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没有。”
仇疑青指了指桌上茶盏:“你好像不太喜欢喝茶。”
“也没有……”盛珑捧起茶盏,啜了一口。
仇疑青:“世子呢,你可知他爱好?”
盛珑看着手中茶盏,眉眼氤氲在水汽里,有些模糊:“世子从前喜欢龙井,不过半旬前身体不适,看过大夫,大夫给开了药,叫暂时停了茶……”
“昨天你在哪里?”
“去了郑大人的堂会。”盛珑顿了顿,“当时并不知道世子会出事,玥姐儿和郑大人独女郑白薇是手帕交,马夫人早前就邀请过,不好爽约。”
“几时出的门,几时归的家,可有人证?”
“巳时中,我去王府接了玥姐儿,一同过去的,午间和夫人们一起吃的饭,这次堂会参加的夫人小姐们很多,玥姐儿和白薇到了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未时都过了也不肯走,我便出门在附近逛了逛,买了些东西,及至申时,才和玥姐儿一同离开。当时我本是要回盛家的,但玥姐儿兴致很高,有很多小玩意和我分享,非要拉我在王府过夜……”
盛珑表情并无不自然:“姐姐在时,我便常在王府小住,府里的人也都习惯了,除了世子不在家,昨夜所有一如往常,饭是和姐弟两个一起吃的,还盯着珀哥儿写了几篇大字,之后便熄灯休息,再也没出去过。”
仇疑青:“可有人证?”
盛珑:“我觉浅,就寝时并不留人守夜,但王府守卫应当是有显眼的,若我出去过,他们不该不知道。”
仇疑青没在说话,房间变得安静。
叶白汀却突然问盛珑:“你可认识娄凯之妻,李氏? ”
盛珑反应了反应,才道:“并不太熟,也没怎么见过面。”
叶白汀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神色不对:“何解?”
盛珑垂眸:“听闻世子曾骚扰过她,她对王府所有人都不友善,我如今还不是王府的人,不好沾这些是非,一般李氏在的时候,便会有意避嫌。 ”
“昨日堂会,李氏未在?”
“夫新丧,她可能也不方便。”
叶白汀看着盛珑:“你对娄凯的死,有什么想法?”
盛珑帕子掩唇,话音浅浅:“这个……同我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我有些好奇,是谁杀了他。”
“为何好奇?”
“据我所知,娄大人是那种色厉内荏,窝里横的人,外头根本不敢惹任何人,更别说结仇了……”
盛珑走后。
申姜摸着下巴:“她为什么突然说李氏和她关系不好?”
这感觉太刻意了,就像想把什么藏起来一样,难道并不是关系不好,而是关系很好?上次堂会李氏参加了,盛珑没有,这次堂会盛珑参加了,李氏没有,上回娄凯死了,这回世子死了,这两个女人都是跟死者关系很近的人……
两桩案子到底有什么内情?两个女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还有这不在场证明,看起来好像有点模糊,晚上睡着了,没有人证,可不管娄家还是王府,夜里的确有人巡守,真出门了,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底是有仇怨,还是有情意——看看不就知道了?”叶白汀笑眯眯说完,看向仇疑青。
仇疑青点了点头:“明日鲁王府挂白,宾客盈门,我们可同去看看。”
第80章 过来,抱
叶白汀当夜对鲁王世子尸体进行了检验。
结论基本和娄凯尸检结果一样,死亡时间,杀人手法,死者身上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基本没有任何变化,显而易见,凶手就是一个人。
唯独这个毒物来源,因无法进行解剖,便也不能确定是否和上个案子一致。死者胃里有没有残留叶片,查找植物方向是否准确,眼下仍然未知,可死者面部颈部肌肤变蓝的特征太过特殊,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变数?
如果毒源就是植物的叶子,观其形态特点,和茶叶略有相似,混在一起很难察觉出来,可它放在别处就会很突兀,颜色形状太易分辨,凶手是怎么让死者吃下去的?
