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不过……死者虽头部遭到重击,死因却未必如此。
除了死者身上并不多的血迹,仇疑青还看到了死者发青发紫的嘴唇,以及泛着同样颜色的指甲,这是中毒之后的发绀现象……中毒?
死因到底是不是这个,还得等尸体送回去,仵作检验确定,仇疑青更关注的是现场,此处通道干净清静,如果有人想在附近找凹凸不平的东西砸伤刑明达,恐怕不太容易,可刑明达伤口又很新鲜,明显时间很近,下手之人,很有可能是刑明达生前所见最后一人。
此处是皇宫,皇宫之内,用毒何等敏感,哪来的,宫里的,还是外面带来的?宫里的,平时常在何处,外面带来的,如何躲避禁卫搜检?
仇疑青看过现场,很多疑问并没有化解,但有一点很明显,有关凶手的猜测,绝对不是会宇安帝。
刚刚一路过来时,宫人说的很清楚,此处赐宴,宇安帝和死者是最先到的,整个过程中,宇安帝都未离席,自然也就不可能导致死者死亡,当今天子要真想杀一个人,直接赐死就是了,没必要这么麻烦。
凉亭的尽头,宇安帝正在等他,桌上一盏茶分毫未动,左手边摊开几本奏折,右手拿着朱笔,竟是一刻未停。
“现场看完了?”
“是。”
“凶手故意在今日找事,怕不是知道朕忙的无暇它顾,”宇安帝闷头批奏折,脸都没抬,“宫中除了朕和皇后,太皇太后,尤太贵妃,谁的安危不紧要?但朕真要撂开别的不干,亲自问这个案子,岂不是给他们脸了!”
仇疑青见奏折上被朱笔批了个大大的x,怒气十足:“夏日天燥,皇上当然要静心。”
宇安帝哼了一声,批完最后一个折子,合上,站起来,看着仇疑青:“你于此间擅长,又是北镇抚司指挥使,此事全权交托于你,朕可没工夫问。”
仇疑青颌首:“臣职责所辖,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没意思,总是板着张脸,”宇安帝看他,“你在小阿汀面前也这样?”
仇疑青有些无奈:“皇上,命案在前——”
“算了,空了再说,”宇安帝丧着脸扮可怜,“不过我可没同你说假话,手边真的一堆事,这两天觉都没法好好睡,连找皇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回真的靠你了,你好歹让我有点……想小太子的时间。”
仇疑青:……
想小太子还是造小太子?
一国之君,说这种话合适?
宇安帝当然知道不合适,在仇疑青变脸谏言前就跑了,脚步匆匆,一身‘好忙啊好忙啊来不及了’的紧迫:“此次你宫中行走,赐便宜之权,若有任何需要,尽可去寻皇后要人,再不济就找朕身边的高公公,朕去忙了!”
仇疑青:……
他盯着现场勘察工作顺利进行后,才去见了皇后。
皇后名越歌,照她自己的话,出嫁前就是个普通官家的女儿,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什么高官权贵,成长中的小烦恼或许有,但她很感恩目前拥有的一切,做了这中宫皇后,也没飘,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除却各种场合需要的用度摆设,平时和出嫁前一样,身边用物只看习惯和喜欢,并不讲究奢华。
她左手边摆着宫务文书,右手边是一盏茶,姿势和宇安帝批奏折很是相似,见仇疑青来了,比宇安帝礼貌的多,搁下笔:“指挥使辛苦,来人,上茶。”
她知今日众目睽睽下出了人命,皇上必会请指挥使来,指挥使也必会来见她,早就准备好了,不等仇疑青问,自己就说话了。
“大概情况想必你已知晓,今日之事在本宫看来,竟一时不知是否偶然,皇上日日朝会,刑大人在并不反常,散朝略晚,皇上稍后还要召见,留膳也寻常,可佟氏并非经常进宫,她今日请见本宫,是为中秋筹办之事,佟家与我娘家早年曾有来往,但她递牌子请见,见她的日子却是本宫亲自定的。”
仇疑青懂这话的意思,刑明达会上朝,所有人都知道,但他被皇上留膳,是皇上临时决定,外人不可能提前知晓,佟氏进宫亦是,宫中规矩大,不是她想见谁就见谁,需得早早递牌请见,日子是越皇后下的,就在今日,但是否留膳,也在越皇后一念之间,无人能干涉。
凶手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是有计划,还是突兀下手?
