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厅堂瞬间一静。
再抬头看指挥使脸色,全无意外或制止,明显是早有共识,那将各种细节呈报天子……再正常不过,天子听到这种事,还真得震怒!
朝野上下,官员无数,所有调任派遣,基本全部要经吏部,吏部胆敢做这样的事,朝局危矣!
江汲洪仍然面不改色:“锦衣卫指控好无道理,就凭这些,就认定我吏部出了问题?我吏部虽摄官员调任派遣,但大昭有那么多官,吏部怎可能都认识,便是申千户这些文书里提过的人,本官亦无交往,不熟识,因何为他们走动,又如何为他们走动?”
“简单,有中间人啊。”
叶白汀目光逼视:“江大人不会以为,锦衣卫就拿了这点东西,来迫你说实话吧?你吏部之人常去场所,私下谁和谁见了面,中间事涉银钱还是其它,之后这些银钱最后的流向——锦衣卫一清二楚。”
“花船,商行,钱庄,货品交易……”他一样一样,慢条斯理的点出来,“需要我直接报名字么?江大人想要地名,还是人名?可是你得想清楚,锦衣卫报了,和你自己说,量刑是两个概念。”
江汲洪仍然摇头:“你所言这些,本官皆不知晓,本官只知,手下每一次签章,都合理合规。”
叶白汀:“都到这时候了,就别谈什么公正公平了吧?你言你所办之事都公正,所升之人都公平,那其他考绩数年评优的,你为何不择,为何不选?他们的难道不配?”
江汲洪:“官署事务繁忙,总有先来后到。”
“哦,需要排序,那江大人这里的排序资格,又是什么标准呢?”
“照旧例。”
“何种旧例?”
“那就得问问两位厂公了,”江汲洪面色仍然不变,“吏部办事条例大都沿习之前,本官到任后亦是如此,未有任何改变,若说有纰漏……本官此次记得教训了,但若溯源追责,本官不敢独揽。”
富力行和班和安眼底齐齐一阴,虽未有对视交流,表情神态已然如出一辙。
叶白汀就知道不会太顺利,这么大的事,江汲洪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为官多年,人老成精,不老实,没关系,夏日天光漫长,他们有的是时间耗,所有东西,总要一点一点,全都抠出来!
“二位厂公?”叶白汀看向两个公公,微笑,“江大人的话,可都听到了?可有话说?”
这明显甩锅,拉人下水的行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何况玩了半辈子心思的公公?
富力行手收在小腹,叹了一声:“江大人不厚道啊,你吏部的事,因何问咱家?就算行事依照旧例,也是你吏部的旧例,咱家一个阉人,是你吏部的人,还是去过你吏部当过差?”
江汲洪眼帘微垂:“公公确非吏部人,也未曾在吏部当差,但在先帝年间,曾不止一次指导莅临,定下条条规矩……”
仇疑青:“不知当年吧,近一两年,或者就在两个月前,两位公公不也给过江大人指导意见?”
富力行倏的睁圆了眼。
这是叶白汀第一次看到厂公失态,不管富力行还是班和安,每次见面都很稳,发生了什么事,都一脸波澜不惊,只不过前者总是带着一副假面,看似谄媚更多,后者从来都是微笑慈善,看起来没什么锋芒,这种形于外的惊讶,还是头一回,好像根本没有意料到,仇疑青会卖他们?
这表情解读出来类似:豁,瞧不出来啊指挥使,你个浓眉大眼的,当时是在骗人,诈我们的供是不是?诈完我们,这回同样的套路搬到堂前,诈别人来了是不是?和着您两头通吃啊!
叶白汀就看到,仇疑青面向富力行,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弧度,绝对不是什么满意的微笑,而是在提醒,或是警告——
就诈了你们,怎样?北镇抚司堂前,谁敢放肆!
富力行眼看着就蔫下去了。
叶白汀仔细回想,好像是在他和仇疑青深夜聊过‘官位交易’这个可能后,没过多久,仇疑青那边的反馈就回来了,说确有此事,真正要沉下心去查,证据在握,需要一定的时间,比如刚刚申姜拿出来的那些卫所回执,都是在昨天才收到的,仇疑青怎么可能那么快?
