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贺一鸣:“见了,当时发现人死,事情就报到了刑部,我赶到时,现场已经封存,没有被破坏。”
叶白汀:“那管修竹不是自杀么,当时手是抓着匕首的么?”
“是。”
“两只手?”
“只左手。”贺一鸣道,“他是个左撇子。”
“那右手在干什么呢?”
“就放着啊。”
“在地上,很自然的放着?像睡着了那样?”叶白汀拿自己的手比了比,“类似这样?”
“差不多。”
“那地上有什么东西么?掉下来的东西之类的?”
“没有。”
“那他死前有吃喝什么么?”
“茶水,”贺一鸣一脸‘我怎么会漏掉这种细节’的自得,“房间里的茶水,当时就请仵作验过了,无毒。”
“这样啊,”叶白汀又问,“那桌椅案几呢?有挪动过的痕迹么?”
贺一鸣眉梢皱起:“怎么这么多问题?”
叶白汀:“不是说密室?我就有点好奇,第一次遇见么,窗子和门真的都是锁好的,严严实实的那种?”
贺一鸣看了眼远处档房的窗子,按捺下脾气:“是。”
“谁第一个发现的?”
“应该都去敲过门,但门没开,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都感觉出了事,没敢动,最后是赵兴德和万承运一起过去,赵兴德踹了门。”
“户部侍郎……和尚书?”
“赵兴德当时还不是侍郎,只是比底下人都大一级,政绩考核也合格,再过两个月不是升迁,就得调走,”贺一鸣看着叶白汀,语重心长,“官场的规矩你不懂,那个时候,正该他各处打点表现,以期之后的高位。”
叶白汀才不管什么官场规矩不规矩:“所以他们两个一起进去的……没有旁人?”
贺一鸣:“当时肯定没有,但发现人死了,赵兴德立刻叫了人。”
“那管修竹……”
叶白汀逮着机会,很是问了些问题,贺一鸣答着答着,总算回过味来了,眼梢眯起:“这么多问题,汀弟该不会是在套为兄的话吧?”
叶白汀立刻反对:“哪能呢?想多了,我没有。”
贺一鸣却立刻知道了,自己没想多:“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谎,都会有下意识的小动作?”
叶白汀不耻下问:“是么?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贺一鸣控制着自己不要抬手打人,暗自磨牙:“不是说好了,要跟我走的?”
叶白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才不怕被看穿,也早知道问个不停,对方迟早能察觉出来,干脆手抄在袖子里,笑容那叫一个灿烂,话音那叫一个慢条斯理,没心没肺:“跟你走?你都说我是诏狱犯人了,出了北镇抚司大门,可是越狱,我倒是不怕,谁不想正大光明走在阳光下呢?贺大人你么——帮人越狱,可是要承担结罪责的,你可想清楚了,真的愿意带我走?”
“你——”贺一鸣气急败坏,下意识想动手。
叶白汀一点都不怕,别说对方未必打得过自己,就算能打,他脚边现在还有严阵以待的狗子,四周还有锦衣卫的轮值明卫暗卫,这可是院子正中间,所有人都看着呢!
他甚至敢保证,在暗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肯定有那么一两个锦衣卫,弓弦都拉进了,只要对方敢动,立刻被射成筛子!
“去看看,谁在本使的地方闹事?”
是仇疑青的声音,还有隐隐的马蹄声,兵刃放下的声音,稍微有些遥远,却足够听得清楚,就好像他刚刚从外面回来,但身上有东西,没办法第一时间过来查看,可是转过头,一定会来。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叶白汀当然知道,是相子安来了。
可贺一鸣不知道啊,这些心虚,方才的怒气胆气全都泄了气,并没有冲上来,只是还有些不死心,面色微峻的看着叶白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可要想好了,真的不回家?不想有个家人?我最是知你,你最恋家了。”
叶白汀摸着狗子:“抱歉,我挑食,不是谁家的馊饭都馋。”
“你——”
“哟,这哪儿来的癞蛤蟆赖皮狗,跟我们指挥使抢人?”
相子安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扇子一下一下的摇,不论站姿还是气质,都拗的比贺一鸣更优雅,更君子,说话么,也比贺一鸣更大胆,心里想什么,就敢骂什么:“贺大人是吧,您是关心我们少爷吃了,还是关心我们少爷穿了?少爷在牢里,就剩一口气的时候,你在哪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您在哪里?”
“哦,瞧我这脑子,”他扇子刷一声收起,发出清脆声响,“怎么忘了,您那时忙着卖父求荣,升官发财呢,送义弟进牢,不正是您贺大人一手操办的?”
他嘴里啧了两声,一脸佩服:“当时不闻不问,生怕被沾到一点,现在少爷出息了,因一身本事,受重用了,看得到天光了,您要跳出来摘桃子了,在下倒是想问一句,您哪儿来的脸?我原还想不清楚,您靠什么升的官发的财,现在倒是明白了,是靠这个比磨盘还大的脸?”
贺一鸣眯了眼:“你又是谁!”
北镇抚司怎么回事,怎么随便就能跳出个人来指手画脚!
相子安微微一笑,扇子刷一声打开:“相,相子安,不过不重要,连义弟在牢里受罪,贺大人都能忘,在下名字不足挂齿,兴许用不着转身,您就忘了呢。”
叶白汀一看就明白,这位师爷显是看热闹不过瘾,亲自出来骂人了。
“你——”
贺一鸣深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要跟小人计较:“本官竟不知,堂堂北镇抚司,就这规矩?简直有辱斯文!”
声音扬得高高,似乎想让刚回来的仇疑青听到,提醒对方,好好管管你的人!
