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秋烟雨
顾员外道:“我顾家嫡系,到了云儿这一代就是单传,且不说他是我心头肉,单说他若没了命,我顾家诺大家业,还不知会落入何人之手,顾家就此中落,我自然也不会肯。”
“但后来云儿却找人传话回来,说他已另有所爱,并育有一子,让我与夫人不要担忧后继无人之事。并道,皇上与燕王博弈未决,只要燕王没有完全得势,他就不会死,不过是在狱中受些苦罢了。他一人受苦,却可保我顾家无忧,家业千秋,何乐不为。如果一意孤行,闹上京城,焉知燕王不会一怒之下痛下杀手?没准还会殃及我顾家大业。”
“顾家虽由我做主,但旁支也不会凡是都听我的。对于这种关系身家性命之事,旁支血脉都来劝我,说云儿都这样说了,就不要一意孤行葬送族人性命。我也不能完全不顾族人的感受,只得暂且妥协,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又想办法,托关系进了狱中,与那冒牌货见面,确认了这番话真是他所言,才放下心来。既然吾儿性命无虞,又有了孙儿延续血脉,便听其言作罢,等着燕王势微,他出狱的那一天。”
“那次探狱之后,我与夫人就按他所言,散去家中奴仆,每日吃斋念佛,为他祈福,只盼吾儿早日沉冤得雪。”
“他那所谓新欢就是秀珠?”韦京翰问。
“是。”
“所以周英的生死你们也就放下了?”听到这里,楚霄云也没有听到顾家夫妇提起周英只字片语,实在是心里憋得慌,忍不住开口诘问。
顾夫人惭愧地道:“因我儿……那个冒牌货说绝无杀妻灭口一事,又说媳妇有不轨之举,与人私奔也未可知;加之周胜日日前往衙门喊冤,又拿不出云儿杀妻证据,只是满口胡言,无端撒泼。我们都觉得周胜得了失心疯陷害云儿。”
“如果说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迁怒,那有违人之常情。不过当时我们也还是念着周英曾是顾家儿媳,还是故人之女,因着这点渊源,加之云儿……他又说他后来也另有所爱,还有了孙儿,又对周英又生出些愧疚,顾家才没报复周胜,只是任由他胡闹,对于周英的下落也就没再多想。现在想来,也是当事者迷啊!”
顾夫人擦着眼泪,满是懊悔。
“是我对不住老友,也对不住周英那个好孩子。我是真没想到,那个疯疯癫癫,不学无术的周胜说的话到还有几分真。”顾员外也是惭愧又后悔。
楚霄云心中的怒火又被顾夫人这番心路历程给浇灭了许多。或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在当初顾家人的立场,或许也是在是做不到不迁怒。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和苦难,即便最后真相大白,心生愧疚,但最终,那个受难最深的人所遭受的苦难也无法改变。而最后,将一个无端消失的人拼命拉回人们视野,不因时间而遗忘的,却是人们口中那个以往不学无术,疯疯癫癫的人。
只因为他是哥哥。
思及此处,楚霄云内心的感触更复杂了。
“这秀珠是何许人?”大概是见楚霄云与顾家夫妇都有点陷入情绪之中,韦京翰及时地将谈话方向引了回来。
能入假顾青云之眼,这个秀珠理应是一个关键人物,或许在这个案子中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知道她的身份,应当离接近假顾青云的身份又进了一步。
“哦,她呀,以前是英儿的贴身丫鬟。”顾夫人用手巾擦了擦眼泪说。
“什么?”
对于这个秀珠的身份,不仅韦京翰,楚霄云也甚感吃惊。他们预想过顾员外夫妇说不出这个人的来历,没想到这个人的身份却是如此普通。
“那她家是哪里?这些年她家人可有来过顾府?”楚霄云想了想问。
顾夫人道:“她是我从玉春楼买回来的孤儿,早就没有家人了。当初买她回来的时候,她到是说过,她老家在江南一带,离和静县远着呢。”
玉春楼,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烟花之地,顾家虽不是高门大宅,去也是富甲天下,怎会从一个烟花之地买丫鬟呢?