鲁王世子的情况有些特殊,之前在问询盛珑的时候,仇疑青故意提出茶的话题,以‘是否了解’为切入点提问,盛珑为了掩饰自己表情,并未察觉,且给出了一条相当意外的信息——
世子好龙井,不过近来身体不适,得大夫医嘱,需得暂时戒茶,是以最近一段时日,他肯定是不会饮茶的。
细想案发现场,桌上茶具除了少了托盘,并未有使用过的痕迹,死者饮的是陶罐煮的水,嫌清水口淡,在里面加了自酿果膏之类的东西,成品味道清淡,色浅通透,连花瓣之类的残渣都看不见,一片叶子根本不可能掺进去。
不是饮用水,便是食物了,可现场食物很多,品类复杂,颜色有深有浅,树叶揉碎了,混进某种食物……好像也并不难?问题就是死者在那个房间里,停留两日有余,毒源到底是哪一个……确定起来就有难度了。
锦衣卫已经过去,做更为细致的搜查验证,现在只能等。
叶白汀仔细检验尸身,甚至和娄凯的做过详细对比,所有细节一一在尸检格目上记录清楚……
此外,还有个问题也很奇怪,为什么盛珑拒绝对世子尸身进行解剖检验?
‘孩子孝心’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对未婚夫情意深重更是谈不上,不管鲁王府的一对儿女,还是盛珑本身,目前来看都对死者的离开没有那么大的痛苦和哀思,锦衣卫问询解剖事宜,答案对她们来说应该是无可无不可,为什么盛珑这么坚决,这么坚持?
她在怕什么?担心尸体里的什么东西被找到?
难道她知道随着临死前吃了什么?这样东西非常关键,具有很特殊的指向性?
还有盛珑和李瑶的关系……
一个对未婚夫不上心,全无情意和期待,一个对丈夫非常厌恶,甚至因为人死了,忍不住笑容灿烂,就算两个死者关系密切,以时下对女性的束缚规矩,她们两个不认识或不常见面,都很正常,可为什么盛珑会特意强调,她和李瑶情感上并不亲近,甚至有所疏离呢?
目的是想加深对方的嫌疑,还是想把水搅得更浑,不想让案子告破?
无论如何,这个盛珑,一定隐瞒了什么。
这夜叶白汀没有睡好,梦回考场,一科一科的考试,连绵不绝,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答题答的萎靡不振,头发都要薅秃了,大题还是没有方向,找不到答案,明明公式条例就在脑子里,可就是想不起来……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有人过来分心,监考老师长得也太帅了,身材伟岸高大,从肩膀到腰线的曲线完美,一双大长腿根本就不是人类能长出来的,侧脸线条如山峦叠起,阳光打下来能看到你眼晕,他还戴了金丝眼镜,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明明不说话也不笑,可随便一个眼神看过来,都好像带了钩子……
叶白汀直接吓醒,睁开眼睛,看到拿着衣服,站在一边的仇疑青,顿了顿,才长长呼了口气。
还好,这男人不是梦里的监考老师,眼神没那么撩人。
“这是……衣服?”
“穿上。”仇疑青将衣服放在他枕边,转身走了出去。
……
一大早,申姜照约定时间过来北镇抚司,一进暖阁,就发现不对,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娇少爷穿了一身浅青衣袍,衣料柔软垂坠,勾勒出完美的肩腰线条,配白玉簪,白腰扣,白色的狐狸皮围领,公子如竹如玉,骄矜贵气,若能浅浅一笑,好么,眉目如画,漂亮卧蚕托出整个春日的桃花和湖水,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指挥使则一身深青,衣服质感偏硬,显的肩更宽腿更长,猿臂蜂腰,配青玉簪,青腰扣,箭袖冷硬,男人如山藏锋,如剑敛鞘,气质冷冽端肃,身形昂藏威武,别说笑了,他往你面前一站,你都不敢笑,心里要多紧绷有多紧绷。
二人并肩一战,少爷清秀可亲,貌若谪仙,指挥使威武神秘,只可远观,倒也……般配的紧。
叶白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怎么,不素净么?”
“素是素了……别人家办白事,咱们非亲非故的,过去送一送,这么穿倒也合宜,不失礼,”申姜看看娇少爷,再看看指挥使,“可这么一打扮,会不会太好看了点?”
“打扮?”叶白汀一脸‘你在说什么狗话’,“我们不就是换了件衣服?”