想来是确定了方向,在没有找到更多佐证之前,就进宫敲诈两位厂公了。
不过东厂厂公还是不行啊,到底年轻了些,你看看人西厂班和安,多镇定,估计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出了,被卖就是宿命,到现在都神态平和,一句话都没说过呢。
阳光透过窗槅落在厅堂,夏风轻拂枝桠。
厅堂安静了许久,江汲洪都没说话,不知是在考虑其它还是什么,叶白汀便就着仇疑青的方向,看向富力行:“富厂公可愿为证,证明吏部派官一事,存在违规行为?”
富力行一怔。
这个证明,可不是一般的证明,锦衣卫这是把他算计进来了啊!
他眼珠滴溜溜转到左边,再转到右边,差点想抽自己一嘴巴,叫你欠,瞎出头!
不过么……反正有些事跟自己没关系,不如就送个人情给北镇抚司,不送……估计也会被压着送,锦衣卫都知道这么多了,今日恐怕不能善了,吏部走到头了,不如自己主动几分,还能多份脸面,当即站出来,气势万千:“咱家愿意!”
他不但说了,还这么做了,随手就从胸前掏出一封信,递上去:“喏,这是一封江大人写给咱家的信!”
“分明就是他自己不才,遇到麻烦不知如何处理,来问咱家讨主意,这人家吏部的事,咱家一个阉人,怎好涉及?后妃都不能干政,何况咱们,咱家不便多言,就讲了些早年的例子给他听,谁谁谁怎么钻的空子,后来怎么被惩罚……咱家当真是一片好心,以为他知道这些,好引以为戒,杜绝类似的事发生,谁知他竟学了人家钻空子的法子,这么干了!这事可都是江大人自己干的,跟咱家没关系!”
江汲洪的脸黑了:“富厂公慎言!本官并——”
“慎什么言!这信不是你写的?”
“信是本官写的没错,但本官只是询问而已,并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
叶白汀适时插话:“遂江大人认可锦衣卫判断,认为吏部派官存在‘交易’,只是不是你办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片刻,江汲洪道:“是。”
他眸底微闪:“本官还是那句话,就算有这个想法,怎么实施?本官是有些权力,可这些人并不认识,途径何来,如何到信,怎么交付彼此?”
“倒也不难。”
叶白汀将视线转到场中唯一的女人:“敢问姚娘子,江大人可是你的入幕之宾?”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江汲洪变了脸色。
可见这个问题有多关键。
姚娘子却很大方,红唇一勾,笑容明媚:“奴家怎么说,当年也是艳冠京城的红牌,伺候过的客人不算少,便是同江大人睡过几回,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叶白汀:“我问的不是当年,是近来,就比如今年这几个月,江大人可照顾过你的生意,同你相熟?”
姚娘子:“那没有,不熟。”
“不熟,为何总往你的花船跑?”
“瞧公子这话说的,船上少了奴家,不是还有其他姑娘?”
“可我听闻,江大人口味不同,好少妇,最好是没了大夫的……”
“小公子慎言!”
江汲洪突然暴怒出声:“本官私下喜好,与案子无关!”
有指挥使在,叶白汀不怕任何人发火,慢慢悠悠继续:“锦衣卫查过江大人在花船上的玩乐,除了命案发现的那两夜,其它时候很少点姑娘相陪,倒是与姚娘子□□颇多,江大人家中夫人早逝,后院小妾也都是年纪略大的,江大人就是好这一口,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缘何不能说?”
江汲洪目光不善的看着他。
叶白汀从容回视:“江大人是不想承认,还是不能承认?姚娘子于你而言,有更重要的用处,是么?你不认识樊陌玉,不认识潘禄,但姚娘子都熟,都认识,是她将人介绍于你的,对不对?”
第242章 就是嘴硬不认,怎样
叶白汀还真不是胡说,姚娘子绝对是本案关键人物,各种人物关系都是由她串联而来,申姜在发现这一点后,就进行了深查,果然,什么收牌子不再接客,此洁身自好,都是假的。
姚娘子的确地位得到了提升,早就不再做花娘,而是掌管整个场子,但她本事可没丢,对这种事也没有什么羞耻和拒绝,只不过在男人的选择上,她有了很大的自主权,目的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非其它。
“少爷这是瞧不起谁呢?”
