原来这位其貌不扬的老道士,正是凌霄派另一支心宗的掌门人,也是景非桐的师父,名叫周青潜。
他入门要比何子濯早,所以舒令嘉要叫一声师伯。
凌霄的心宗和气宗两不相容,就连双方的掌门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何子濯同周青潜乃是同辈,彼此之间年纪相差的也不多。
但何子濯向来仪态端严,衣着整洁,直至如今依然维持着青年模样,周青潜却完全不修边幅。
他见了舒令嘉,便将眼睛弯起来,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嗯,我们小令嘉都长这么大了,可比你那不讨人喜欢的师兄俊俏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景非桐一眼,满脸都是撩架的表情。
周青潜有意挑衅,结果见景非桐这个平日里最会阴阳怪气的孽徒居然没有反击,反倒顺着他的话看了舒令嘉一眼,眉目间便含上了笑意。
周青潜怔了怔,景非桐却已经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说道:“师尊,我劝你还是先解决你这位新弟子的事吧,可别再作孽了。心宗招收弟子的破规矩几十年如一日,还不改改么?”
周青潜摇了摇头,说道:“定那些规矩,就是想招些谦恭孝顺的孩子,免得你这样的混小子多了,把为师给气死。”
他跟景非桐斗了一通嘴,这才心满意足了,转向孟纤,问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孟纤连忙跪正了身子,说道:“回掌门的话,弟子名叫孟纤。”
周青潜“嗯”了一声,笑了笑:“阿纤啊,玩弄邪术,蛊惑他人替你抵命,私自偷盗碧落宫越殿主之物,可都该逐出师门了。”
孟纤和景非桐可不一样,尽管周青潜的语气不算严厉,她还是半点不敢造次,脸都吓白了,连忙磕头道:“掌门,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周青潜道:“呦,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被逐出师门呢?”
孟纤只是磕头。
明绡在旁边张了张嘴,周青潜道:“明少主,请你不要插手凌霄之事。”
昌宁也在旁边冲明绡摇了摇头,明绡一顿,只好有些沮丧地闭上了嘴。
孟纤颤声道:“掌门,弟子自知品行不端,闯了不少祸,辱没了师门,还把两位师兄也牵扯了进来。如今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惭愧。掌门您如何处置我都是应该的。但是弟子明明用了因果线,现今却安然无恙,这……”
周青潜道:“看来你这罪名除了方才那几条,还得加上一条傻。丫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怎么那么厉害呀,你两位师兄也能被你骗过去,人家碧落宫的越殿主也能被你偷了东西?”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们门派的掌门有面子。越韬当时是看见我了,才会顺水推舟,让你把这东西弄到手,但是你也没用对。”
“没用对?”
孟纤转过头去看着明绡:“那,那他……”
“明少主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他是为了你沾上了这桩尘缘,你也确实欠他因果。若我抽去你半身魂力作为惩戒,以此将明少主的魂魄稳住,你愿意吗?”
周青潜道:“这样的话你们两个都能活,但日后在修行和寿命上都有影响,相当于一条性命两人用。阿纤,你愿意吗?”
孟纤没想到还有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的办法,喜出望外,连忙道:“我愿意!谢谢掌门!掌门,我……我以后会把那些坏毛病都改了,好好孝敬您,再也不闯祸了,练功难,我就努力练!”
周青潜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别的毛病都是小毛病,但无论何时,待人坦诚,才是长久立身之道。哪怕因此吃点亏,也是值得的。孩子,把这句话记住了罢。”
孟纤从小长于市井之中,父母又都是自私浅薄之辈,原本就没什么人教她道理,脾气也有些莽撞,若不彻底扳过来,日后也难免会吃亏。
周青潜本来还想让她多害怕一会,长长记性,如今答应救人的这么痛快,主要是因为明绡的伤已经拖不得了。
虽然明绡可以说是为孟纤所累,但他自己心甘情愿,再加上周青潜又愿意出手救人,狐族也十分感谢。
当下,昌宁便请周青潜入了洞府,准备救人。
周青潜进去之前,还没忘记瞪了景非桐一眼,景非桐没理他。
他看见舒令嘉也跟着走了过去,正按着昌宁的肩膀跟他说话,便悄悄走到了两人方才坐的石桌边上,将他放在那里的佩剑拿了起来。
威猛被外人一碰,立刻警觉,剑上生出抗力,可是在景非桐的手中,这点力气却根本就反抗不得。
还没等它发出剑鸣示警,景非桐便迅速将剑拔出一半。
一抽一合之间,他手中另半卷刻有“杂念丛生剑”剑谱的朱火岩就被藏入了剑鞘之中。
朱火岩片要历经万年才能被烈火炼化而出,世所罕见,刚刚放入剑鞘,威猛就感觉到灵气漫溢,温暖充盈。
它立刻意识到景非桐并非恶意,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把这么一样好东西藏在自己的剑鞘之中,有点疑惑地抖了抖剑身。
景非桐抬起食指,在唇畔轻轻比了个“嘘”的动作,冲威猛摇了摇头,又好端端地将它放了回去。
那写着“杂念丛生剑”上半卷剑谱的玄冰玉简已经被舒令嘉取走了,但他肯定会带着身上,除此之外,佩剑亦是他形影不离之物。
景非桐把朱火岩片放在这里,两者一冷一暖,相辅相成,天天被随身携带着,会对舒令嘉的伤势大有裨益。
但这狐狸性格别扭,若是当面给的话,他多半不收,这样悄悄藏起来的方式最好。
景非桐做完这件事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来静待,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总算有一只小狐狸从洞府中跑出来,对着舒令嘉和昌宁大声说道:“长老,舒公子,少主的魂体稳住了!孟姑娘也没有什么大碍!”