越皇后话音未停:“今日太皇太后那边也召见了韩宁侯府主母单氏,好似也很关心中秋之事,佟氏分别去宁寿宫和长乐宫拜见过,皇上既要留膳,本宫便派了人去两宫请话,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都很给面子,一同去了亭台,人不算多,只当凑个趣。席间因有女眷,不谈朝事,皇上还同刑大人开了几个小玩笑,气氛还不错,女眷这边,因佟氏丈夫官位算是最低,席间少言,被韩宁侯府单氏打趣……”
说到这里,越皇后柳眉微抬,顿了顿:“说是打趣,不管后宫女子还是后宅女子,有些话都是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佟氏便更无言。”
“不知尤太贵妃和单氏是有积怨,还是单纯看不顺眼,就挑剔了她两句,说她牙尖嘴厉,单氏是太皇太后请进宫的人,太皇太后自恃身份,没说什么,倒是西厂那位班厂公笑眯眯帮了腔,尤太贵妃便也不说话了,她身边也有东厂富厂公么,二人就‘姿态友好微笑’的讨论了几句。”
仇疑青便明白,还是那一出戏,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斗了一辈子了,任何有这二位在场的局面,不管起因如何,参与者有谁,最后都会变成她们的争锋。
“尤太贵妃护佑佟氏……她二人可是交好?”
越皇后想了想,摇了摇头:“瞧不出来,席间尤太贵妃对刑大人也没见多客气,说他玉面风流,着实不像个好人,只怕手下办事没谱,建议皇上留心听用。”
“宫中这两尊大佛向来不和,别说你我,朝中上下恐都知晓,本宫三月嫁进来,说起来有三四个月了,时间仍是尚短,对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仍是参不透,这桩命案实在理不出头绪,不知个中是否有隐情,怕都要偏劳指挥使了。”
仇疑青拱手:“皇后娘娘放心,本使职责所在,必不负众望。”
越皇后便笑了:“如此,多的猜测也不提了,无凭无据的事,反而影响你办案方向,本宫便说说时间,后宫中人去的晚,到时皇上和刑大人已经在了,皇上席间未曾挪动过,本宫因要确认菜式,中间离席过一次,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坐久了难免难受,中间由班厂公伺候着,也离开了一次,应该是去了官房,韩宁侯夫人单氏因被尤太贵妃挤兑,心中不畅快,也离开过,她刚起身没多久,佟氏就跟了出去,她们中间是否有龃龉,跟出去为何,落井下石还是辩解,外人皆不知晓,大约一刻钟后,佟氏自己回来了,单氏不在,直到命案发生都没回来。”
“至于尤太贵妃……大约所有人都曾离席,偏她一个安坐,觉得降了格调,中间也曾叫上富厂公,离开过一次。”
一样一样说完,越皇后叹气:“此事若真是有人蓄意而为,中途曾离开的这所有人,都有嫌疑,指挥使办案可明察线索,多做比对,无需顾及太多,本宫既有疑,也是可以查的。”
仇疑青:“是。”
越皇后:“此次御前赐宴,有尚宫局女官尹梦秋一直在侧操持,席间常进常出,举凡酒水菜品,皆要经她之手,本宫刚才已经发下话去,让她这几日配合指挥使查案,指挥使有任何问题皆可询问,不过此人在宫中伺候近三十年,她说出口的话,指挥使当自行鉴别真伪几分。”
“多谢皇后娘娘。”
“反倒是本宫该多谢你,宫中发生命案,皇上政务繁忙,怎么也该本宫扛事,却偏劳了你,”越皇后眼神微深,“办案过程若有任何困难,你尽管来找坤宁宫。”
“是。”
仇疑青又提了几个问题,二人就皇宫赐宴规矩,上菜流程,四周环境等讨论了好一会儿,案情细节才算差不多问完。
及至最后,仇疑青将要告辞,越皇后才顿了下,叫住他:“……阿汀,最近怎么样了?”
阿汀?
仇疑青顿足,有些没懂这个称呼。
越皇后便笑了,眉目素雅,内有暖光:“他可能没同你说过,幼年之时,我们曾有过交集,他还救过我,后因父辈外地辗转做官,一直无缘得见,去年他一家归京,想着终于能有机会,不料他下了诏狱……”
她垂了眉:“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将要同皇上定亲,被他缠的无心它顾,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阿芍又担心给我带来麻烦,从不叫他来见我,便一直没有机会,既然此次宫中查案,指挥使不如带他一起过来?”
仇疑青凝了眉,一时没说话。
越皇后脸上笑意便更深了:“你莫它想,此时皇上也知晓,我只是惦记幼年他救过的情分,想着今日也算有了些本事,能关照他一二。”
“至于宫中形势……东厂西厂对他有招揽之意,很是看好,多少代表了宁寿宫长乐宫的意思,不会有人对他故意为难,你的人,皇上会护,我也会保证昔年好友安全,他必不会有事,如何,指挥使可放心了?”
