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秋烟雨
第二日过堂, 魏家母子都来了。一升堂他们就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希望严惩凶手, 一命还一命。
张家也派了裴进前来,裴进向魏家母子表达了自己作为雇主的歉意,还转达了张家对魏家母子的歉意,并表示愿意协助魏家父子善后,给予魏家合理的补偿。但这个提及被魏塬否决了:“我只希望得到大人的公正裁决,我不稀罕钱!”
除了这原被告对立的双方, 令楚霄云意外的是,顾家竟然也派人来了。并说主雇一场, 希望衙门能早日查出真凶,让魏掌柜在天之灵得以安歇。
公堂上, 面对韦京翰的步步紧逼,老农心里防线崩溃,承认魏塘不是脚滑跌倒身亡, 而是自己一家见财起意,谋财害命的事实。
见到老农承认杀人, 魏家母子在公堂上抱头痛哭,要求官府立即判处李老头父子死刑。韦京翰拍了几次惊堂木才将魏家母子安抚住。
一旁旁听的顾家文书也道:“凶犯既已交代,还望韦大人能尽快将此人父子定罪明正典刑, 以还魏掌柜一个公道。”
韦京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命人将一张纸条拿给李老汉看:“李老汉,你可看清楚了,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可是你儿子李大奎的。”
李老汉从衙役手中接过纸条,片刻后道:“的确系小儿笔迹。”
“好。”韦京翰命人收回纸条,这才平静地回应先前魏顾两家的诉求:“魏塬,你丧父之心本县能够理解;顾公子的大义本县也深感佩服。然则本案主凶李老汉儿子李大奎昨夜已经在张府后院池塘畏罪自尽,怕是无从惩罚。如今他家女眷尚未归案,李老汉暂时还不能做最终判决。来人,将李老汉还押大牢,择日再审。”
一旁的两个差役走过来将呆若木鸡的李老汉架走。李老汉快被架出公堂的时候才回魂似的挣扎着大喊起来:“大人,韦大人。我,我儿李大奎,真的死了吗?”
韦京翰道:“方才你不是已经辨认过你儿绝笔笔迹,难不成本县坐在这公堂上还骗你不成?真是荒唐!”
李老汉望向公堂上的裴进,裴进却撇过脸去,不看他。李老汉有些绝望地被差役拉走。
楚霄云看着一身颓败气息被拉出去的李老汉却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人对他儿子的死也不是不在意啊,怎么昨晚自个跟他说的时候他无动于衷呢?但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大人缘何说李大奎是畏罪自尽?昨夜他亲眼见过现场,当时的结论一直是失足落水。
李老汉被押下去后,韦京翰一拍惊堂木:“本案还有重要证人未到,改日再审!退堂!”
公堂上响起衙役们“威——武——”的退堂声、魏家,张家、还有代表张家前来的裴进均向公堂上方鞠躬行礼。
退堂后,楚霄云去找韦京翰询心中疑惑。韦京翰将今日升堂前张府管家裴进递交来的证物给楚霄云看:“这是张家在李大奎的住处发现的。”
楚霄云接过那张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的纸条,李大奎道自己因一时贪财起了贪念,愿意以自身性命给魏塘赔罪,希望不要牵连家中老小。
“既是如此,方才那李老汉为何又认了笔迹,却又疑心他儿子死因?”楚霄云不解。
韦京翰道:“本县也不解。这个疑问就得由你去解开了。”
楚霄云捏着手中的纸条:“希望庆州府那边早有回话。”
楚霄云此后又去大牢探过李老汉,李老汉此时的状态与之前迥异,哪怕是他承认贪财杀人时,都没有这么颓唐。但是面对楚霄云的询问,还是一言不发。楚霄云也觉得这人真叫一个顽固,不知这样扛着有什么意思。等他家女眷回来,这件案子还是会水落石出的。
隔日傍晚,庆州府传回消息。李老汉地址所写的亲戚,也是上次和静县捕快们拜访过那户人家早已不知所踪。问起周围邻居,都道那户人家少与外人交往,对他们并不了解。在庆州府捕快向他们描述那户人家主人的相貌时,邻居们一致摇头:“并未见过此人。”
这事真是怪了,但也却是它的破绽。楚霄云拿着庆州府衙对此事的回函,前去大牢再度提审李老汉。一路上楚霄云斟酌着说辞,想着如何才能撬开李老汉的嘴,如果他是个死士,又当如何。
楚霄云心里想着事,一路低着头晃到了大牢外,直到守卫的狱卒向他问好。
楚霄云抬起头朝狱卒回礼,看见前面闪过一个拧着食盒,身穿花布衫的女子,蹙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放人进来送饭?”
