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苏酒酒颌首,言简意赅:“是。”
“为何去前厅?”
“被人指错了路。”
“你本没想进去,也没想饮酒?”
“是,我见其内嘈杂,本想立刻离开,鲁明却看到了我,故意以酒生事,说我们的酒不好,还强行让人拉我进了前厅,要我解释。”苏酒酒眸微垂,眉间轻蹙,“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人的口味千差万别,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况且我也能看得出来,他是在故意挑事。”
“他让人给我倒了酒,提点我,给上官们道个歉,这事就圆过去了,没人会计较,我没听,摔了他的杯子,一口酒都没喝。”
申姜转头看达哈:“这就是达大人说的,席间一切正常?”
这都吵架摔杯子了!
达哈阴着眼:“所以说还是这姑娘不够懂事啊,既然‘懂事的’过来了,就该把那杯酒喝了,善始善终,你来都来了,还装纯给谁看?酒坊里泡大的女人,怎么可能没酒量,陪一杯酒怎么了,这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场子,有上官有贵客,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不是活该被挑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是她自找的啊。”
申姜一脸你在说什么狗话:“你们逼人家小姑娘喝酒,还说是她自己找事?”
达哈摊手:“那也不是我逼的啊,是鲁明让的,也是你大昭人呢。”
叶白汀问苏酒酒:“鲁明劝你酒了?”
苏酒酒从进这个房间就很安静,神情没什么变化,只在说起这件事时,有些不愉,唇色微淡,眉间蹙的更深:“瓦剌使团可能要大批量采购酒水,选品严格,对我家的酒有意向,鲁明便来谈‘合作’,要有钱一起赚,我家没答应,他便记了仇,逢人便要踩一脚。”
“他装的深明大义,说在场的都是大人,没谁跟一个姑娘家过不去,只要我懂点事,敬了这杯酒,大家不但不会追究苏记酒坊怠慢,酒水不好,还会多给我个面子,订酒更多;说两口酒而已,酒坊的姑娘怎么可能不会饮,又醉不了,没必要矫情;说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不成?”
“他说了很多话,总之就是大家都是好性子,应酬往来而已,就是个凑个趣,不会真找我麻烦,可分明我不愿饮那杯酒,在场所有人却都在起哄,都在重复他的话,难道不是找我麻烦?”
“酒不是这么喝的。”
苏酒酒垂了眼:“我能喝酒,量也不浅,但我不想这么喝。”
她话音很淡,说的并不多,话好像也没有很过分,但可能这是她的教养,她真正听到的话,面对的场面,比这三言两语凶猛的多。
叶白汀瞬间想到某种恶臭的酒文化。
小酌怡情,三五好友坐饮,本是人间乐事,可偏有那么一些人,借‘应酬规矩’之名,行不规矩之事。一些男人的酒局,尤其一些谈合同合作,一方有求于另一方的‘应酬’,很喜欢叫女生相陪,想的没那么多的,只是觉得男女搭配,这样更有助气氛推动,更容易有聊性,有的就是故意的,就是借自己这点‘高高在上’的地位差,逼女生做不喜欢做的事。
不是想升职加薪?不是想保住工作?不是想保住谈下的单子?那好,陪我喝酒,让你怎么喝你就怎么喝,占你点便宜你就受着,什么委屈不委屈,为了钱的事,能叫委屈吗?
你应该放开些呢,进了社会,还学不会圆滑,以后是会吃亏的,我们都是在帮你啊。
一些故意营造气氛的小游戏,什么‘破冰文化’,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很难想象这竟然是接受过大学教育,甚至是精英阶层的文明人干的事。
如果女孩子本身并不享受这种社交方式,一切对她而言,就是极大的折磨和煎熬。
叶白汀能想象到苏酒酒的心情,也非常理解她的行为:“所以你把酒杯摔了?”
“是,摔到了鲁明脸上。”
苏酒酒看了眼达哈:“这位使团首领觉得我坏了他的酒局,以不结尾款相胁,让我道歉。”
叶白汀看着她:“你没有。”
“是。”苏酒酒抬眼,双目澄净,“我们正经做生意,是签了契书的,他想赖尾款,我自可去官府告发,我京城百姓,天子脚下,还怕他一个外族人不成?”
