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秋烟雨
楚霄云向一旁的仵作要来一根木签,将死者指缝中的指缝细心地刮在装证物的瓷盘内。刮的过程中私藏了些在自己的指甲缝里,然后将装着脂粉的瓷盘呈交给县令:“大人,小民在死者身上发现有脂粉一类的东西。这是一条线索,大人可派人往这个方向追查。”
师爷将瓷盘接过来转交给县令,县令将瓷盘放在鼻下嗅了嗅:“还真有两下子,这么隐蔽地方藏着的小东西也被你发现了。”
等等,楚霄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记得当天张老头可是带了好多随从去的苏家,事后只有裴进随自己回家取田契,其余的随从应该是虽张老头返家的。那么那些人呢?那些人应该是最清楚张老头去向的人。而且按照其指甲留有脂粉一类的东西来看,想必死者死前应当与女子,或者携带脂粉的人接触过。这些东西和人,都不应该是在乡下出现的人和事物。
楚霄云随即向县令提出自己的疑问。
县令的表情有一点点微妙:“张家的仆人说,他们护送他家公子进了城,他家公子说他有事要办,就下了轿,打发其他人先行回府。”
如此说来,张老头是先行回了城,尔后其尸体才又出现在红林村。这与自己的想法到是不谋而合,张老头的尸体出现在红林村,其中定有缘故。
楚霄云有了发现,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一些:“敢问大人,死者死于何时?尸体是在何时何地被何人发现?”
县令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楚霄云:“死于前日酉时三刻左右。尸体在红河边的芦苇丛里,被一个放牛娃最先发现。”
尸体既是在红河边被发现,想来是过了苏家没多远凶手就下了手,或者抛了尸。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个凶手选择这一段路作案,看样子与自己似乎都有些关系,或许是想嫁祸自己,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否则如同杨捕头所言,这张老头家住县城,为何在回去后又独自返回红林村。
想到这一点,楚霄云脑海中又是灵光一闪,他赶紧去看死者的鞋子。果然,张老头的鞋子就不是走过乡村泥路的鞋底。上面虽然有些泥尘,但都很浅,更多的是青草的汁水印。
按照常理推算,张老头外出必然是乘轿出入。他回城之后已经打发自己的轿夫回府,那么他又是如何去的红林村?是雇轿子,还是雇的马车?必然不会是不行前去。如此一来,在他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除了凶手必然还有人见过他。除非凶手就是轿夫或者车夫。
楚霄云又将这些发现告知县令:“大人不妨派人到县内查问一下轿夫行业,应当会有所收获。”
县令这一次把惊讶写在了脸上。
楚霄云忽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或许车夫也查查?没准是雇车去的呢?”
县令看他的目光更深邃了。
楚霄云没留意到县令最后的眼神,把思考放在了张老头的死亡时间上。他勾着指头算了算十二时辰对应的现代时间,那时应该是下午快六点左右的时候。他敢肯定,那时候王三强还在自己家里呢,他是可以给自己作证的。王三强又不是自己的双儿,他作证应该可以算数。自己有人证,只是这认证的效力要看对方认不认可。
楚霄云内心就跟坐了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很是刺激。不过,总的来说,目前的情况对自己还是有利的,只是看对方承不承认的问题。这个人证的事就不好现在说了,免得给王三强带去什么麻烦,亦或杀身之祸。
“张家人何时报的案?”楚霄云想了很多,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问。
他赎回苏文当天下午张老头就死了,按道理张老头这样身份的人不见了,官府应该会很重视的,怎么那么久了才寻到尸体,且隔了一整天才去抓自己?
“报案?”县令有点疑惑,但这会对楚霄云还真是有问必答,“你是说报官吗?昨日戌时末张府来人说他家公子昨日外出至今未归。”
楚霄云又算了下时间,是昨夜晚上9点钟左右才报的案。那时候张老头都已经死了一天多了,在那一天多的时间里,张家人为何不报案?他们又在做什么?
