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第136章

作者:一口果 标签: 灵异神怪 爽文 穿越重生

  他们家靠走卢梁二国之间的生意吃饭,在梁国这边也有不少资产。只是,大劫起,常安渡的父亲为了避劫而回卢国,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回梁国的,他留下的资产就成了许多人眼中的肥肉。一个没有背景的外地商人而已,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早不知转手了多少次,他还有能力要回去不成?

  常安渡因为意外流落梁国,但来到这里时,他们家的资产已经被侵吞了大半,虽然痕迹还没来得及抹去,但他独自在这里别无亲眷助力,曾经随父亲一起跑商时在这边结识的旧识也大多散了。他不欲多事,便并未追究,只是把一些容易的东西找回,连带着还剩下的部分守住了。

  但劫中物价蹭蹭地往上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没什么生意可做,守住的资产只会越用越少。他还不知要在梁国这边受困多久才能回家,只能减省再减省。

  但李先生救过他的命,他要是在招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身上还要减省,那就实在不像话了。

  常安渡所说的汤面店就在隔壁街上,靠近城门,他们家的味道确实是好,此时虽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但店内的客人并不算少,甚至还有提着食盒来专门要带走的。这不,店门口就有一架暂歇的马车,里面坐的大概是女眷,随车的男子下马走进店里,要了三份汤面和一些其他小菜带走。

  这男子打扮不俗,并非护卫之类的角色,最特别的还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洁白柔软,好似天上的轻云,所过之处留下淡而和的清香。他的出身似乎在涉州城内很不错,许多人都认得他,小二已经满脸堆笑地凑了上去,其他人的目光也难免被吸引过于瞧上一眼。

  漓池也转过去看了一眼,不过他的目光并非落在那个人身上,更多的是在注意他身上的衣服。常安渡觉察到了,说道:“城里最近时兴起来纸衣,好些高门大户的人家都开始以穿纸衣为荣。”

  他在来到涉州城后,不想坐吃山空,试图找过能赚钱的路子,中途也注意过了一阵纸衣。人们因为它洁白清雅的特性而赞叹喜爱它,可要想使纸衣呈现这种美丽的状态并不容易,需要反复蒸煮捣烂不说,还要用到胡桃和乳香来煮它,有时还要掺上蚕丝,最后成型的纸张才不会发黄易碎,在呈现出洁白如云、柔软轻盈的特性同时还兼具保暖。

  且不说这期间所费的人工,胡桃和乳香就已经是十分难得昂贵的香料了,经过这么一番操作下来,这种瞧着清廉简洁的纸衣,成本已经不比上好的棉布乃至丝衣便宜了。以常安渡现在的资本,可没能力掺和到这门生意里,故而他了解一番后就放弃了。

  贫贱畏寒穿树皮,朱门清高赞纸衣。

  漓池已淡漠收回了目光,嘴角似含讥诮。

  汤面要现煮才不会糊涂涂成一片,店里的客人都在等待,那个穿纸衣的男子最后进的店,却是最先提着食盒出去的。其他客人们并没有流露出不满,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但闲聊时难免就用上了最新鲜的话题。

  私语窃窃。

  “……现在他们焦家倒是风光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

  “你不知道?就是国主那个……”

  漓池持着一杯茶慢慢饮着,人们谈论的是最近才兴盛起来的一个传言,但这传言的底子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影子,只不过那时被抑制下去了,现在却火星迸进油里似的炸了起来。

  传言的内容简单,却足够惊心——梁国国主胥昌,联合罗教弑父登位。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二十三年前,梁国老国主病逝,如今的国主胥昌登位。胥昌是老国主的嫡长子,也是早就被定下的继承人。正常来说,他只要等到老国王去世,自然就可以成为梁国的新国主,又有什么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弑父这种事情呢?