那狱卒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那女子说是得了您的同意。”
“我的同意?”楚霄云莫名其妙,“我怎么不知道?”
狱卒很是诧异:“但她拿着您的令牌来的。”
“什么,我的令牌?”楚霄云说着伸手去摸腰间,他的捕头令牌还真不在了。
“这人是怎么拿到我的令牌的!”楚霄云恼怒了一句,顾不得许多,对着守卫的狱卒大喝,“拦住那个女人,她是偷了我令牌前来探监,不知意欲何为!”
听到楚霄云喊声的狱卒纷纷行动起来,抽开佩刀向那个拧着食盒的女人跑去。那个女人也听到了动静,但她没有选择逃命,而是扔掉食盒,一路狂奔至李老汉被关押的地方,伸手从头上取下发簪,打开大牢的房门,持着发簪刺向被惊吓傻了的李老汉。
千钧一发之际,楚霄云赶到。他来不及进牢房阻止刺客,抬手将自己已经抽出刀鞘的佩刀扔了进去,恰好挡住女刺客刺向李老汉的那一下。
女子手中的发簪掉到地上,却不死心地又朝李老汉扑过去,好似有不死不休的趋势。楚霄云在飞出佩刀的瞬间,人也跟着扑进了大牢,与那女子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那女子眼见行刺无望,自己又非楚霄云对手,在被擒住的瞬间,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药。
楚霄云捏着女人脖子,正想问她是谁派来的,却发现女人口吐鲜血。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有点慌了。他赶忙去掰女人的嘴,想把他口中的东西取出来。
那女人朝他惨然一笑:“来不及了。”
楚霄云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你是谁?怎么得的我的令牌?谁派你来的?你为何要杀他?”
那女人留给楚霄云一个嘲笑的神情,声音断断续续:“大名……鼎鼎……的楚捕头,这么天真的吗?我……就要死了,你觉得……会告诉你吗?”
女人说完,又咧着满口鲜血的嘴笑了笑,头一歪,死在了楚霄云手中。
追过来的狱卒看着这一幕,有些无措地问:“楚捕头,这……现在怎么办?”
楚霄云探了女人的鼻息和脉搏,人是真的没气了。他心情沉重地对守卫的狱卒道:“去请仵作和大人。然后把那个食盒一并让仵作验过。”
然后从女人身上搜出自己的令牌拿在手里,伸手拉住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李老汉:“跟我换个地方说话。”
换了间牢房,楚霄云对惊魂未定的李老汉道:“看到了吧,你隐瞒真相,也活不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跟官府合作,说不定还能保一条性命。”
李老汉抖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说,我说。救我,救我一家老小。”
楚霄云和李老汉所在的牢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队衙役簇拥着韦京翰走了过来。方凌峰跟在身后。衙役大部分都留在了牢房外,只有抬着官帽椅的两个衙役和方凌峰跟了进来。衙役放下椅子,韦京翰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牢房中只剩下韦京翰,方凌峰和楚霄云还有李老汉。
“说罢。”韦京翰在椅子上落座后道。
“是,小老儿这就从实招来。”李老头朝韦京翰磕了个头,跪在地上的稻草堆上,将他所知一一道来。
第142章 商人案(12)
李老汉一家的确是那块地上的佃户。土地在大成并不是固定的,会在地主乡绅间流转,那块地归属谁, 李老汉一家就是那块地主人的佃户。