相子安摇着扇子,狐狸眼眯的又长又细:“贺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你骂人就是理直气壮,欺负别人,连弟弟都算计,就是迫不得已,对方得体谅,别人骂人就是有辱斯文,就是规矩不正——真是条双标的好狗啊!”
“汪——汪汪!汪!”玄风突然对相子安大叫。
相子安看到心心念念的漂亮狗子,立刻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不是骂你,狗将军威武伟岸,立功无数,每次搜检前线都有你威猛的爪印,从不消极怠工,哪像这种王八——”
他看向贺一鸣,声音一转,又是阴阳怪气:“除了溜须逢迎,粉饰太平,什么都不会,什么正经的事都干不了,只能靠心怀不轨给自己谋利。”
到了这份上,贺一鸣已经明白,今日谋事不成,怕是没希望了。
见他神情变化,似要再骂几句,占据道德高地好方便离开,叶白汀心下一转,对方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怎可轻易放过?
相子安大声骂人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贺一鸣身上不只有案子的事,不还是有个瓦剌奸细想联系他?仇疑青已经派人跟了他一段时间,至今没有新的信息,对方明显很谨慎。
贺一鸣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发出过信号?
就算不知道,都没有,那他可不可以把一些东西变成是,变成有,好让别人快点找过来?
可别人为什么要找贺一鸣呢?找他,他就是有用,也许是才华——才华就算了,这就是个伪君子,要什么什么没有,要装逼就什么都能装,那就是他手里有东西,别人需要?或者在不经意的时候知道了一些事,别人很在意?
那把这个东西,或者这件事,变得不那么确定,别人会不会加速找上来的时间?
叶白汀心中快速思量,很快扬声——
特别大的那种声音,好像想让所有人都听得到:“义兄非要劝我回去,可是要将宝贝给我么?”
贺一鸣一头雾水:“什么宝贝?”
“就我父亲去世之前,你醉了酒,同我说过的,”叶白汀笑眯眯,“那个大宝贝啊,说可以靠它升官发财,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还说要带我认识一个人,那个人神通广大,别人办不了难事,他能办,别人谋不了的局,他能谋,只要我乖乖听你的话,安心交往,必有后福……”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有什么宝贝?”
“看看,又不认了,我就知道,你并非真心寻我,好处都想藏起来,不分给我。”
“你——”
贺一鸣刚要说话,就觉得不对劲,一身正气的眉眼里染上了些慌乱,他明白了,叶白汀不是在套他的话,这些‘过往’子虚乌有,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是说给别人听的!不行,他不能让这样的误会发生!
“原以为你天真纯善一如既往,不成想关进诏狱几日,跟着人学奸了,以为编些瞎话,别人就会信?我实话与你,我贺一鸣顶天立地,行事无愧人心,无事不可对人言,你休想就这样挑拨了我!”
他手负在背后,话音铿锵:“本官今日过来,就是告知尔等,管修竹的案子板上钉钉,任谁折腾都没用,翻不了案!”
叶白汀眯了眼:“若我非要翻呢?”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贺一鸣冷笑一声,“ 叶白汀,十年前,你赢不了我,十年后也一样,你父亲的死,还不够你明白么?”
杀人不过头点地。
贺一鸣诛心的话,让院子瞬间安静,落叶无声。
“来北镇抚司,欺负本使的人,贺一鸣,你好大的胆子。”
冷风之中,是仇疑青踩着明亮阳光,走了过来。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谁折腾都没用?翻不了案?”仇疑青一步步往前,亮出了手里的东西,“这个也没用?”
他手里是一个卷轴,黑檀木柄,中间是卷起的绢布,颜色明黄,非皇家不能用。但凡官场上有点眼力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圣旨!
仇疑青竟然请来了圣旨!
贺一鸣嘴唇翕动:“你怎么回……”
仇疑青冷嗤一声:“本使的地方,为何不能回?”
他刷一下,展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所有人即刻下跪听旨。
“去岁江南水患,户部库银贪墨,朕心甚忧,今又起命案,户部库银周转存疑,锦衣卫呈送证据到案,理当彻查,责有关案件即刻移交北镇抚司,刑部户部大理寺需全面配合,若此前命案确有隐情,经手官员数罪并罚,若无问题,则锦衣卫指挥使无故质疑朝廷命官,当受鞭刑……”
整道圣旨念完,仇疑青看着贺一鸣:“如何,贺大人他听清楚了?”
贺一鸣没话说。
如果只是翻案,仇疑青只是想办他,他有的是办法搞事,可圣旨上言明,如果案子没问题,查不出新的结果,就是仇疑青故意搞事,要受鞭刑!
这么公平的事,他有什么理由反对?
仇疑青:“倒是多谢贺大人走这一趟,省得本使跑腿,当年的卷宗,这就办个移交吧? ”
贺一鸣:……
他过来本是想阻止锦衣卫翻案,结果却被告知要配合?天子圣旨,金口玉言,他不但要配合,还要把当时卷宗全部移交!
仇疑青没有亲自交接,甚至连送一送的姿态都没有,伸手点了副将:“你,随贺大人去刑部交接,记清楚了,所有卷宗都要搬回来,一张纸都不许漏。”
“是!”
现场很快清理干净,有眼色的没眼色的人都走了,仇疑青才看向叶白汀:“可受了委屈?”
叶白汀被他眸底的暗色吓了一跳,这位才是,打哪受了委屈,怎么一脸要杀人的样子?
“没有,”他赶紧摆摆手,“就他,还能欺负得了我去?”
仇疑青垂眼,挡住了眸底情绪:“干的不错。”
叶白汀:“你呢?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