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秋烟雨
闻得此言,医馆外等候的众人哗然之后,均是唉声叹气。本来人就多,这样一来不知又会耽搁几许。特别是即将排到号的,更是郁闷。
不过等到楚霄云他们进去,外面的人好像才反应过来。柳大夫这是又吃上官司了?柳大夫初来和静县被关了三个月的事,大家可都没忘。在楚霄云进去后,门外的孕妇、孕夫及其家属议论纷纷。如果说此前的景象只是平静的湖水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么这下就像是狂风突袭,一下子波涛翻滚。
柳氏医馆外再也不复先前的平静。
“柳大夫给咱们和静县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孕妇婴儿的性命,这官府怎么回事,三天两头找人麻烦。”
“如果官府再以莫须有的罪名治柳大夫的罪,咱们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对对对,柳大夫要是进大牢了,谁给咱们怀孕的媳妇看诊啊!”
“等会捕房的人出来,我们一定要问个明白。”
……
医馆外群情激荡的时候,楚霄云在诊室内对柳大夫道:“柳大夫好,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请教,打扰了。”
柳大夫瞧了瞧楚霄云一身的正装打扮,还有他身后的两名捕快,身体懒洋洋地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的确有点打扰。说罢,什么事?”
“衙门门房王门头的小妾王易氏昨日上吊而亡。”楚霄云道,“不知柳大夫在前些日子替她看诊中有否察觉她的异样?”
“此乃就医者的隐私,恕柳某不便相告。”柳大夫正色道。
楚霄云闻言,思忖片刻,再次摘下自己的腰牌放在柳大夫的医桌上。
柳大夫望了望自己医桌上的腰牌,又望了望楚霄云:“楚捕头这是审问?”
楚霄云态度不卑不亢:“不敢。只是不让柳大夫觉得自己是在披露求医者的隐私。”
柳大夫闻言再度打量了楚霄云一番,颇有些嘲讽地道:“楚捕头,我主看妇女之症与生产之事。其余事宜,不在柳某范围之内。”
碰了个钉子的楚霄云有些讶然,自己不过是例行询问,他不知道柳大夫的敌意从何而来。先是不愿相告,接着又敷衍自己。就算其余状况不是他的主看范围,作为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有无异样,当能看出。
“有或没有,还望柳大夫明示。”一时半会搞不懂柳大夫怎么回事,楚霄云只能直言。不过这话说出去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安,自己此番若是得罪了柳大夫,不知他日再带苏文前来看诊,会不会被赶出去?
“生产前并没有。至于生产后,柳某不知。”柳大夫道。看到楚霄云怀疑的神色,又补充道,“她生产后来我这里只为答谢,并无看诊。”
“那柳大夫可否回忆一下,王易氏产后前来答谢,观其言行、气色,可有焦虑、喜怒无常之症?”楚霄云再问。
柳大夫笑道:“楚捕头,我们悬壶济世,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回忆可看不了诊。”
或许是看到楚霄云的脸色太难看了,柳大夫又补充道:“有了孩子,又有诸事劳心,一时心烦意乱,也未可知。有的人能表现在表象,而有的人只深藏内心。这个,柳某实在不好说。”
说罢柳大夫将目光移向一边。
柳大夫说的是未可知、不好说,言下之意却有王易氏焦虑之意。楚霄云得了看法,也就不再多问。正待他转身欲走,又想起顾青云与周英一事,遂又留步问道:“东城顾家少爷可曾前来贵处看诊?”
柳大夫闻言淡淡一笑:“楚捕头今日竟是来寻我麻烦的。”
楚霄云道:“不敢,只是想求证一下。”
说罢目光状若无意地掠过医桌上的捕头腰牌。
柳大夫好像陷入了片刻的回忆,很快答道:“药童所言属实。”
楚霄云认真地看着柳大夫确定道:“可能确定?”