楚霄云心中升起很多疑问。不过这些疑问可能要明日公堂上才能解答了。最后,楚霄云提出明日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县令也允许了,不过得等到堂审之后。
楚霄云被押去县衙大牢,上锁的时候杨捕头盯着他,甚是有些不可思议,又好像带着一点妒忌:“你一个市井泼皮,竟然能说动县令听你废话那么久,我到小看你了。”
楚霄云淡淡地道:“杨捕头想多了。”
杨捕头离开后,楚霄云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小块碎布,小心地将自己指甲缝里藏着的那点脂粉抖落在碎布中,好生包裹起来,揣进兜里。
第二日一早,楚霄云就听狱役通知,有人前来探望自己。不用想就知道是苏文和王三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人牵挂着自己,楚霄云心里暖暖的。
狱役通告之后没多久,楚霄云就看见了急匆匆奔跑而来的苏文和王三强。
昨夜楚霄云被抓走后,苏文就按照楚霄云说的地址去找了王三强。王三强平日里都跟着楚霄云混,关键的时刻还是起了点作用。他先是安慰苏文不要着急,等天亮了就陪他上县衙。他也相信楚霄云是无辜的,一定会尽全力帮楚霄云澄清。
苏文有了个主心骨,才渐渐冷静下来。
隔着牢房的栏杆,楚霄云安慰苏文没事,告诉他自己对案件的一些了解,说了县令对他的态度,一会堂审应该可以说服县令答应让他自证,找出真凶。他们交谈了几句,楚霄云见狱役走远了,将怀中抱着脂粉的碎布包递给苏文:“这是从死者指甲里抠下来的脂粉类的东西,苏文,你看看。”
虽说苏文的父母是胭脂水粉的高手,可是她们去世的时候苏文才九岁,而且之后也没有条件研究。楚霄云完全是抱着碰运气来的。
谁知苏文接过布包摊开在鼻下闻了一下说道:“这是几种很廉价的胭脂水粉混在一起了。它们价格便宜,香味又很浓,一般人不常用,大多是风尘中的人比较喜欢。”
楚霄云没想到自己这运气碰得这么好。他对苏文道:“你把这布包收好。别的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办法。”
第14章 买主被杀案(4)
其实不是楚霄云运气好,而是苏文的实力在那里。前夜楚霄云问话,苏文有的地方其实没有完全说实话。红河村就是一个制作胭脂水粉为生的村子,村里很多人家都会制作胭脂水粉,其制作出来的成品不仅本县使用,还销往临近的县府。
苏文的父母去世后,苏世明一家拿到弟弟、弟媳遗留下来的文书工具也开始制作胭脂水粉,但是他们家好像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制作出来的胭脂水粉质地都很差劲。
而苏文却是得到父母的遗传,手艺比他的几个堂姐弟好不少,苏世明一家嫉妒他的手艺,后来就不让他学了。但却一直把他当免费劳动力,让苏文按照他们的方法制作劣质胭脂水粉,不允许他自由发挥。苏文想增进自己的手艺,偷偷试验过几次,后来又一次被苏世明老婆发现了,狠狠的打了一顿,还没收了他的工具。后来苏文再想学习,就只能记在心里,没法实践了。
苏世明一家制作出来的胭脂水粉虽然质量低劣,却胜在价格便宜,倒也有些销路。其中的大头就是销售给做窑姐生意的小摊小贩。那些人前来拿货,苏文能认得七七八八。今天楚霄云给他闻的粉末,应该就是苏世明家制作的,他闻了那么些年,早就对那种味道熟悉了。
苏文制作胭脂水粉的手艺,及对胭脂水粉的了解,可以说远不止他对楚霄云说的那样,只了解些皮毛。前两天之所以没完全对楚霄云说实话,一方面是因为他发现楚霄云穷得叮当响,不想给他添累赘;一方面也是对楚霄云没有足够的信心。毕竟楚霄云可是把婚约都撕毁了,他要不要自己还不好说呢。
对于楚霄云的叮嘱,苏文点头答应。转头出了县衙大牢却拉着王三强跟自己上街去寻售卖那种胭脂水粉的小贩。既然是风尘中人爱用的东西,哪里最多呢?自然是靠近妓院的地方卖得多。
