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血歌华章
“铿!”
碎冰飞溅而起,射到用凿子掏洞的青年脸上,虽然及时闭上了眼睛,被寒气冻得发麻的脸上还是感到了疼痛。弹去落到兜帽里的碎冰,他双手握紧钢钎,继续狠狠地凿入坚硬如石的冰面,“才过了几天,洞又冻上了!”
“天冷总是冻得快。”离他不远的地方,另一名长着和他一样面孔的青年敲了敲冰面,说道。
他的双胞胎兄弟朝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那家伙倒是快。”
“他是先拿草把冰洞堵上了,再开当然比我们容易。”
哗啦的水声响起,水滴在寒冷的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是啪的一声,一条手臂长的银色大鱼被人从冰洞里拽出来,甩在冰面上没一会就成了硬邦邦的一条。蹲在微微冒出水汽的钓洞口的男人身着珊瑚绒的白色连帽外套,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在他们的角度,只能见到对方将钓线再度垂入洞中的手和有些发红的鼻尖。
不过有些人是只看背影就能够被认出来的——
而且他还轻松地吹起了口哨,虽然只有那么一小节,但那个销魂的节奏也实在太容易鉴别了。
两兄弟把脸转了回来,继续默默地干自己的活。
当毛茸茸的塔克拉满载而归地敲响云深住处的大门,没有在十五秒内得到回应的他推门走了进去,正遇上一身请便从云深那个简陋卧室走出来的范天澜。
“什么事?”范天澜抬眼看过来,开口问道。
塔克拉举起了手里被串成一串的鱼,“我想问他这样要怎么做。”
“交给厨房。”
“这是专门给他的。”塔克拉说。
范天澜走了过来,接过那串鱼,看了一眼之后说道:“我来。”
塔克拉狐疑地看着他,“你会?”
范天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会。”
塔克拉被十项全能的光环闪到了,不得不将手中战利品拱手相让的他马上找到了目标,正要走入内室的他又被叫住了,“他在休息。”
塔克拉回过头来,挑起一边的眉毛,“你对他做了什么?”
范天澜将鱼串挂到一边,动作利落地穿上挂在臂上的外套,对塔克拉的问题置若罔闻,“别打扰他太久。”然后就提着鱼串推门出去了。
塔克拉从门边收回视线,这小子越来越讨厌绝对不是他的误会!不过他毕竟没有命令说不准进去,塔克拉放轻了脚步,越过半是墙壁半是书架的内墙,在那个只有十来平方,还大部分都被书架占据的小房间里,云深正倚坐在床头,手下摊着一叠笔迹稚拙的薄纸。
“塔塔。”云深抬头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冰钓结束了?”
“天冷,他们扛不住了。”塔克拉说,他侧头端详了云深一会,他每天都会见到这个人,对云深的状态很熟悉,如今这种软绵绵的坐姿,比往常轻松的表情和更为柔和的气息……云深倒是被他盯得有些莫名,“你都出汗了,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做什么……我最近有点缺乏锻炼,天澜他帮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而已。”云深说,将今天收到的作业放到一边,酸软感还留在他的身体里,导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又轻又软,然后因为塔克拉的表情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你说他帮你松筋骨?”塔克拉的神色有点怪异,“他每天早上和下午都会在大厅里给人‘松筋骨’,‘锻炼身体’。”
“原来是那样,”云深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塔克拉的意思,他笑了笑,“至少我的待遇好多了。应该是点到为止,没什么人受伤吧?”
“又不是拆了他们的骨头,最多半天就爬起来了。”塔克拉无谓地说。
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动的云深有点尴尬地想起了方才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体验,一套按摩做下来他也差点爬不起来,还让范天澜露出了非常难得的担忧神色。体质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也许28岁也不算多么年轻了?
作为翻山众的新一任首领,同时行为权限仅次于云深的范天澜在接任这个职位之后,就向云深提了想对翻山众进行新训练的计划。虽然还没有见到具体步骤,不过云深是授予了他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放手施为的权力。虽然对军事领域的了解基本限于纸面资料,不过云深对范天澜现在就开始的行动还是颇感兴趣的。
“那是天澜取得翻山众认可的必经仪式?”
“当然不是,这一关他已经在去撒谢尔之前过了。”塔克拉说。
没有意识到那次比试意义的云深怔了怔,塔克拉注视着他的表情,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们现在在搞的,叫做‘选拔’。能在那家伙手下坚持三十秒不被丢出去或者‘杀掉’的,就有可能成为你的近卫队一员,这话一说出来,那些软毛小子可以高兴得要命啊。”
“我的……近卫队?”