  可是有些旧事如今虽然没有人提起了,但梁国老人还是记得的。上一任梁国老国主早年的时候,确实是定下了嫡长的胥昌为继承人,然而,三十多年前老国主获得了一个名叫涂窈的妃子,这个妃子据说容色姝丽,非人间能有,老国主对她十分宠爱。涂窈在二十九年前诞下一子,慧敏秀丽,老国主对他喜爱非常,欲改立幼子为储。

  当时的胥昌早已成年,国主夫人背后也有势力。老国主态度坚决,双方拉锯,这件事在当年引起的风波并不小,许多人家都知道。

  当年的拉锯还没有出现结果,胥昌与国主夫人却已经逐渐呈现颓势,虽然改立储君的旨意还没能写下,但人人都能看出来结果,胥昌与国主夫人只是困兽犹斗而已。

  可在这个档口,老国主却突然暴毙,胥昌的地位原本岌岌可危,但此时名义上还是梁国的储君,他继位成为了新的梁国国主,为这一场相争落下了帷幕。

  至于那个据说颜色非人间所有的妃子……

  ……

  梁都,深宫碧瓦。

  都极披着一身镶边绣金的厚斗篷,头发用丝绦散散系在脑后,霜降风寒,掠下鬓边一缕乌发,垂在他白玉似的脸旁,衬得脸愈透白,唇愈浅淡,好像是个血薄体寒的病人,可他一身气势又生生将病弱之感给压下去了,于是便不再显得虚弱,反而成了透骨的寒凉,好像这个人连呼吸都是冷的。他越寒凉得不似活人,就越显出惊心动魄的美,那是他继承自母亲的好容色。

  但他这样的颜色,还是及不上他娘亲的。一笑百花盛,颦眉云断肠,那是人间不能有的绝色。

  在都极的记忆里,娘亲是常常笑的,他不懂什么美人宠妃,也不觉得什么绝艳倾城,他只知道那是很温柔的、会抱着他、给他亲手做好吃的桂花糕的娘亲。后来他才知晓,娘亲只是对着他才常常笑。可他还没弄明白娘亲为什么哀愁,世界就变了。

  父亲死了,他们说梁王的宠妃因为哀恸过甚而随之殉情了。

  都极站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手上提着一壶酒,那普普通通的白瓷壶被他拎在手上,竟似美玉雕成的一样。院子中一口井前,井旁杂草丛生,井口宽不过十二寸。太窄了,窄的人站在里面几乎没有移动的余地。

  就是这样一口井,填了他的娘亲。

  他连尸骨都找不到,据说里面被倒上了能够化骨的药粉。

  他们多恨她啊。

  当年他还不到六岁,年纪够当他爹的王兄初登王位,带着侍卫把他关进了老祠堂里。

  父母皆亡,他得守孝。胥昌是这么说的,然后派人每日送他一餐稀汤寡水的冷粥。不许他出去,也不许任何人与他说话。

  他不能死得太快,因为胥昌不能是个残害幼弟的暴虐君王,尤其是在地位不稳流言暗涌的时候。但他也不能一直活着。

  说起来,他得谢谢胥昌的两个儿女才是。如果没有阿慈,他在宗祠里坚持不到后来,如果不是胥康的怪病,他也没法保住性命得见天日。

  井前立了一个小小的碑,上面的刻文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先母涂山窈之墓”“子桓立”都极是他在玄清教中用的名字,桓是母亲给他取的名字。母亲在外面流传的姓名是涂窈,但私底下,却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名叫涂山窈。她最爱桂花,或做糕点或酿酒液,每次喝的时候,都遥遥望着不知处的远方。

  都极静静看了一会儿,将壶中的桂花酿倾进井中。

  秋风扫枯草,院里已不见了人影。

  在那藤椒青泥涂壁的宫殿里,胥有容看着突然出现的都极,不由颤抖了一下,强撑着嗓音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来带你去见你父母。”都极平静地说道。

  胥有容先是惊喜,但转瞬间就想到了更多,脸刷一下白了,死死抓住都极的斗篷,问道:“你……我、我父母……”