发型没怎么收拾,脸也没怎么捯饬,顶多就被仇疑青按着,涂了点润肤脂,怕大冬天挺顶着风出去脸被吹皴了,怎么就叫打扮了?
申姜:……
你们长得好看的人,发嘲讽都是这么肆无忌惮的么!
不过好像……也是事实,有些人就是连老天爷都宠,长的好看,换件衣服就能惊艳四方,像他就不行了,照家里媳妇的话说,什么衣裳穿在他身上都像狗熊,置办什么好料子,还是别糟蹋钱了。
娇少爷还挑剔他:“你这身衣服也得换了,穿成这样,是想让别人一眼看出来,你是去查案的么?”
申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锦衣卫常服,对哦,今天是去暗访,穿这个不合适。
他赶紧回去班房,换了身放在这里的寻常衣服,穿上更后悔了,怎么就没坚持让婆娘给他搞一身贵气的!就他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站在娇少爷和指挥使面前,是想表演猴戏么!
“看什么看,没见过好看的男人啊!”申姜还朝院子里的锦衣卫呲了牙,试图恐吓,恐吓完稍微落后两步,发现娇少爷又看了过来,现在等他又像在催促。
申姜:……
“那什么,”他抹了把脸,“我今天能不能离您二位远点?”
他真的不想被衬托的跟傻大个似的。
仇疑青:“你今日不会有此烦恼。”
叶白汀:“指挥使根本就没打算带你。”
申姜:“啊?”
衣服都换了,你跟我说这个?
叶白汀微笑:“今日人多,我们需要盯的目标也多,合不如散,你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盯两个小姑娘……”
申姜:……
“朱玥?还有谁?难不成是她那个手帕交?上次堂会攒局者,郑弘春和马香兰的女儿?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郑白薇。”叶白汀微笑提醒,“饿了渴了,申百户皆可随意,只有一条,任务期间,不许饮酒,不许上前问话,小姑娘们都敏感,今日对此二位,以观察为主,看有无引导我们的细节。”
行叭。
申姜想着,反正能单独行动了:“不过李氏怎么过来?世子遇害,鲁王府挂白,她的丈夫娄凯也死了,她不得也在自己家服丧?”
“鲁王府有她丈夫的遗物,需得她亲自来取,”叶白汀看了眼仇疑青,这男人好像什么都能安排,还都天衣无缝,出不了错,“且鲁王世子地位不同,她过来上柱香,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
按照常理,这边喜丧也是有规矩的,比如必须得是福寿全的老人,过世后才好大操大办,事主门前搭戏台,百姓们过节一样热闹喜庆,像鲁王世子这种横死之人,又未及不惑之年,不好办的那么热闹,但事有例外,家人的想法也得顾及,这次王府挂白,也是请了唱的。
这倒不是仇疑青推动的。但他们可以借助这次时机,探得更多东西。
叶白汀直觉今日会有不少收获,只是得需要留心非常多,要非常仔细才行。
三人到了鲁王府,已有宾客陆续致哀上香,家属答礼位置只有一对姐弟,披麻戴孝,眼圈微红。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
叶白汀远远听到了婉转动听的唱词,是……
“《牡丹亭》?”
仇疑青点了点头,拉着他避过旁边来往的人,往里走。
申姜手搭在眉骨,往台子上看了看:“这种日子唱《牡丹亭》,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宾客里也有这么想的,灵堂上已经有人指了出来,表情肃厉,话音指责。
死者之子朱珀才八岁,没见过这阵仗,吓的一激灵,眼圈一红,嘴唇抿的紧紧,啪哒啪哒掉眼泪。
朱玥把弟弟拉到身后,抬头看着来人,眉梢一挑:“《牡丹亭》是家父生前最喜欢的曲子,虽未料到生平遇此大劫,之前私底下也曾戏言,若是在这样的曲子里仙去,死而无憾——我与弟弟不过是了却家父夙愿,有何不可?什么都依你们的,家父魂魄不宁,不甘远去,到时算到你头上么?”
她一边说着话,下意识摸了把腰间,没摸到东西,顿了下,又收回来,眉目讽刺:“你们一个个的,今天倒是什么意见都有了,家父活着时,为何个个低头不语,没一个敢劝?欺我姐弟年纪小,无人倚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