柳大夫点点头:“当然。顾家如此声名显赫,他家的人来与没来,我还是记得清楚。”
楚霄云收起腰牌,抱拳道:“多谢。今日多有打扰,还望柳大夫体谅、海涵。”
柳大夫此时倒是好说话了不少:“你吃的是衙门饭,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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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贪腐案(7)
问完话, 楚霄云出门就被等着看诊的孕妇及家属围了个水泄不通。跟随的捕快想动粗,被楚霄云制止了。他耐心地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家才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柳大夫也出来证明楚霄云所言属实,大家才完全散去。
离开柳氏医馆, 跟着的捕快甲道:“捕头为何跟他们如此客气, 阻挠捕房办案, 就该让他们到捕房清醒一下。”
楚霄云道:“他们也是出于一番好心,以后遇事不可冲动。”
两名捕快虽不赞同, 但楚霄云如此说话,也不再说什么。三人径直回了衙门,楚霄云询问俞鹤尸检情况。俞鹤摇了摇头:“我的本事有限, 看不出什么。”
楚霄云沉默半晌, 问身旁的一个老捕快:“老仵作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那捕快道:“按道理走三个月应当差不多了,但今年南方闹洪水,这就不好说了。”
楚霄云转向俞鹤:“你父亲的能力可能验出?”
“啊?”俞鹤睁大了眼睛, “这个谁敢保证。”
“不如明日你启程前往云岭县, 将你父亲接来试试?”楚霄云道,“老仵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尸体可等不了。”
“我本来就是躲着我们家老爷子走的,你这不是把我往我好不容易跳出来的火坑里推吗。”俞鹤老不情愿了。
楚霄云不理他:“你父亲是否还在云岭县衙门任职?我找大人给你开函件。”
俞鹤只能在仵作房里哀嚎。
有个捕快见了安慰道:“俞捕快,要是你技术够好, 验出来, 不就不用怕你们家老爷子了吗?”
俞鹤点点头:“有道理,看来以后我要勤学了。”
不久反应过来:“你这兔崽子,我就是不想当仵作嘛。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呢。”
楚霄云去见韦京翰,请他开一张公函, 调请云岭县仵作前来支援。韦京翰开了公函,却未将公函递给楚霄云,而是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霄云今日可还有要紧事?”
楚霄云握刀行礼回道:“这个案子暂时没有进展,我现在就想让俞鹤即刻启程前往云岭县请来仵作,然后先把整个案子的思路梳理一下,再作打算。”
韦京翰点点头:“这公函我让人送去给俞鹤,你帮我磨磨墨。”说罢叫进来一个在门外不远处当值的衙役,让他把公函送到捕房交给俞鹤。
楚霄云听到韦京翰的这个要求,十分诧异。他一个做武职的捕头干磨墨这种事,不管从哪里说好像都怪怪的。衙门给县令大人配的跟班呢?
不过县令大人既然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又不可能拒绝,楚霄云只能答好,放下佩刀,挽起袖子给韦京翰磨墨。
韦京翰一边作画一边问:“几个月已经过去了,你心中的疑惑可解一些了?”
楚霄云被这突然一问问得发愣,随后才慢慢琢磨出县令大人怕不是在问此前他汇报顾青云案的不合理处,韦京翰避而不谈,而是让他去了解天下的状态之事。这事他一直都想问的,但又找到不到契机,想不到今日县令大人会主动提及。
那日韦京翰给了那番提示,为了得到解答,从那之后,楚霄云就开始做一个有心人。人一旦有心了,很多东西好像就不请自来,不知不觉中就了解了不少。加之他返回和静县之后向段城阳的求教,他算是对自己现在生活的朝代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认识。
思及此处,楚霄云道:“事实知道一些,可疑惑并未得解。”
韦京翰微笑着点点头:“那说说你了解的事实。”
楚霄云思忖了一下,还是颇为犹豫,不过犹豫之后,他还是说道:“燕王殿下的名声好像颇盛。”
他说完这话,韦京翰的脸色就变了变。楚霄云十分忐忑,这古代可不比现代,妄议天家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有了媳妇还有了孩子,小日子很美满,还想好好活着呢。楚霄云反思了一下自己,前世的思维在这时候展现出来,那可是自由过了头。他连忙躬身请罪:“属下也是顺口胡说,大人请莫往心里去。”
韦京翰的脸色变了回来,他笑了笑,继续挥笔:“你没胡说,是这么回事。”
说着韦京翰话锋一转:“你可知二十年前我朝与胡人那场边境冲突?”