楚霄云问出心中的疑虑。
顾夫人道:“当日她在玉春楼门口被龟奴暴打,我看不下去,便让丫鬟上前打听,才得知是她父母双亡,被债主卖了抵债,被当时在江南的玉春楼当家的看重,买了回来。她不肯接客,逃跑被抓住,玉春楼为了以儆效尤,所以当街暴打她。我见她一身傲骨,品性难得,就高价从玉春楼买了她回来。她来了我们顾家,做事勤快,吃苦耐劳,又恪守礼节。后来英儿嫁来我们顾家,也与她一见如故,我就把秀珠指给了英儿做贴身丫鬟。没想到……却引来这样的祸事……”
说起往事,顾夫人是追悔莫及。
楚霄云又想了想问:“顾夫人,您好好想想一想。她来顾家之前的身份是不是伪造的?有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顾夫人思虑良久,迷惘地摇了摇头:“没有。她还是个颇有孝心之人,有一次她听说我家的一趟生意要去到她家乡,还托人去给她爹娘上坟。事后帮忙的那个伙计还与我说起,说秀珠真是个孝顺的姑娘,她老家的人都挺同情她的遭遇,见他去上坟,还问起过秀珠的现状。那个帮忙的伙计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绝无可能帮她作假。”
“既然身份不是伪造,那就只可能是环境改变人了。”韦京翰叹息。
古人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同样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少夫人,一个是伺候人的婢女,境遇天上地下。长期相处,这种不平衡的心理滋生出一些罪恶也未可知,就像当初的易茹贞和她的贴身婢女一样。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这时,大厅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王三强的声音:“韦大人,楚捕头,魏夫人前去衙门击鼓,说有魏掌柜之死的重要证物要面交大人或者楚捕头。魏夫人还说此事干系重大,当差衙役不敢怠慢,送她来了顾府。”
王三强所言的魏夫人是曾经在顾家做了几十年总掌柜的魏塘的夫人,当初魏塘之死,出殡当日,那个家顾青云可是亲自到场过。
难不成魏塘之死,还与顾家有关?楚霄云疑惑的目光看向顾员外夫妇。
韦京翰略一沉默则询问:“不知方不方便请魏夫人进府一叙?”
第172章 水落石出(4)
魏塘之死, 顾员外夫妇也并非不知,当初假顾青云亲自前往,他们也曾觉得儿子太过“礼贤下士”, 事后还曾问起。
当时那个冒牌货还是用魏塘在顾家工作多年, 即便有错, 却也功大于过,况且如今死者为大, 作为昔日东家前往看看也无妨,还能给世人留个好名声来应对的。顾员外夫妇虽然觉得儿子说辞牵强, 倒也不好反驳,这事也就那么过了。
如今这当口魏塘的老婆揣着魏塘之死的证物前来顾家,顾员外夫妇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魏塘之死也与其有关不成?如果是这样,那当初魏塘被迫从顾家离职,会不会也另有隐情?
心中虽有疑虑,在面对楚霄云疑惑的目光时, 顾员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目光回应后拱手对韦京翰道:“自然可以。魏塘在我顾家供职多年, 的确劳苦功高;后来遗憾离开也是事出有因。但是我敢保证,我们顾家绝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后面的话分明是说给楚霄云听的。
韦京翰闻言没有发表声明看法, 只道:“先让人进来再说吧。”
魏母进了顾家大宅,见到顾员外夫妇,一时行动迟缓, 目光中显出深深的防备和敌意。顾员外夫妇感受到魏母的敌意,露出不解而又忐忑的神色。
之前不好的预感更深了。
还是一直留意观察、心思沉稳的韦京翰见状先开口邀请魏母落座, 顾员外夫妇这才反应过来,也连忙出声相邀。魏母见过韦大人和楚霄云,又是一阵寒暄后众人才一起落座。
“不知魏夫人有何证物要交与我与楚捕头?”众人落座后韦京翰温声问道。
魏母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 神情肃穆而又悲切地:“回大人,日前民妇整理我家老爷遗物,从账本中发现这封书信。”
“哦,这封书信是写给谁的?”韦京翰的神情随之也肃穆起来,问题直指要害,“可与魏塘之死有关?”