虽然胭脂水粉是苏世明一家生产出来的,但苏文相信,他那对铁公鸡一样的伯父伯母,贪财爱便宜不假,杀人应当是不敢的。那么能接触到这些胭脂水粉的商贩和窑姐就有了嫌疑,起码他们中有人在那个老色鬼死前接触过他,或许能提供一点线索呢。
毕竟张来财那种色鬼,大街上与自己相见都能出言轻薄,尔后想尽办法将自己买去,平时里绝对少不了去那些烟花柳地。
各行各业都喜欢扎堆,烟柳之地也不例外。那些做窑姐、小倌生意的小贩也都在这一条街聚集。来到这里肯定可以找到售卖苏家货的小贩,如果他们都没有见过张老头,起码他们的货卖给了谁也应该知道。
看到苏文把自己拉到妓院旁,王三强都要吓死了:“云哥要是知道我带你道妓院来,非打断我腿不可。”
苏文皱眉道:“别想太多,我只是来找那些卖胭脂水粉的小贩。”
在烟柳巷售卖胭脂水粉的小贩都没有固定的摊位,都是手里端一个四四方方或是长方形的木盒子,下面放存货,上面摆售,一条宽大的麻带连系两端,挂在脖子上,边走边吆喝。
他们刚走到烟柳巷门口就看到有几个小贩端着胭脂水粉、廉价饰品边走边吆喝:“胭脂水粉啰,卖胭脂水粉。物美价廉,送人自用都好啊。自用更美,送人欢心……”
苏文走上前,小贩以为来了生意,看清了长相却又觉得自家胭脂实在配不上人,不卖货转而调戏起人来:“哪家新来的双儿,模样这么俏,你这模样不施粉黛也没人能拒绝吧?”
另一个小贩则打趣:“对啊对啊,你要是真想用,哥哥给你推荐个桂花霜就行了。保湿滋润,小脸倍润。”
卖饰品的也上前凑热闹:“我家的饰品做工、质地均是一流,不如看看?”
“呸,胡说八道什么呢!”王三强骂道,“我嫂子,正经人家,少他妈胡言乱语。”
小贩重新打量了一番苏文,粗布衣衫,不施粉黛,几无打扮,的确不是风尘中人。遂笑道:“谁知道烟柳巷也会有正经人家的双儿出现呢。失言失言啊。”
一边说着失言,一边却没放弃逗弄。
苏文并不理会别人的调戏,但小贩们的起哄却加大了他寻找证人的难度,他灵机一动,干脆直接询问,不管是不是卖苏家货的,都有可能见过那老鬼啊。
他比手画脚的跟人描述张老头的长相,问小贩们是否见过这人。
他这番询问又少不了被一众小贩围观逗趣:“是你夫君么?你长成这样,他长成那样,又那么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偷腥啊?”
“就是啊,我要是有个这么美的双儿,恨不得日日盯着,哪里有空再去找别人。”
一个貌美的双儿在烟花柳巷向贩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打听一个男人,想必是来捉奸给相好买东西的。附近围观的小贩们起哄,一时间把这花街柳巷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小贩都招了过来。不仅如此,还惹得前来寻花问柳之人的驻足。
苏文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估摸着这条烟柳巷售卖脂粉的小贩都聚齐了。这样也好,都聚齐了,省得他一个个的找,一个个的问。他把张老头的相貌又描述了一遍,问有没有人见过。
其中还真有人见过。一个小贩主动叫住苏文:“你说的那人我见过,可是我告诉你了有什么好处呢?”
苏文闻言大喜,赶忙朝那小贩跑去,嗅了嗅他售卖的货物,还真是苏世明家的。苏文惊喜地问:“你真的见过他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说着从怀里摸出五文钱来:“这是报酬。”
小贩瞧着苏文掌心那几个小钱,摇摇头:“就这几个钱也想捉奸啊?算了。”
苏文将剩下的十文钱一并拿了出来,恳切地道:“我就这么多钱,拜托你了。如果实在不行,我给您写欠条,以后逐月还您,您看行不?”
