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车厘子
“你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他伤得多重,因此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却不料这一大意,却正好给了黎锦钻空子的机会。此刻气极,他心道黎锦浑身是伤,刚刚夺枪那下就足够他喘个半天,况且平常人头一遭拿枪,吓得要死还来不及,哪一个会用,又有哪一个敢真扣扳机。因此哪怕被枪指着也毫不害怕,反倒脸颊一抖,膝盖撑在座椅上欺身上来,那五指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仿佛不需用力就能捏碎黎锦头骨……
“砰!”
一声枪响。
司机吓得浑身一颤,连叫都忘了叫,大张着嘴,手指死死捏紧方向盘,仿似要捏进肉里。
男人肋骨中枪,大量鲜血汩汩流出,子弹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在座椅上,连坐起的力气都没了。
“缓缓地,靠边停车。”黎锦屈膝跪地,枪口始终稳稳地指着男人的眉心,他的声音不大,因为脱力,甚至听来还有些虚弱,但这在司机听来,却仿佛死亡预告般恐怖,“靠边停车,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一直狂飙的车子,终于缓慢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直在身后穷追不舍的车队也呈半圆形,将他们牢牢包围。
打头的车辆中,率先走下一个身穿褐色夹克服的身影,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其他车门中跨出。
李奕衡,李奕衡……
黎锦掉转枪头,隔着玻璃死死指着外面。心跳的声音被内心的呼唤遮掩,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脸色不善的人缓缓走近,忽然发现,似乎每次自己遇到难关时,都下意识地渴望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奕衡,到底是不是你……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面色冷峻,怀中带枪……
黎锦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李先生,李先生请等一下!刚刚有枪响,他们手里有枪,请您先不要过去!”
突然,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打破了车内车外的沉默,黎锦的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撑开了,他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李奕衡穿着他喜欢穿的那件黑色羊毛大衣,冷风灌起长衣襟的下摆,更显得他风尘仆仆。林辛的脸不知是急得还是冻得,通红通红。她一叠声叫着追在李奕衡后面,制止他靠近那辆传出枪声的车辆。甚至身边也不停有人伸出手,试图阻止李奕衡靠近危险的步伐。
但他的脚步是那么坚定,甚至执拗。他一步不停地往黎锦这里奔来,黎锦隔着茶色的玻璃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束希望的光,正穿透绝望的阴霾,缓缓地照亮自己。
车门被打开,李奕衡站在阳光下面,声音颤抖而压抑,轻轻地唤他:“黎锦……”
黎锦手中的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下一秒,他被李奕衡紧紧地拥在怀里。
所有的紧张担忧和恐惧都不复存在了,在剧痛占据他身体之前,他在李奕衡怀中,缓缓沉入昏睡的梦乡。
☆、第九十章
“右脚踝脱臼,全身各处软组织挫伤,面部有硬物划痕造成伤口,怀疑是玻璃造成……”李氏的私人医生站起身,一边用消毒过的毛巾擦着手,一边对李奕衡详述自己的判断,末了,下结论道,“还好,问题不大。”
时近黄昏,李宅最宽敞的主卧里拉合窗帘,头顶灯光大亮,照得满室如早晨九点一般。李奕衡站在一边,脸色却阴沉可怖,仿似一场暴风雨前奏。
将黎锦救回来后,他直接带黎锦回了家,并急召私人医生前来诊治。黎锦职业敏感,出了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去医院的好。故而即便李氏旗下有医院数所,他也一路抱着黎锦往家里去。
听医生这样说,他稍稍松了口气,望着床上昏睡的黎锦,压低声音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最少明天。”医生摆摆手,示意李奕衡跟自己出去,不要在这里说话打扰病人休息,“我刚刚给他打了一针,安神助眠的。他脚踝脱臼,之后似乎又经重物碾压,情况不太好,要仔细养上一阵子才能正常行走。别的,问题不大。不过,你说他是见了你才晕倒,我倒真有点服他。别的不提,光脚踝那伤口就够他疼晕半条命去,你这回遇上这小家伙还挺硬气。”
李奕衡扬了扬嘴角,似乎努力想挤出个微笑,却没有成功。
医生与他相识多年,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你还信不过我?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养着就行了。不过,麻烦你叫人给我收拾个客房,这几天我免不了要在府上叨扰了……”
“没问题。”李奕衡答应得十分痛快,且唯恐他住得不安心会影响治疗质量似的,转身对厨娘艾琳道,“艾琳,麻烦你。”
艾琳打从黎锦一进门,眼泪就抽抽噎噎没停过,此时听见李奕衡吩咐,二话没说便道:“李先生,你放心,都包我身上!”说完,转头继续抽抽噎噎地带医生出去,一边走一边骂,“这是哪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对着个孩子也下得去手,看把人打得……通通下地狱!”