立在韦京翰身后的楚霄云注意力顿时高度集中。
“是写给顾家——原——少夫人,周——英——”这句话魏母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尔后神情又放缓下来,“或许来说,这不是一封正式的书信,而是我家老爷的一封忏悔信。”
闻言屋中众人顿时为之一顿。
魏母很满意这个效果,随后继续道:“至于我家老爷之死是否与书信上所言之事有关,民妇一介女流,不敢妄言,还请大人明断。”
说着魏母不时用手巾擦着不时滑落的泪珠。
见此情景,破案心切的楚霄云得与韦京翰目光交流得到许可后上前温声道:“魏夫人,此书信可否让楚某一看。”
魏母擦擦眼泪道:“自然,我前往衙门击鼓,便是想将这封书信交给楚捕头你与韦大人。你是远近闻名的神捕,韦大人是人所皆知的青天大老爷,我相信衙门一定能还我家老爷一个公道。”
说罢将手中书信递给楚霄云。
楚霄云接过魏母递过来的信封,取出书信快速浏览,脸上神情逐渐惊讶。
“信上写了什么?”韦京翰免不得也好奇。
一旁的顾员外夫妇忐忑中也带着好奇地望向楚霄云。他们也想知道,那个冒牌货打着顾家的招牌干了多少坏事,需要他们用顾家的名誉去收拾。
“回大人。”楚霄云拱手道,“魏塘在书信中讲述了他任职顾家大掌柜期间,顾家少夫人周英向他支取银钱一事的疑点。”
“这有何疑点?”顾员外夫妇不解,“当初魏掌柜可是这借钱一事的证人,是他证实的英子向账房支取了三十两银子。云……那厮因银钱与英子闹得不愉快,现在想来是那厮处心积虑……”
说到这里,顾员外失声道:“莫非这借钱一事,是那厮设下的一个圈套?”
不知真假顾青云一事的魏母听得满脸疑惑,一时到是忘了哭泣。
楚霄云继续道:“魏掌柜在信中写到,当初银钱是少夫人周英的丫鬟秀珠前去支取的,说是少夫人的命令。后来魏塘听到下人中传言顾青云夫妻离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支取银钱的事,其中最重要的一笔还是从自己手中支取出去的;并无意中窥见顾青云与秀珠的暧昧,一直心有郁结。后被迫从顾家离职之后,路遇周英,得其帮助,想起过往种种,以及自己如今的处境,才恍然大悟。思及是周英当初失踪,恐并非意外。悟通前因后果,魏塘经过心理挣扎,决意待庆州府这趟生意归来,将事情真相告知周英,助他向顾青云讨回公道。”
说到这里,楚霄云叹道:“可惜,庆州府这趟生意,魏掌柜却是有去无回。”
楚霄云在与众人道着书信中种种,思绪却回到当初魏塘的葬礼上,与周英的交谈。周英当日曾言,魏塘在临走前曾对她道,他知道一件事,能改变周英的命运。如今看来,便是这秀珠冒名支取银两一事了。
两件事又联系起来了。
只是可惜魏塘不知那顾青云是假的,只是好心的认为,他道出真相,便可还周英清白,助她向顾家争取家产弥补,让顾青云受到律法的惩处,却不想却为此送了性命。想来假顾青云将魏塘父子从顾家扫地出门,便是出此缘由。觉得魏家父子始终是个隐患,怕魏塘悟出当初支取银两的疑点。
楚霄云道出信中一切,魏母不禁潸然泪下,指着顾员外夫妇对韦京翰和楚霄云哭诉道:“我家老爷枉死,必然与此有关。我老妇虽知顾家家大业大,却也要为夫君讨个公道,求韦大人、楚捕头为老妇做主!”
说着跪了下去,没了刚进屋时的那份从容淡定。
楚霄云连忙去扶魏母,一旁的顾员外夫妇来不及过多消化这一切,顾夫人就急忙对魏母道:“魏家嫂子,我顾家向你保证,绝无谋害魏掌柜之意。你是不知,那个指使秀珠向魏掌柜支取银钱,射击魏掌柜离开顾家的所谓顾少爷,根本就不是我儿顾青云。我那可怜的云儿,早在五年前顾家商队遇伏之时便被那厮掉了包,这些年神志不清的流落街头,吃尽了苦头……”
说到儿子,顾夫人也忍不住哭泣起来。到是此前指控顾家的魏母被这番话惊得一愣一愣的,忘了哭泣。
楚霄云扶起魏母道:“顾夫人此言不假,自从五年前顾家护卫队遇伏后,死里逃生回来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顾少爷。这些年掌管顾家的顾青云,可能害了魏掌柜的顾青云,是个冒牌货。那厮现在跑了,衙门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必定会将其捉拿归案。”
魏母泪眼迷茫地听着这个远超她想象的事实,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又那么的不可思议,但现下没有伤感的时间,楚霄云不得不出言打断了眼前的伤感气氛:“顾员外、顾夫人,那秀珠如今人在何处?宝儿可是那冒牌货和秀珠两人的孩子?”