“越是美丽的花朵,越是需要锋利的刺来保护。”塔克拉非常难得地用上了比喻句,先不管他的比喻有没有问题,他低下头,弯腰执起云深的左手,薄薄的水色嘴唇在中指的黑色戒面上一触即离,“如果申请能够通过,我将是您的近卫队副队长,我的大人。”
第132章 5月19号之毛茸茸好久不见
冬季真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季节。
气候恶劣,食物匮乏,出行不便——岂止是不便,阴天大小雪埋路,晴日上下光照眼,人和牲畜都得老实地待在部落里,靠着积累了一个夏天和秋天的牛粪燃烧取暖。离部落不太遥远的地方就有一座露天煤矿,不过在帐篷里烧煤熏死几个狼人之后,在严令禁止之下,就没人敢为了省下那点功夫而冒险找死了。
对药师来说这个冬季尤为难过,除了担忧居住在大雪寒地笼罩范围内的族人,还有一些过去就存在,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的问题。
木炭燃烧的淡蓝色火焰柔和地舔上悬挂的铁钎,串在钎上的肉块已经变色,滋滋作响地冒出发亮的油脂,肉类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帐篷,在药师用马尾毛制成的刷子刷上调料之后,这种香气被微妙地改变了,而且增强到了让帐篷中的其他人不得不分心的程度。
四双颜色不同的眼珠一齐朝这个方向转了过来,药师表情沉静,连头也没抬,抽出随身携带的银刀,刃尖插进表面已经染上焦色的肉块。
像雪一样洁净白皙的手指,光泽柔和的银刀,虽然是享食的前备动作,不过跪坐在地低眉敛袖的动作看起来从容优雅,新生的冰狼修摩尔一手托腮,以相当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画面,“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也是很有味道的么。”
药师一个失手,细长的银刀直直刺透肉块,然后被他面无表情地拔了出来,丢到一旁的兽皮上,倒是盯烤肉盯了很久的斯卡把脸转了过去,皱眉看着修摩尔,“你说人还是肉?”
修摩尔对他微微一笑,“肉也不错。”
斯卡认可地点点头,“我的眼光。”
药师的动作停了一下,听着这些微妙对话的布拉兰笑了笑,祭典之后这位受伤的魔剑所有者就留在了撒谢尔,魔剑没有控制他的身体的时候,他看起来比大多数狼人都要温和和沉默。
“……”作为陪衬的伯斯只有默默地帮药师捡起银刀,擦去上面沾染的油脂之后捧还给他。
“拿木盘来。”药师说,然后将火候刚好的烤肉从炭火上拿下,铁钎拔起,烫热的肉块连同滴沥的热油一同倒入宽大的木盘。
伯斯将第一盘烤肉送到修摩尔面前,接着才轮到斯卡,对这种区别待遇撒谢尔的族长很不满,“我是族长,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还有这种吃法真是太不爽快了!”
“冰山阁下已经是231岁的高龄,他当然应该是第一个。”药师冷淡地说,“你也可以不用这么娘的吃法,直接上嘴咬啊。”
斯卡看着盘子里有他拳头大的肉块,虽然看起来是很好入口的大小,天寒地冻什么热东西都冷得快,但药师的秘香烤肉直接入口的后果他是知道的,即使外层晾凉了,里面也能把狼人不怎么娇嫩的舌头和口腔烫出泡来,所以他只有抽出自己的匕首,老实切割起来。
“分量太少了。”两口干掉一块的斯卡又抱怨道。
“香料植物本就难以种植,干燥和收藏也需要讲究,”药师将最后一盘烤肉递给伯斯,“而这个冬季消耗得尤其多。”
“我才不想一个冬天就只能吃那些只有盐味而且又腥又膻的肉。”斯卡显然认为自己蹭食是十分有理由的。
“我也很怀念两百年两百年不见的食物美味,特别是遗族那些令人惊叹的烹饪技巧,让那些美食消失在世界上绝对是一种罪恶。”修摩尔说,药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修摩尔又笑了笑,对斯卡说道,“不过你也不要总是来打扰,喂饱你又不是他的责任。”
“他连人都是我的。何况我又不是吃他的肉。”斯卡说。
伯斯悄悄地看了一眼药师额角的青筋。
修摩尔沉默了一下,然后感叹,“我果然不该死得太早。”
“什么意思?”
“如果不算战争的事,其实那是个不错的时代,可惜该享受的我还没享受过多少就死了。”修摩尔说,他的动作看起来曼斯条理,吃得却不比斯卡慢。
“享受?”斯卡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自己放弃冰川狼族的继承权,流浪在外七年才回到你大哥的麾下吗?”
“那是因为部落的生活太没意思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修摩尔说。
“所谓部落不是一直都这样。”斯卡切了一声,“要嫌无聊,你什么时候到黑发术师那儿去?”
“黑发术师那边也许不错,不过在过去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做。”修摩尔说,他转脸面向术师,“年轻人,有酒吗?”
药师默不作声地从地上屈膝起身,走到帐篷一角的柜子里取来两个陶罐,修摩尔伸出手,看起来是颇为期待地接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斯卡问。
“让你取得兽皇的权力。”修摩尔说,“然后拿到冰皇剑。”他拍开酒罐口的封泥,刚揭开盖子,一股浓烈到几乎有形有色的气味猛地冲出,把修摩尔熏得往后一仰,“咳,这是药酒?”