“我家虽不富裕,也绝不跪着挣钱,我爹没教过我这规矩。”
第205章 暴行
“我家虽不富裕,也绝不跪着挣钱,我爹没教过我这规矩。”
苏酒酒神情很平静,说话也很平静,与她话音里掀出的波澜形成巨大反差,让人心中思绪翻腾。
这个姑娘没有敬酒,拒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则’,可能会被咸猪手占便宜的事,也惹了在场男人们的不满,定不能轻易脱身。
叶白汀问:“你怎么离开的现场?”
苏酒酒的回话仍然很简单:“我爹来了。”
众人目光便聚集到了苏屠身上。
苏屠倒大方,朝上位仇疑青拱了拱手,就说了:“徒弟来送酒,女儿久久不见归家,我这个当爹的当然要过来看看,这群人不是要喝酒?行啊,我便叫他们开开眼,见识见识真正会喝酒的人是怎么玩的。”
叶白汀:“你跟他们喝酒了?”
苏屠视线掠过达哈,咧出一嘴白牙:“喝了,不过是以我的方式。干拼酒多没意思,歌舞也看腻了,不如自己动个手,切磋一二,凑个趣,我一个瘸子,他们还能比不过?”
“你跟他们打架了?”
“也不算,咱们大昭人,讲究君子礼节,上来就打太不客气,真把人打急眼了,哭到皇上面前可怎么好?”苏屠道,“就限制时间,障碍物,短时间内解决的酒量……公平公正,我什么样他们就什么样,双方给彼此设置障碍条件,想赖酒钱尾款不是?我若赢了,他们予我三倍酒钱,我若输了,别说酒钱不要了,我还赔他们一批新酒!”
“一堆什么破烂玩意儿,我单手单脚都能赢,还有脸叫我女儿喝酒?呸!”
叶白汀:“你赢了?”
苏屠笑:“区区小钱,叫少爷看笑话了。”
叶白汀沉吟:“他们应该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毕竟是真金白银。
苏屠脸上笑意更深:“不想放又怎样?这里可是大昭,只要我高喊一嗓子,外头守卫就能听到,就能冲进来,你问问达哈敢硬拦么?胆敢欺负大昭百姓,安将军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最后我也没喊,我徒弟过来了。”
叶白汀看了眼杜康:“你徒弟也会功夫?”
苏屠就哼了一声,一脸瞧不上的样子:“三脚猫的花活儿,算什么功夫?他这辈子有不了出息,也只配做酒了。”
“师父,”杜康却没生气,看了一眼师姐,表情平静极了,“能和师父师姐一起做酒,徒儿此生足矣,再无别的念想。”
苏屠哼的更重了,看不出他到底是满还是欣慰。
仇疑青转向达哈:“他们所言,可是实情?”
达哈表情不太高兴,但还是点了头:“你们大昭人狡猾,我们瓦剌也不是没度量,小花招而已,跟无知小民较什么劲,他扫了兴,我们玩别的就是了。”
仇疑青重新看厅前三人:“你们在宴会厅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发生什么特殊的事,记得什么特殊的东西?”
苏酒酒摇了摇头:“我只记得……那位鸿胪寺毕大人,好像早早就醉了,趴在桌子上,鲁明也不是一直都在,我爹和别人比试的时候,他出去了一趟。”
杜康接了话:“那可能是去寻我了。”
苏酒酒蹙眉:“寻你?”
杜康:“他到后院,我交酒的地方来寻我,说你和师父都在宴会厅,出了点事,威胁我让我听他的话,否则你们可能会遭大难。”
苏酒酒脸色更肃:“你听了?”
“自是没有,”杜康冷笑,“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他简直在做梦!”
叶白汀想起一件事:“你和他动过手?”
杜康抿了唇:“动了,我推了他两下,他就吓跑了。”
只推两下,人身上是不会有伤的,叶白汀眼梢微抬:“我说的不是昨晚,往前数三四天,你和鲁明可有发生口角,或者争执?”