约莫十来日前, 东家的人过来传话, 说他儿子李大奎的活计这段时间很忙,还要在外面多待些时日。李大奎在外面已经忙碌了三个多月, 说是想儿子、老婆了,东家觉得他这段时日活计干得好, 体谅下面的人,同意李大奎把老婆孩子接去身边待几天。因为孙子还小,东家特别开恩,说要是怕照顾不过来,老婆子也能跟着去。
听来人传话,是儿子得了东家重用。李老汉一家特别欢喜, 老婆子和儿媳妇收拾好就带着孙子跟人去了,只留下李老汉一个人守着院子。
等家里女眷走了之后, 东家和另外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出现在院子里,李老汉顿时觉得事有蹊跷。东家大约也是发现了李老汉觉察到不对劲, 他微笑着安慰李老汉别怕,他们过来不过是有点小事,办完事他们就走。还道他儿子的确是干得好, 得他重用,让李老汉不要多心。
东家让人看着李老汉, 安排一个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男人,两个与他家女眷年龄相仿的女人假扮他儿子和他家女眷。整个过程李老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却也无力反抗。“儿子”、“儿媳”就与他像一家人那样在院子里生活起来。
过了两日, 他“儿子”、“儿媳”从红河边带回一个行商的赶路人,说是天色太晚,进不去城,来家里投宿。“儿子”、“儿媳”十分热情,儿子还催促李老汉和“媳妇”赶紧做饭,让客人吃了早点休息。
客人吃饭的时候,“儿子”打发李老汉去给客人收拾床铺过夜,只留下他和“儿媳”在场。李老汉去给客人铺床,床铺好了,发现空闲的那间屋子里都是厚被子,薄的在儿子媳妇的房间。但是儿子媳妇的房间现在被“儿子”占着,他得先去征求下“儿子”的意见。
他赶去灶房时,正好看见客人神色紧张地急匆匆的往外跑,出灶房门的时候还撞了他一下。“儿子”却狼狈的正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一边叫骂着,一边追过来。那客人顺手拉过放在石磨上的一盆黄豆撒在地上,“儿子”追过来时踩在黄豆上,扑倒上去,额头磕在石磨上,鲜血长流。
“儿子”爬起来,一边咒骂,一边大叫“媳妇”拦人。
“媳妇” 闻声从堂屋跑出来拦人,被客人撞了一个趔趄。
“儿子”本身就颇有身手,虽然头上受了点伤,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上了点年纪的商人,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在院子里将客人抓住,将客人脑袋往院子的地板上砸,一边砸一边表情狰狞地道:“你跑呀,老子叫你跑!妈的,本来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去了,你非要自讨苦吃。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么发现的?真是无奸不商吗!”
“儿子”每一下都是用尽了力气,客人被揪着头发脑袋砸向地板,第一次砸下去就发不出声来,只能圆睁着眼睛,双脚乱蹬。
李老汉看着这一幕,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儿子”就那么抓着客人的脑袋使劲往地上撞,没多久客人就断了气。“媳妇”揉着膝盖走过来问:“怎么样了?”
“儿子”摸了一把额头,摸了一手的血。这个事实显然又激怒了他,他起身,狠狠地踹了客人几脚:“放心,死透了。”
“儿媳”也踢了客人一脚:“妈的,还敢耍花招。找死!”