  都极的声音很平静,那双漆黑的眼中却如有霜降:“你该感谢我才是。他们当年,可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没来得及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侍卫拖到了老祠堂里。

  胥有容悲鸣一声,冲上去对他厮打。都极轻而易举制住了她,身形一转,带她消失在宫殿里。

  ……

  汤面店里,人们很快就不再讨论梁王胥昌弑父的传言了。

  这种传闻能够突然甚嚣尘上,不是正常的情况,有敏锐的人已经从中嗅出了变天的味道,比如这涉州城内,身为梁王心腹的一家缩起来了,另一家自然就风光起来了。

  但是,至少现在的梁王还是胥昌,在公开场所,谈这些还是要小心着点。

  常安渡拿自己这一路的经历作为话题,与漓池闲谈起来。

  “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常安渡感慨道,“自下了船后,能一路来到这里,我已经很有运气了。”

  他是从卢梁交界的九曲河岸进入的梁国,而涉州城已经是梁国腹地。这一路百千万里,妖邪横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莫说修行,连拳脚都练得粗浅,能够平安来到这里,几乎能算作奇迹。

  “或许是……保佑。”常安渡把中间那个词含糊了过去,因偶遇漓池的喜悦之情也抑了下去。

  他想说的是父亲。自从在九曲河旁的周家村得了那一梦后,他就感觉到,父亲确实已经不在了,死在那条河里,死在恶神手中。可未见尸骨,只是做了一个梦,常安渡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微小的希冀——也许、也许他的父亲还活着,只是流落在梁国没能回去呢?也许那个梦只是他听了大周的话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也许,他只要不承认,父亲就真的,还在梁国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呢?

  正说着,店小二端着汤面上来了,搅断了他的哀绪。

  青花勾勒的白瓷碗里热气扑面,微黄的清汤里盛着小半碗雪白的细面。挑面的人是个熟手,一根根面条齐整地卧在碗里,汤上浮着几点香油花和雪白碧翠的葱丝。用筷子一搅,面条历历分明地散开,散出扑鼻的鲜香来。

  常安渡低头,借面汤的白汽遮掩闭了会儿眼睛,再抬头又对着漓池笑起来:“李先生快尝尝!他们家的汤底是用羊骨熬的,面条劲道,鲜得很。”

  碗里的面并不多,柔韧有弹性,面香浸着汤的鲜,几口就挑完了,剩下大半碗的热汤,可以捧着慢慢呷。店家并不怕人占位子,店里多是这样的客人,吃完了面一边慢喝热汤一边闲谈。在这霜降的秋寒里暖身,惬意得很。

  常安渡续上之前的话:“我刚开始跟本没想能到涉州城,就想先找一个稳定点儿有庇护的地方活下去。”说到这他不由苦笑了一声。

  他想得简单,反正自己也流落在梁国了,母亲妻儿都在卢,但他也没法回去,只能在梁国,尽力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等到以后终于有了回卢的机会,自己却已经没命了。

  “结果……”常安渡摇了摇头。

  因为以前跟父亲一起往来于卢梁,走过几次路,他自诩对梁国还算熟悉,可是这一次……梁国已经天翻地覆。好像他曾经走过的只是白天的城市,而在夜晚它撤下了自己的伪装。

  是啊,一个邪派林立鱼龙混杂的国家,怎么可能秩序井然呢?大劫撕下了勉励维持的和平,将矛盾与斗争彻底展露。

  从周家村开始,常安渡就没能找到一个还算稳定的居住地,还算稳定,意味着拥有一个愿意并能够在乱世横行的妖魔鬼怪中保护好自己辖域的庇护者,而其向自己的被庇护者索取的代价,是他支付得起的。