艾琳年近六十,二十三岁的黎锦在他眼里,自然还是个孩子。
李奕衡目送二人出门,回转身去,将卧室的灯光全部关闭,又轻轻合上卧室的门。黑暗中,只有黎锦劫后余生的沉重呼吸。他的心里一阵绞痛,强迫自己不要再听,转身,走到外间。
林辛静静等在那里。
看到李奕衡出门,她迎上来,低声道:“那两个人已经审过了,是何家的人。他们说,是奉二少之命将人送到城西何氏庄园。”
李奕衡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一径往楼下走。林辛跟了李奕衡十几年,此刻却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提着一口气跟在后面。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踏出“咚咚”的声响,李奕衡忽然回过头,眉头微皱。
“待会儿你把鞋子换下来,不要吵到黎锦睡觉。”
林辛喉头一紧,当即就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光着脚追了上去。
“贺先生呢?”李奕衡走到门口,不远处的司机看到,发动车子,缓缓开了过来。
“贺先生说,人找到了,他就先走了。若有需要,您可随时与他联系。”林辛低头道。
李宅一向冷冷清清,李奕衡不喜欢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以保护的名义看着,所以从不叫人守着。但此刻,屋里屋外每隔几步就站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李氏豢养多年的保镖队伍全体出动,将李宅围得铁桶一般。
“替我谢谢贺先生,就说如今我事务众多,无法亲自道谢,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感谢蒋先生与他的大力帮助。”车子开到眼前,司机小跑着下车,为李奕衡拉开车门,李奕衡一边往车里坐,一边道,“把那两个人捆好,找人放进车里。另外,把马尼拉那条航线清出来,送给蒋先生做答谢。”
林辛呼吸一窒,马尼拉那条航线是当年李氏费尽心思从众多觊觎者手中得到,近年来一直为李氏带来丰厚利润,李奕衡这样说送就送,出手实在大方过头。
难道黎锦一条命,就这么重要?
林辛只觉得从刚刚就压抑在心中的话再也憋不住,眼看李奕衡已然坐进车中,情急之下,一把格住车门,颤声道:“李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去?”
李奕衡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交杂冰冷与强势,叫林辛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林辛,”李奕衡缓缓地架开了她的手,“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黎锦,其余的,不要管。”
说完,车门轰然关闭,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车子眼睁睁在林辛眼前,绝尘远去。
☆、第九十一章
西山,何氏庄园。
时已入夜,庄园内却仍旧灯火通明。高强度探照灯将院子中照得一丝阴影也无,黑衣保镖穿梭院中,间或有穿着制服的下人快速穿行。这本该像平时任何时候一样,是个安静的夜晚,但自园外由远及近响起的车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何氏如今的掌门人何悦轩喜静,此时正是他一贯的休息时间,除非帮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否则没人敢在他休息的时候擅自闯来触他逆鳞。保镖们的精神立即绷到最紧,暗自拔枪戒备,并极有秩序的悄悄向门口迫近。
来车共有两辆,前面那辆是黑色宾利防弹轿车,后面那辆就稀松平常,只是普通的德国货。但两车速度极快,一路风驰电掣到庄园门前才堪堪停住。门房迎了上去,与头车司机交谈几句后,忽然脸色大变。
“快,快告诉盛特助,李奕衡李先生来了!”门房拽过身边最近的一个保镖,压低声音惊呼道。两分钟后,整个何氏庄园都知道了李奕衡深夜来访的消息。
何悦轩的特助姓盛,日常就住在何氏庄园中。他听到下人报告着实吓了一跳,一边着人汇报何悦轩一边叫门房放行,快步迎了出来。等他走到楼下,李奕衡那辆黑色宾利防弹车已经开到主屋门口。司机毕恭毕敬拉开车门,接着,李奕衡自车中跨了出来。
即便夜中,李奕衡在灯光下这样一站,也说不出的气势逼人。盛特助对下午的事是知道几分的,此刻李奕衡漏夜前来,他虽意外,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因此一边偷偷观察他表情,一边善尽助理职责,寒暄道:“李先生这么晚过来,真是……”
“后面那辆车里有两个人,麻烦你看一下。”李奕衡打断他的话,略侧过身,看着后面。
盛特助心中登时涌上股不祥的预感,招呼人到后车一看——车里捆粽子似的捆着两个人,一个眼神惊慌嘴角淤青,一个肋骨中枪,血把衣服都泡成了红色。
正是下午被二少调出去的司机和保镖!
“李先生,这……”盛特助颤声问道。
李奕衡却不回答,甚至连眼皮子都不往那边看一下,只是问:“何先生呢?”