“是的,阁下。”药师非常客气地说,“我这里只有这个。”
修摩尔没有问里面到底泡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可怕的味道,他将陶罐的盖子盖上,算是暂时隔绝了那种能令狼人晕眩的刺激,斯卡在这个时候说道:“那把剑可不算初代皇帝的唯一遗物。”
修摩尔把药酒给药师递回去,“那是唯一陪伴他到最后,并且流传下来的事物。”
“所以你也要插手帝位争夺?”斯卡挑眉看着他,“难道你还在期待那把剑跟你一样,有个初代皇帝的残魂留下来让你复活?”
“法外之血可遇不可求,不如一试。”修摩尔说。
“那把剑少说被五六个皇帝用过,可从来没人听说过有什么鬼魂在里面。”
修摩尔没有回话,他的目光落在火塘中烧成橙白色的余炭上,冰蓝色的双瞳反射着火光,敛去脸上的笑意之后,他的面孔看起来锐利而深沉,自灵魂移居,这副躯体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不仅再无当初虚弱呆滞的模样,而且越来越接近当初灵体状态的他。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誓言。”
“要遵守誓言,也得有那个对象。”
修摩尔抬眼看向他。
斯卡对他一笑,“奇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白日梦不如少做。”
药师撑在地上的骨节发出一声轻响。虽然斯卡说话一向不太讲究技巧,不过这样的言辞实在太过尖锐,修摩尔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离他不远的布拉兰却慢慢坐直了身体,一只手向下垂去,盖住了魔剑剑柄上闪着幽微光芒的黑曜石。修摩尔静静地看着斯卡,冰蓝色的双眼冷酷如巅峰之雪。
斯卡一手搭在膝盖上,侧脸对上修摩尔的视线,金绿色的双瞳中也是漠然。
“你惹人厌的本事倒是挺高,小子?”修摩尔脸上浮起了一个完全不能称之为笑的表情。
“怎么,听不顺耳吗?”斯卡咧嘴一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对或不对又如何?”修摩尔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我的事,你最好闭嘴。”
“摆老人家的架子,嗯?”斯卡也笑了一声,“你忘了是在谁的地盘上?”
“要约战,你这种手段太幼稚了。”
“谁耐烦搞这种弯弯绕绕,”斯卡将连肉汁都蘸净的木盘放到一边,“虽然我确实很想跟你干一场……”
一道锐光骤然闪出,斯卡反手拔剑,以迅雷之势挥向修摩尔,一柄形制与之完全相同的长剑迎面接住,剑刃交锋发出火花,修摩尔哼了一声,“不用雷神?那样你还有点胜算!”
“它还用不上!”斯卡也冷笑,“刚换的壳子习惯没?半路摔倒别怪我不客气!”
近距离听到如此密集高亢的金铁交击声,耳膜被刺得疼痛的药师抱着酒罐向后退去,伯斯护在他身前,布拉兰还留在原地,不过那两个忽然就打起来的家伙并没有表现出他们真正的实力,长剑挥动带起的剑风吹动药师的白发,却没有波及这顶帐篷里的其他东西,布拉兰甚至还能悠悠地把火塘给盖上。
但帐篷完全不是适合打斗的地方,刺啦一声,斯卡一剑刺破了帐篷,与他剑锋纠缠的修摩尔随后将那个裂口绞成了破洞,冷风随即裹着碎雪灌入。
“地方真小!”修摩尔说。
“出去打!”斯卡喝道。
于是他们就出去了,从那个被他们割出来的破口。
药师站在帐篷里,一脸寒霜地看着那个不断吹入风夹雪的大洞,布拉兰施施然提着魔剑起身,“我去观战。”说完也从那个刚开出来的小门钻了出去。
“药师。”伯斯轻咳了一声,“您先忍耐一下,我去找材料帮您修补帐篷。”
神色不动的药师抬了抬手,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不过在伯斯离开后来到的人当中没有银白色毛发的狼人青年的身影,神态有些惶恐的奴隶向药师报告,那位年轻的百夫长也赶到争斗的地方去了,药师沉默一会,然后只是应了一声,脸上不见前段时间的怒意。
这就是那个曾经还能遏制,现在却愈演愈烈的问题——冬季本该是休养生息的季节,至少对大部分人来说,严寒和食物的单调窘迫让他们只想睡过这段时间,然而对另外一些人,尤其是从年头到年尾都一样地生机勃勃,连风雪酷寒也压抑不了,非得折腾出什么来的人物来说,安安分分抱着炉子过完这一冬几乎是不可能的。本来这种干扰部落安定又难对付的刺头只有那么几个,制服斯卡之后就不会有大的问题,然而今年的撒谢尔加入了两个新成员。
不管是那个空有一副可靠外表的布拉兰还是虚龄231岁的狼人先祖,他们都用切实的行动向旁人展示了他们和斯卡不愧是同血一脉,那种德性简直一模一样。
隐隐约约有什么倒塌的声音传来,然后是一阵喧哗,药师也只是冷眼看着奴隶们的进度,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过是此前十几次类似事件的重复,他既然已经被注定了是要为他们收尾的,那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去也不迟,犯不着现在过去爆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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