  而这样的存在,在梁国之中,简直比无暇的玉璧还要稀有。

  常安渡不得不一直四处流离,他从看似安宁的城镇里逃出来过,也在阴冷可怖的荒郊野庙中暂且栖身,他不幸落入过妖魔的爪牙中,也幸运地获得了其他人的帮助……

  “我这一路也算得上逢凶化吉贵人相助。”常安渡笑了笑,“最险的两次,一次是在九曲河的船上,您救了我,另一次是在被迫流落郊野的时候……”

  他是个足够谨慎的人,会算计好路程与时间,尽量不要让自己被迫在野外落脚。他身上虽然带有护符之类的辟邪之物,可遇上了真正难缠的对象,那些东西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比如九曲河上的白面恶神。

  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意外是难免的。那一次常安渡原本以为自己找了个好落脚地,那个镇子很小,也有些萧条,这是大劫中梁国常见的景象,不过除此之外,总体来说还算安稳。他原本准备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的,可是在日暮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座镇子里所有的影子,都和阳光照射而来的方向是反的。

  这个发现让常安渡毛骨悚然,他固然不知晓这背后的原因,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他要做的,就是逃。

  他勉强赶在最后一抹日光消失前逃出镇子,但却不得不在野外找了一处落脚点,如果幸运的话,他可能什么都没遇上,平安度过这一夜。他那晚的运气不能说好,但也不算差。

  “我遇到了一些鬼怪……”常安渡说这话时瞳孔些微放大,像被带回回忆里一样恐惧地绷紧了,他没有细说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只将此略过,继续道,“但幸好,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人。”

  “那是个孔武有力的侠士,是个真正的好人。他护着我走过了后半程的路,一直来到这涉州城里。这里靠近梁都,有人护卫,还算安稳,我也就一直住下了。那位侠士……”

  店外突然出现些嘈杂声,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有好奇又性急的人张望了片刻,仍不见发生了什么,唤来小二询问。

  早有跑腿的小伙计出去打听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会儿回来,正好传给担心的客人们。

  “守卫军退到城墙上了,把流民放到墙根。有饿疯了的流民在拦出入城门的人和车讨饭,就闹出动静来了。”

  这消息在店里一传开,客人们登时都炸开了锅。

  “怎么给放这么近?”

  “守卫军在想什么?”

  “这以后可还怎么出城啊!”

  “还是梁都好,听说在三十里外就把流民拦住了。”

  “听说有马车被流民强拦住的,别说东西了,连人都没了。那些流民都是疯子!”

  店里的人或愤愤不安或唉声叹气,常安渡也生出不安来。流民固然值得同情,可饿疯了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好些人匆匆灌下碗里剩的面汤,结账离开店里。能在这个时候还到外面吃饭的人都是有些身家的,能不能安全的出入城对他们影响很大,流民们对自己与自己的资产安全影响需要他们尽快做出应对。

  汤面已吃尽,离开店铺后,外面的嘈杂声更大了几分。

  漓池遥遥投去一道目光,城墙下有人在放粮,但远不如曾经卢国王都与玄清教在甘南城做得专业。流民们挤成一团,因为害怕轮到自己时就没粮了,所以都疯了似的争抢着,得到一点吃的就拼命塞进喉咙里,甚至有被生生噎死的。至于踩踏碰伤的,更是不计其数。放粮的人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群抢红眼的饥民。而驻守城墙身披铁甲的士兵们,只是沉默且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这样放粮,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

  涉州城。拱卫梁都的、繁华兴盛的,涉州城。庇护这里的,应该是梁国的力量才是,本该如此才是。

  ……

  “你不该恨我。”

  胥有容缩在角落里发抖,指甲抠进肉里:“胥桓,在你让我看见你杀了我的父母之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让你见了他们最后一面。你的父亲也杀了我的父母。”都极说道。

  “你在骗我!”胥有容尖利地嘶声道。她已经哭得没有泪了,只剩下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都极。

  胥昌与胥桓同父异母,胥桓杀死她的父母是在杀死他自己的兄嫂,可如果胥昌杀死都极的父母,就是杀了他自己的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