盛特助死死地吞了口唾沫,哑声道:“何先生在里面,请跟我来。”
何悦轩正等在会客室。
他大约三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如果说何悦笙肖母,眉目间尽是柔媚的风情,那何悦轩则十足随了父亲,长相英俊阳刚,且由于他如今手掌何氏黑白两道,这种阳刚中还添了几分说一不二的霸气,叫人没来由愿意服从。
秦逸歌大导演第一次见他时便评价,说他长了一张军长的脸,却干着流氓头子的事。
特助将人送到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李奕衡与何悦轩两人,何悦轩亲自给李奕衡斟了杯茶,抬头苦笑道:“人家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刚才门口的事有人报给我听了,多谢李先生留他俩一命,还亲自给我送回来。”
李奕衡淡淡一笑,坐到何悦轩旁边,两指捏起骨瓷茶杯喝了一口,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何先生这么说,想来下午的事已经知道了。”
“是,舍弟不懂事,给李先生添麻烦了。”何悦轩坦然承认。
“无妨,年轻人做事冲动,在所难免。”李奕衡俯身将茶杯放回桌上,“不要再犯就是。”
这话说得十分托大,竟像长辈教训晚辈似的。但何悦轩与李奕衡打了半辈子交道,知道他不是个鲁莽的人,每句话必有深意,因此眉头微蹙,下意识侧头看向李奕衡。李奕衡恰好同时偏头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交汇,顿时彼此了悟,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悦轩喉头发热牙根发苦却说不出,只好自嘲笑道:“是我管教无方。”
李奕衡摇摇头,他要说的话很少,都说完了,个中意思,相信何悦轩这个聪明人一定能领悟,便到了该走的时候。于是他道:“时候不早,就不打扰何先生休息了,我先……”
“等一下。”何悦轩忽然抬起头,对李奕衡笑道,“平日里李先生忙,想见一面也不容易,如今你已经来了,何不多坐一会儿,我有些话,一直想与你聊聊。”
话说到这份上,李奕衡也无法推脱,便道:“恭敬不如从命。”
“本市里,黑道一直是我摆平,白道一直是你当家,咱们虽然偶有摩擦,却始终井水不犯河水。”何悦轩给李奕衡续了杯茶,“我本以为咱们可以这样平衡地过下去,没想到,偏偏杀出个楞头青蒋劲。”
李奕衡看着面前的茶杯,不语。倒茶时,一片茶叶自壶嘴流出,正在杯中飞快地打着旋。
“十年前,我刚回国,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在东城抢了块地皮,建起本市最大的娱乐区——东城金街,后来成了何氏的聚宝盆。这些年,金街虽然盈利减少,但仍旧是同类中的佼佼者。于公于私,这块地都可谓我的命根子。”何悦轩道,“可是最近,我发现有人在要我的命。”
他语调低迷声音低沉,每字每句都仿佛贴在人耳膜上,叫人心跳急促喉口惴惴。李奕衡却丝毫不觉,他只是盯着杯中那一片茶叶,看着茶叶打旋的速度渐渐变慢,下沉,好像何悦轩说得都可有可无,他关心的,不过这一片小小茶叶而已。
何悦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冷笑一声,接着道:“蒋劲的人,半个月前就打金街的主意,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所以没有挂心,没想到日前一看,金街竟就这样硬生生被他蚕食去一半!”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蒋劲的底细我查过,之前不过是个二三线小城里的土霸王。这么个人竟敢来挖我的墙角,除非他胆子大得包了天,否则,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我暗地叫人去查,查出来的结果,却生生把我自己惊住了。”何悦轩道,“我万万没想到,那个悄悄接洽蒋劲,甚至亲自替他引荐本城道上老人的,竟会是你,李、奕、衡!”
他的声音猛的拔高,声浪冲击眼前的茶杯,叫那片早已沉底的茶叶微微一晃。李奕衡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何悦轩一眼。
“是我。”李奕衡将茶杯推远,直起身来,两手自然地搭在身前,道,“有什么话,还请何先生直说。”
何悦轩刚刚这一番话说得动怒,却知道在李奕衡面前多半是唬不住的。他也不怕,反正前面的话不过是个铺垫,要紧的是后头几句,既然李奕衡问,他便说了。
“本市的浑水已经够浑了,再多个蒋劲进来,我也丝毫不在意。只是李先生……”何悦笙忽然探过身子,低声问道,“你真的要舍近求远,宁可与一个摸不透心思的陌生人蒋劲合作,也不愿理会我抛出的橄榄枝吗?”
这才是正题了。
这些年来,两方虽然保持着圈里圈外的平衡,可何悦轩心里却一直想借李氏的力洗白自己。
李奕衡却始终不曾松口。
何悦轩中间也动过找别人合作的念头,无奈何氏根基太深,除了李氏,谁都帮不上何家的忙,所以转了一圈,何悦轩还是要找到李奕衡这里来。
只是……
“何先生,我曾说过,合作的事很好谈,只要你肯交出杀害柯远的真凶,我立即就召开董事会,李氏会全力帮助何氏洗白。”李奕衡身子后仰,缓缓说道。
何悦轩摊手:“杀害柯远的凶手早就死了。”
“我说的是真凶。”李奕衡淡淡道,“不是个你们花钱买来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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