楚霄云见韦京翰没有怪罪的意思,重新站直身体。韦京翰的问话勾起了他的一段记忆,那是知合书店案时,小混混熊柱的验尸现场,县衙一个小吏曾道,熊柱的死法是二十年前胡人南下骚扰成朝边境,刺杀成朝边境重镇守卫官员的一种刺杀方式。前些时日他与段城阳请教如今天下之事,无意中提及,段城阳感慨了两句,很快转移了话题。
楚霄云犹豫再三,不知道这个话题犯不犯忌讳。但韦京翰已经停笔望着他,他思来想去,这话题犯不犯忌讳他不知道,但县令大人问话他不答,起码先开罪县令大人。
他脑子里瞬间庞杂的信息穿梭,最后组织语言道:“前些时日知合书店一案,曾听闻过。”
韦京翰点点头,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惆怅:“那场冲突之处,我朝连失十八座城池,先帝御驾曾前往距离被夺要塞凉州最近的云洲府坐镇指挥。因为陛下御驾亲征,我军士气大震,兵部反应过来,很快集结重兵对胡人进行了反击。”
“我朝收回了河山,胡人遭到重创,双方均是元气大伤,但这个局面却让双方都无力进攻,意外的维持了这近二十年的和平。云洲地处苦寒之地,先帝御驾亲征,在那里受了风寒,回朝后不久便驾崩了。”
楚霄云觉得这电视里的情节怎么就在自己面前上演了呢,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些事当时聊到凉州的时候,段城阳也没跟他说呀。而且他感觉,段城阳好像不太愿意提起凉州之事。
他望着韦京翰,不知道顾青云一个商人的杀妻案,怎么就跟二十年前那场边境冲突,跟皇帝驾崩扯上关系了。古时候士农工商的身份划分,顾青云虽然有钱,但作为一个商人,论身份还真不高,他有点接受不来。虽然此前是他找的韦京翰说这案子其中有的地方不合常理,但是他脑洞没开这么大啊。
好在韦京翰也没要他回答什么,继续说道:“先帝驾崩之后,只留下一个尚未满月的皇子。襁褓中的婴儿登上皇位,成为这天下之主。”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能做什么,朝堂局势还不是各种势力博弈的结果。
韦京翰说到这里,楚霄云有点明白为什么燕王名声一直颇盛。燕王是现在皇帝的叔叔,当年虽然先帝将他分封出去,但先帝驾崩时他还未离京。后来的事,想想曾经看过的电视也就能明白后续剧情的走向。这位燕王利用自己还在京城的优势,取得了京城的控制权,压制了其他分封到地方的王爷,一度成了没有名份的摄政王。不过后来为什么燕王又去了封地,这个他就不清楚了。这事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吧知道的恐怕也不会说。
韦京翰果然也没有说,他话锋又一转,望着楚霄云道:“你知道吗,县丞他们是燕王的人。”
楚霄云猛然一惊,万分震惊地望着韦京翰。县令大人为何在这个时候向他自爆派系啊!虽然在前世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刑警队长,但是道理他都懂,自爆身份不就是让人站队吗!站对了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可是万一这队站错了,那可就是个死啊!