那小贩看了看苏文:“算了,谁让我对美人有同情心呢。就这么多吧,算是抵他损毁我的胭脂费用。也不用你写什么欠条了。”
说着将苏文手中的铜钱接了过去。王三强看得心疼,正待上前理论,被苏文拉住了。
那小贩看了看王三强,见他没有动作这才开口:“前日酉时初左右的时候,我在宜春院门口售卖的时候,见过这人。当时他正在跟两个壮汉说话,我隐约听到什么双儿,家妓什么的,见他满面红光,定然是要前去行好事;衣着鲜亮,想必是个富裕之人,出手应该大方,上前问他要不要给相好的买点胭脂水粉,结果他却推了我一把,让我不要碍事。”“
“不买也就算了,还抓花了我两盒胭脂水粉,找他赔也不理人。他身边又跟着两个大汉,只能怨我倒霉。”
除了查到张老头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活动地方,还有了意外的收获。张老头竟然在宜春院门前与两个大汉说话,这简直是意外的收获。
“那您知道他们后来去哪里了吗?”苏文迫不及待的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隐约听到他们说要去雇车。”小贩道。
竟然是去雇车,苏文又有了新的方向。他望向小贩请求道:“小哥,这事你能到衙门帮忙作个证吗?那老头不知道怎么死了,如今官府抓我相公,说他是杀人凶手。我家相公是冤枉的。”
“嗨哟!”小贩吓了一跳,“小双儿,你那十五文钱也太难挣了吧。我也是看你人好看,才和你说,没想到还牵扯到官司。”
小贩说着将十五分前还给苏文:“你这钱我挣不了,我什么也没说过。”
围观的人见事情牵扯人命官司,而不是什么风月□□,顿时作鸟兽散去。
“现在怎么办?”王三强问。干体力活他行,脑子没有。
“现在我们赶去车行,看看他们雇车去哪里了。”小贩不肯作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那小贩给出另一条线索,不妨先去找找,或许又有新的发现呢。
王三强佩服道:“嫂子,想不到你还挺有主意的。真是让我这大老爷们汗颜……”
苏文瞪了他一眼:“赶紧走吧,一会要升堂了,我们要赶在升堂前回去。争取回去的时候,能找出那个老鬼的最后去向。”
楚霄云不知道,他在牢中吃早饭这会时间,不但媳妇已经有了,而且媳妇还很能干,去帮他追查死者临死前的行踪线索了。
第15章 买主被杀案(5)
县里成规模的车行就一家,这个王三强门清,带着苏文直奔车行而去,可惜没有什么线索。车行的人还道衙门的人今天也来问过,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然后对方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文:“你不会前两天被楚阎王卖掉又反悔,跳井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双儿吧?楚阎王反反复复的,做这事真让人想不通。不过你一个双儿为了他抛头露面也真不容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那点事已经传得县里人都知道了。苏文见对方没什么可说,也不去回应对方的八卦。王三强道:“还有很多单干户,要不再去转转,我知道他们经常喜欢等生意的地方。”
苏文当然愿意,不过他们又跑了几个单干户平时等生意的点,还是没有找到当天那个车夫,只得先返回府衙旁听升堂。
“也许已经被县衙的人带去问话了呢。”王三强安慰道,“云哥也说了他有办法的。”
苏文情绪有点小低落,不过听王三强说的也有理,况且他还找到了售卖胭脂水粉的人,还从中得到一些信息呢。这么想着苏文又高兴了些。
苏文赶回县衙时,刚好升堂了。县衙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谁肯定也不愿意把里面的位置让出来,进不去怎么办?苏文只得一面跟人说麻烦、借过,一面说自己是家属。围观的百姓眼神异样地看着他,窃窃私语,最终还是给他让了路。
“想不到那个双儿长这样,难怪楚阎王会反悔。”
“他能来现场还真是要点勇气,也不枉楚阎王为了他搞出人命。”
“哎呀,都说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还有人文绉绉的来了句。
想来是当日之事已随着张老头之死传遍了县城。苏文和王三强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也没心思去计较。围观的人能因此能给自己让位置已经很好了。
等到苏文钻到人群最里面,公堂大门外,县令已命师爷将基本案情及双方主张当堂宣告了一番,双方各站公堂一边,已经就县令大人宣告中对方的主张开始了激烈的辩白。面对张家人的杀人指控,楚霄云自然是绝不认同。
“有何证据证明人是我所杀?”楚霄云问。
张家那边是裴进前来诉讼应答,张老头的老婆在几个张家人的簇拥之下,站在后方。
裴进道:“我家公子乐善好施,与人为善,从未与人有过罅隙,只那日与你有买卖纠纷,随后他便在苏家与你家之间的路上被杀而亡,不是你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