杜康没说话。
叶白汀:“我再问一遍,死者三四日前与人动过手,受了伤,你可知晓?”
“他是该受伤,”杜康绷着脸,并未隐瞒,“三日前,五月二十四,我们对使团交第一批酒的时候,他来过酒坊,拿着他那一套惯用说词,说做酒这一行,想要做大做强,日进斗金,靠的不是手艺本事,而是外头的运作,卖酒的嘴皮子,搭建的人脉网,说瓦剌这回要开互市,对酒水采办量非常大,任何一家都独吃不下,让我们合作入伙,一起做局做事,拉高酒价,做多水酒……价格是一回事,卖到外地与本地本就不同,可我们不做亏心生意,从不卖假酒。”
叶白汀顿了下:“你知道鲁明卖假酒?”
杜康:“他们心思歪,手底下生意路子多,并不精研哪一种,哪阵风吹就专注哪个,想赚钱又不用在正道上,水酒一事,外界多少有听闻。”
“那你可知道,他们的假酒喝死过人?”
“掺多了水,也能喝死人?”杜康怔了下,又道,“倒也是,再水的酒,喝多了还是要醉,也是会醉死人的。”
叶白汀心里就有谱了:“酒水一行,能做假的手段,只有掺水?”
杜康没什么反应,苏屠先眯了眼:“这位少爷说的可是木精?那可是最下三滥的手段,会毒死人的!”
叶白汀:“您知道?”
苏屠:“过往见过,酒行里根本就不该有这玩意!”
“所以你的酒坊……”
“从开建那一日起,就没有过这东西,”苏屠正色,“锦衣卫尽可去查!”
叶白汀点点头,又问杜康:“你说三日前,你打伤了鲁明,都打到了他哪里?”
杜康:“我倒是想多揍几下,可他一个师爷,身子骨不行,一拳就蹲了下来,不好再揍。”
“你确定只一拳?”
“只一拳。”
“打在哪里?”
“他当时站在我对面,我右手出拳,力道还不小……”杜康反应了反应,“他若有伤,应该是左侧小腹?”
这点对上了,死者左侧小腹位置,的确有淤伤。
叶白汀又问:“其它部位呢?比如手脚之类的?”
杜康摇头:“那我没碰到。”
叶白汀沉吟片刻:“将死者与你们酒坊所有来往,仔细说一遍。”
“他第一次去酒坊,应该是九天前,瓦剌突然对酒进行选品,意为互市,消息在底下很快传开了,行内的人都知道,刚好我们酒坊在京城又有些小名气,那日使团的人就过去了,鲁明作陪。”
杜康道:“鲁明当时就偷偷过来找我们,可以合作,但当时使团订单都没下,我不可能理他。过后第二日,使团来人要酒,签了契,付了定金,让我们过几日送……就是三日前,那日鲁明过来,说要亲自点一点,以防我们故意送少送漏,我之所以有那么大的火气,一是因为这个,二是他跟我师父吵了架。”
“我师父脾气急,腿脚又不好,平时我和师姐都很注意,尽量不让他生气,可鲁明如此没眼色,我便……”
叶白汀问苏屠:“可是如此?”
苏屠点头:“没错,他打的那一拳,我看到了,但也仅止如此,没有更多的了,姓鲁的孙子身板不行,不敢多挨,站起来灰溜溜的跑了。”
所以鲁明为了‘水酒生财’一事,接连找过苏记酒坊几次,都未得到想要的结果,仍然没死心,在昨天晚上,见苏家父女在席,事情闹的有点大,感觉是个机会,就又一次去威胁了杜康……
叶白汀又转向苏酒酒:“苏姑娘呢,可知这些事的发生?”
苏酒酒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师弟,摇头:“平日我都在后面做酒,少去前院,之前发生的这些,父亲和师弟未曾与我提及。”
叶白汀注意到苏酒酒额角沁出微汗,转头看了眼窗户。
她并没有站在阳光下,房间里温度并不高,不应该热成这样,她表情一直平静,哪怕说起不愉快的事,也没那么多气愤,或对什么事心虚,再观她唇色微淡,出汗……大约只有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