李老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顿时瘫倒在地。“儿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警告他,为了他一家性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记得什么事该忘记,自己要有分寸。
李老汉看着面前额角淌着血,杀红了眼的“儿子”,想着自己儿子还在东家谋生,老婆、儿媳、孙子都在人家手里,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儿子”和“儿媳”把他关在屋里,他从门缝里看见“儿子”发了个信号。没多久,东家就来了一群人,隐约都是上次布置的时候来过的。他们把客人埋在院子后面,冲洗了院子和灶房。
完事后那些人就要走。李老汉听说他们要走,就壮着胆子去问自己的儿子媳妇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回答是明日就回来,但让李老汉不要乱嚼舌根,家里发生的事也不要对家人说,就当没这回事发生。不然他一家都跑不了。李老汉当然是一一应承下来。
第二日天亮后,他老婆子、媳妇和孙子还真回来了。李老汉记得东家的叮嘱,也不敢对家人说什么,每天提心吊胆的活着。到是才回来的儿媳和老婆子说,家里怎么一股腥味。李老汉胡诌东家送过来一只鸡,杀的时候跑掉了,撒了一院子的血。
老婆子骂他一把年纪,连杀鸡的活都干不好。被骂了一顿,家里接受了那个说辞就没人提那回事。但随着时间推移,院子里的血腥味并没有淡去多少,蚊子却一下子多了起来。
老婆子和媳妇都觉得很奇怪,说以往天热时也没这样啊。李老汉不敢说什么,只能自支支吾吾的应付。这样又过了几天,东家又来了人,说儿子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环境很好,问儿媳妇要不要带着孩子去住几天。
家里蚊子成群结队,儿媳妇早就不满了,听到这话,高兴的答应了。他拦都无从阻拦。老婆子也说想去儿子待的地方,说儿子现在真的得到东家重用,混得不错,趁着这段时日东家给的好处,也想去。
家里人都想去,一旁又有东家的心腹在旁边盯着,李老汉不敢把事情说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跟着东家的人离去。
这次家中女眷离开后,为首之人编了一套说辞说给李老汉听,让李老汉配合。特别嘱咐,如果有人问起家里的女眷去哪里了,就按照地址上的说。想起客人死去时的惨状,为了家人的平安,李老汉哪里敢不答应。不过他提出一个要求,说院子里腥味散不去,他一个人怕是无力,让东家帮忙处理下。
为首的人在院子里嗅了嗅,对他道,他回去汇报了再说。隔日东家就派了人来冲洗院子,院子冲洗之后,其他人都离开了,只留下前些日子在李老汉家装儿子的那人。
李老汉看到“儿子”头上还缠着纱布,想来是前些日子被客人算计磕在石磨的缘故。那人因伤告了假,要去别的地方,没跟其他人一块走。因为太阳太烈,加上头上有伤,他不想大中午赶路,打算等日头偏西再走,却不曾想因为他耽误的那会时间遇到了前来红河边调查的楚霄云等人。
走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儿子”还是决定和李老汉假扮父子。怕露馅,还抹了些姜黄在脸上装病。本来都要蒙混过去了,谁知县衙捕快在李老汉家后院挖出了尸体,只能怆惶而逃。
听了李老汉的陈述,魏塘之死一案可以说是事实清楚了。谁是那个东家,谁就是杀害魏塘的幕后凶手。
韦京翰捏了捏手巾问:“你的东家是谁?”
这几天韦京翰有点感冒,走到哪里都随时捏着张手巾。
不过他问的问题也是楚霄云正关心的。
李老汉毫不迟疑道:“裴先生。”
李老汉答得很快,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当不似说谎。
韦京翰与楚霄云对看一眼,楚霄云追问道:“裴先生?可是张府的管家裴进?”
李老汉道:“正是。”
“你怎么确定你的东家是裴进,而不是张家?”楚霄云再问。
“从来都是裴先生与我们交集,就算是填写佃户信息,东家那里都是写的裴进。”李老汉答。
楚霄云又问:“李大奎是你儿子?”
李老汉点头:“小儿是叫李大奎,但在我家假装我儿那人不知是谁。韦大人,我一直有个疑问,那个淹死在张家池塘里的“李大奎”究竟是谁?”
韦京翰望向楚霄云。
“难不成张家的佃户帮工中有许多人叫李大奎?”楚霄云疑惑道,“你今日在公堂上不还问大人你儿李大奎是否真的死了。”
“因那人假扮我儿,我问的其实是那人真的死了?”李老汉心有切切然。
“为何今日在公堂上还要撒谎?”韦京翰问。
“我,我害怕呀……故而才有此一问。”李老汉哭诉道,“想知道那个假扮我儿的知情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淹死在张家池塘里的‘李大奎’就是当日从你家逃走之人。想来你那个东家是见东窗事发,想杀人灭口。先是你那个假儿子莫名其妙的淹死,尔后又派人来杀你。你们一死,这案子就是一桩悬案了。”楚霄云说着望了一眼韦京翰,示意他接话。
韦京翰接受到楚霄云的目光,望着李老汉:“李老汉,你助纣为虐,可知罪?”
李老汉哭着连连磕头:“是草民愚昧,因贼人用家人性命要挟,不敢不从啊。”
楚霄云朝韦京翰露出一个得了的表情,转向李老汉时却又严肃庄重起来:“裴进隔你那么远,要挟你一句话,我们捕房提审你多少次,你怎么就一点口风也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