姚娘子突然笑了,眉目间隐有着恼的锋利:“虽则奴家是烟花女子,做的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委身,随便卖的,奴家不是什么江大人的人,未经他授意做任何事,花船只是花船,生意只是生意,奴家不帮任何人,只帮自己。”
不怕你说话,就怕你不说话。
叶白汀话音一转:“行,那你说说,汤贵是怎么回事?”
姚娘子没料到话题转变这么快:“汤贵?”
都不用叶白汀眼色示意,申姜甩出了证据:“经查,最近这一年来,你身边男人走走换换,停留并不多,只江大人和汤贵有长线来往,尤其最近这一个多月,连江大人都靠后了,和汤贵来往明显增加——还敢不承认?”
姚娘子眯了眼梢:“是又如何?奴家是烟花女子,也是个人,寂寞了,就不能找人快活?”
申姜:“你找什么人不行,为何是汤贵?他年纪略大,生了张鲶鱼嘴,没人说他好看,他也不是官,就算有钱,好像也没给过你多少吧,你图他什么?”
姚娘子低笑出声,眼神暧昧:“图他活儿好,不行?”
申姜:……
日!他这套话问供的工夫还是不行!
只能回头,眼巴巴看少爷。
叶白汀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申姜清咳两声,稳住心态,往后退了两步,就听见少爷犀利问话:“姚娘子丢的那两箱东西,可找到了?”
他差点没站稳,这叫稍安勿躁?这都直切核心了!
所以这个点不应该小心套话?是该打组合拳?申千户眉头微拧,看向姚娘子。
姚娘子只怔了片刻,就回了神:“什么东西?小公子在说什么,我怎的不明白?什么叫丢了东西,丢了什么?”
“这也要我告诉你?”叶白汀视线有意看了看四周,声音微低,“你确定,这件事要我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晓?”
姚娘子没说话。
叶白汀:“你丢了东西,也丢了钱,这么大数目,必是会被问责的,时限到了,这东西和钱,你总得有一样圆上吧?东西,没人能帮得了你,钱,汤贵有,他想不想出是一个问题,可能不能让他出,就是你的本事了……”
姚娘子目光微闪:“什么东西和钱?小公子都把奴家说糊涂了,要说钱,咱们花船姑娘别的没有,这个可不缺,奴家干这一行这么久,总是有些积蓄的,怎会在这处短了手?”
“姚娘子不懂啊,没关系。”
叶白汀一句话,申姜那边又拍出了证据,这次不是什么文书卷宗了,而是一只浅青锦缎包纱的小香囊,个头很小,十分精致。
“这个东西,姚娘子总该认识了。”
默了片刻,姚娘子还是摇了头:“不认识。”
申姜都要气笑了:“你船上的东西,你说没见过?”
“奴家何曾说没见过?只说不认识,”姚娘子将了申姜一军,面带疑惑,“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像是有客人佩带过,花船上客人非富即贵,偶尔时兴个什么东西很正常,奴家又不是那多事的人,并未问过……锦衣卫如此郑重,可是这东西有什么不妥?”
叶白汀:“锦衣卫搜检过你的花船,没有任何发现,你的船很干净。”
姚娘子便笑了:“都说了,奴家做的正经生意,船上当然干净。”
叶白汀:“看来你对自己的划船很自信,那人呢?”
姚娘子突然警觉:“什么人?”
“‘生意’做的大了,广了,底下总有些带着小心思的人,查不过来,也管不过来吧?”叶白汀念出几个仇疑青查到的名字,“王七,钱易,于小山……他们几个,都私藏私卖了,你可知晓?”
姚娘子脸色忽变:“藏了什……”
“自然是这香囊里的东西!”
申姜将东西倒出来,落在案几,发出好大声响:“不用谢,我们指挥使古道热肠,查案途中发现你丢了东西,顺手帮你找了找,这种见不得人的买卖,你丢了也只能偷偷找,不敢大张旗鼓,我们敢啊,果然就瞧见了不是?你这手底下,有人想黑吃黑,架空你,顺便顶了你的位置呢!”
“罂粟将将结苞之时,取针刺其青皮,渗出津液,以竹刀刮取,阴干之后,是为乌香。其色褐,其质干,以纸包之,极肖茶砖,然其之害,罄竹难书,伤内腑,蚀人骨,毁心志,一旦被前期所谓‘快感’骗过,身体的腐蚀过程便已开启,成瘾之后,极难戒除,瘾性会越来越大,身体会越来越伤,直至最后死亡,变得人不人,鬼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