昌宁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高兴道:“太好了!”
舒令嘉也笑了,说:“是很好。”
他这份愉快,不光是为了明绡,而是忽然想起了景非桐刚才的那句话。
景非桐说“当感到想念的时候,不妨多等上一等,说不定哪一天,便有云开雾散时”。
舒令嘉平日里最懒得听这些空话,可当时景非桐说话的神态真切而温柔,就莫名有了一种让人完全愿意去相信的力量,以至于舒令嘉心中也生出了些微期冀。
而此刻听着明绡和孟纤的事,似乎也印证了他的话。
不错的兆头虽然未必能代表什么,但就是可以让人的心情轻松起来,像是发现,原来只要一直抱着某种心愿,是真的可以实现的,而未来也充满着许多可以期待的事情。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愉快心情,大概只有景非桐能够明白,舒令嘉四下找了找他,发现景非桐也正坐在石桌边瞧着自己,便冲着他笑了笑。
他向来沉默冷清,经历过之前那场变故之后,便更是寡言少笑了,这还是头一回冲着景非桐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景非桐原先觉得舒令嘉板着脸冷冰冰的样子很好看,此刻见他真正笑开,那原本精致的五官笼上了一层熠熠生辉般的光彩,明亮的眼睛弯下来,又是纯澈,又是甜美,竟令人不自觉地心头一荡。
景非桐愣住,要说的话到了嘴边,这下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半晌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跟着舒令嘉笑了起来。
周青潜治完了明绡,从洞府中走了出来,就看见舒令嘉和景非桐隔着老远相对而笑,不由奇怪道:“你们两个笑什么呢?怎么笑的比那一对刚活过来的还高兴?”
舒令嘉回头道:“周师伯,您出来了。”
他已经把目光移开了,景非桐还有点像是惑住了一样,瞧着舒令嘉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景非桐才怅然垂眸,默了默,自己又不禁摇头一笑。
他也转向周青潜,说道:“师尊,这回若不是我们恰好遇到了明绡,又把他给带出来,就是心宗弟子害死了狐族少主,您老的麻烦可就大了。不出点谢礼么?”
舒令嘉发现,景非桐跟周青潜说话的态度十分随意,不像师徒,倒如同半个平辈。
周青潜啐道:“你为什么不管长多少岁数,都要这么斤斤计较?你是我的徒弟,我就是要让你给我解决麻烦,怎么着?真是的。”
他转过头来,又看了看舒令嘉,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舒令嘉依稀听着周青潜说的好像是“哎呀,这还有一个,不谢不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说道:“周师伯说的是,晚辈帮长辈分忧,分所应当,现在他们两个平安,事也就算过去了。我觉得挺好。”
周青潜却道:“你说的很是。当初心宗和气宗因为入道之法争的不可开交,凌霄两分,不少没用的剑谱兵刃破烂法器都被分到了心宗,钱可是都被你们气宗给拿跑了,若是搁在平时,师伯穷的叮当响,也确实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一会还得冲你师兄要点银两打酒喝。”
景非桐:“……”
顶着他的目光,周青潜话锋一转:“不过嘛,今天算你赶得巧。”
他把手伸进半新不旧的袖子里面,费劲掏摸了半天,总算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来,用手胡乱捋平,笑吟吟地递给舒令嘉。
周青潜道:“来,这玩意我留着没什么用,拿去吧。”
舒令嘉将这团皱巴巴的东西接过来,拿在手中一看,发现正是他所需要的试剑大会请帖,而且,表皮是红封。
试剑大会的请帖数量有限,种类也分为两种。
如之前何子濯拿给姜桡的,便是普通的白封请帖,各门派统一拿到的都是这一种。
拿了白封请帖的弟子,到了南泽山参加试剑大会的时候,还要经过一轮筛选方可进入,历届的内容都是在门口的山石上留下自己的剑痕,若是不能达到要求,便没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因此之前殷宸才说,舒令嘉身上有伤,这最初的一轮测试拼的是硬功夫,主要考验灵力的深厚程度,反倒对他最为不利。
但周青潜所给的红帖,当世只有几位已至剑道巅峰的前辈手中才有,经过他们邀请的人,就不必经过之前的筛选了,可以直接参加斗剑环节。
这对于舒令嘉来说十分有用。
舒令嘉犹豫了一下,没接,问道:“师伯……为什么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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