县令大人说县丞他们是燕王的人,他与县丞一派从来就不相容,他是哪一派的,不就很明显了吗。楚霄云愣愣地站在那里,他这时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找县令大人说顾青云的案子有违常理啊!他能不能当成没说过?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韦京翰又笑了笑,继续挥笔:“你可能不知道顾家的家业有多大,那可是天下实打实的首富。在财力上想与顾家抗衡的家族,的确还不曾有。”
这点楚霄云就不同意了,不,就想不明白了。他记得自己找郑兴调查过顾家与庄家的产业在和静县的分部,顾家的确略占上风,但这悬殊根本就没有多大。且把经和静县进出的产业一并算上,顾家家业虽大,也没有与庄家拉开多大的差距,怎么就天下首富了呢?
因着那个调查,他一度以为自己过去的判断出现失误,顾家虽然财力上略胜一筹,但没有到吊打的程度。但一个救人,一个害人,肯定都是拼尽全力的。两家实力差不太多,最后顾家输了,就没有那么奇怪了。
不过饶是如此,顾青云是否杀妻灭口也就是一个案子。楚霄云一直觉得自己穿到古代只是来种田的,没想过要宫斗权谋啊。这剧情走向有点不对。他反复思考,确定自己只是穿越,并没有穿书到什么宫斗权谋文中。他的生活还能回到正轨的吧?
楚霄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韦京翰也没指望他说什么,继续道:“顾家有如此财力,燕王自然想要拉拢。”
言下之意楚霄云也明白了,如果顾家站到了燕王一边,燕王无异于如虎添翼,这天下或许真的易主也说不定。
顾家最后站了哪边,也就不用说了。但是顾家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独子的性命,选择了年轻的皇帝?是因为忠于正统,还是有别的缘由?楚霄云很好奇。
“顾家为何没有选择燕王?”犹豫许久,作为一个拥有现代思维的人,还是不能完全拥有对皇家之事绝对的敬畏,好奇之心油然而生。楚霄云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口。
韦京翰凝视楚霄云片刻,就在楚霄云越来越感觉不妙的时候,韦京翰却笑了:“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顾青云的叔叔死于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或许是顾家权衡的结果。不过,顾家选对了,不是吗?”
好奇心既然已经被勾起,而且县令大人还没有怪罪的意思,楚霄云稍作犹豫,一个更大胆的问题脱口而出:“万一顾家当时要是随了燕王……”
韦京翰哼笑一声:“他不用蹲那三年大牢,顾家的产业也不会缩水。不过谁知道日后哪天,这天下就不会再有顾家了呢。”
楚霄云听到这个答案,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说到底,顾家有钱,但逐渐长大的皇帝要想真正的君临天下,必然要解决燕王这个隐患;而燕王不管是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还只是单纯的想要自保,都不可避免与皇帝产生摩擦,抑或流血的冲突,甚至战争都有可能。
这是羽翼逐渐丰满的皇帝和大权在握燕王的斗法,而顾青云,作为一个拥有太多财富却无权柄地位的商人,注定就是这个皇权博弈中的牺牲品。顾青云涉案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所以当初即使没有周英失踪一事让他身陷囹圄,也会有别的事让他与顾家遭遇同等的困境。
如同韦京翰所言,只要顾家不选择燕王,那么无论如何他都免不了那一场牢狱之灾,或者说是一死;但是倘若顾家选择了燕王,那就把顾家摆在了正统的对面,随时可能家破人亡,灭其九族。这大概也是顾家人为何在顾青云进了大牢之后,并未四处奔走打点的缘故吧。只能说,顾家的选择虽然痛苦,却也是利益的最大化了。
当然,顾家的选择也有一种极端的可能,倘若燕王真的登上大位,顾家还是免不了九族被诛的下场。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博弈与抉择。
想到这里,楚霄云忍不住问:“如此说来,庄迪是燕王的人?”
压根不是什么胡人的奸细。
“这还不够明显吗?”韦京翰笑了笑,“其实很多看似奇怪的事情,说开了也没什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