顾员外迟疑地点点头:“应当是吧。那厮与我们说,宝儿是他与秀珠所生。她们住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当初秀珠虽然有了孩子,那厮口头上说他心中只有秀珠,却也没有风光大娶的意思;想着秀珠的身份,我们……也就没有过问,故而秀珠和宝儿的身份,外人无从知晓,府内也只有少数心腹知道。”
得知秀珠的住处,楚霄云随即拱手对韦京翰道:“大人,属下即刻前去捉拿。”
韦京翰应允。
楚霄云立马赶往县郊的顾家别院,然而还是迟了一步,楚霄云到达时,别院也已经是人去楼空。
想不到那冒牌货还有点人情,逃跑之前,不忘把老婆孩子带走。楚霄云内心还挺复杂的。
假顾青云和秀珠都跑了,海捕文书已然下发,虽有六扇门的人负责缉凶,但楚霄云也无法在县衙安等结果,请命前往缉捕。
韦京翰同意了。
楚霄云此前查到的数起案子均与胡人相关,也掌握了许多胡人暗线的线索,追查起来到也不会茫然无绪,甚至还有一些六扇门没有的体验和感悟。他回到衙门,很快交代好了衙门的事务,并另外组建了一直专门负责追捕的小分队。
根据此前案件中积累的胡人据点线索,和新发现的线索,楚霄云带着由王三强等人新组建的追捕小分队一路追查,端掉了胡人不少据点,途中还与六扇门的人会合。
在泰州他第一次见到了六扇门未来的掌舵者,解寻。
六扇门在大成风云激荡的政治环境下,依旧稳如泰山,始终践行着六扇门为国为民的宗旨,在大成朝声名遐迩,其中必然会有一个稳如泰山的掌舵者。老掌门已然到了卸甲之龄,对于它的继任者,楚霄云也不是没有的想象。
初见解寻是在泰州清缴胡人据点之时,大约是那里的生铁数量较多还来不及运走,胡人暗桩抵抗特别顽强。楚霄云等人渐落下风之时,解寻带着六扇的人来了,犹如神兵天降,让苦苦支撑的和静县捕快们获得了生机。
解寻的确是一个有勇有谋,英武不凡的任人物,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接手六扇门,这时楚霄云对解寻的评价。两位神捕虽然地位相距千里,却是相见恨晚,相识后便一见如故。
两方人马汇合,清缴了泰州的胡人据点,休整的时候共享整合了各自掌握的信息,将目标逃跑的范围锁定在大成边境的一座小城——九华。两队人马沿着线索一路追道大成边境小城九华,端掉了他们知晓的胡人在大成的最后一个据点,却也失去了那个假顾青云的所有的踪迹。
那个假顾青云就此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想到我们追到了这里,却仍旧一无所获,甚至连那个假顾青云是何身份都没有搞清楚!我六扇门还从没如此狼狈过,实在是惭愧。”
站在九华城的城墙上,眺望胡人的方向,解寻叹惜道。
楚霄云望着北方阴郁的天空心中的愧疚并不比解寻少:“解大人言重了,此人案子曾经楚某之手,而楚某却未发现其中隐情,是楚某失察才是。”
这样的结果,楚霄云才是最不好受的那个。六扇门不过是缉捕时才跟的这个案子,而他,自从穿越过来,经历的每一个案子或多或少都与胡人有关,与假顾青云打交道,更是从占妻案就开始了。要说惭愧,没有比他更惭愧的了。
听闻楚霄云这番说辞,解寻反过来安慰他:“有时候,不是我们失察,而是对手太狡猾。不过我相信,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们也总有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一天。即便我们今日失去了对手的踪迹,但解某也相信,这绝对不是最后的结果。”
“解大人所言甚是。”解寻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斗志昂扬,楚霄云受到鼓舞,心头的阴霾散了些许。
第173章 水落石出(5)
假顾青云在大成边境失去踪迹, 想必是已经逃入胡国境内,六扇门和楚霄云都不能直接追查其下落,以后假顾青云在胡国境内的事宜, 就要移交给大成在胡国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