仇疑青这才行礼道:“臣会考虑。”
越皇后点了头:“最好明日过来,今日闹这么一回,后面两宫只怕懒的再折腾,明日一早来,还能顺便去敲一敲两宫宫门,问一问话。”
……
仇疑青在宫中忙碌的同时,北镇抚司也没闲着,申姜盯着下面查死者刑明达的信息,有任何所得即刻回报,很快得知了一些信息。
“哇……这个刑明达不简单啊,年轻时是个小白脸,年纪大了靠着皮相也混得不错,说是裙带关系不少,都是靠一张嘴哄……他外头有相好的,大家都很笃定,但猜来猜去都似是而非,揪不出一个人名,你说厉不厉害?”
叶白汀接过消息卷宗,不过最关注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佟氏放出宫了?”
“对啊,今日刑明达上朝,佟氏也进了宫,夫妻二人一起在御赐宴上,怎么一个死了一个没死?该不会是这佟氏杀夫吧,”申姜摸着下巴,一脸严肃,“因为这狗男人在外头拈花惹草?”
叶白汀:……
“我说的是,佟氏放出宫了。”
“呃?”
“案件才发,细节尚不明确,任何猜测方向都有可能偏差,但佟氏出了宫,”叶白汀看着申姜,“指挥使就在宫里,既然接管了案子,就不会随意放任嫌疑人乱走,放出来,定有用意。”
“这能有什么用意,难不成是忙不过来……”
申姜眨眨眼,明白了:“没准还真是忙不过来,嫌疑人在宫中,指挥使一个人,光是了解情况就够呛了,问案情更是,放一个人出来,咱们帮着问问,岂不省时省事?”
叶白汀横了眉:“所以申千户还愣着做什么?”
“我马上派人过去查!”
“只派人即可,”叶白汀看了看外面天色,“若我所料不错,稍后指挥使在宫中走完流程,怕会召你进去帮忙,别让他找不着人。”
申姜点头:“行,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钉着!指挥使既然让人把佟氏送出来,定检查过了,也派了人监视,差一会儿半会儿没事,我手底下的人也很能干的!”
叶白汀:“估计……尸体快要回来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有小兵跑过来禀报:“少爷,指挥使命人将尸体转移回了司里,马上进门,送去仵作房!”
申姜嘿了一声:“还真回来了!那少爷,咱们走着?”
叶白汀率先迈步:“走,去仵作房。”
因先前接到通知,知道宫里发生命案,尸体一定会转移出来,仵作房早早就准备好了,验尸环境,验尸工具,仵作箱子里的工具都一字排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叶白汀净了手,穿上罩衣,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申姜暂时没别的事,自也一起跟了过来,看到死者的脸就叹:“血糊啦的这个样子,怎么看脸好不好看?不过……”他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嘴唇青紫这么明显,指甲还带了蓝,我这种外行都能知道,少爷,他这是中毒死的吧?在皇宫中毒?”
别说申姜一脸不可思议,叶白汀也很意外,用毒这么危险的事,有人敢在皇宫动手?
和仇疑青一样,申姜眼一眼就看到了死者左额侧的伤口,就是因为这个伤,死者才满脸血,连好看不好看都见不到了:“这是用什么东西打的?怎么还凹凸不平的?看起来不像寻常能找到的凶器,莫非是石头?什么石头这么能干?”
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恨不得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连颗鹅卵石都得是特别顺眼的形状,怎么会有这样的石头?
叶白汀戴上手套:“先看尸吧。”
首先是死亡时间,这个大概不存疑,死者从上朝,到被赐宴,一直是在人们视线里,所有人都看的到他没问题,健康地活着,宴间不知为何离场,之后一直没回来,直到宫人发现尸体,这个时间并不长,因不管皇上,还是皇后及后宫大人物,所有人的时间都很重要,不可能被这么被浪费,就是大人物们自己注意不到,下面人也得时时警醒着。
随尸体而来有仇疑青简短的案件情况分析,这个时间,不超过两刻钟。
叶白汀谨慎的翻开随着眼皮看了看,在检查过尸斑及尸僵,确认无误后,认可了这个死亡时间。
可奇怪的是,死者左侧额头遭到重击,血流成这样子,他本身却并没有任何抵抗动作或反应……为什么?
第256章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申姜跟着少爷,看着面前这具尸体。
别说抵抗反应,胳膊手上都没有伤痕淤青,死者连衣服鞋子都很整齐干净,一点都没乱,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类似奔跑,扭打的激烈动作,就像是人直愣愣在原地站着,等着别人打这一下子,然后倒地。
“怎么可能呢?”申姜皱眉,“难不成没看到凶手过来?”
叶白汀仔细看伤口,很理解申姜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死者伤在额侧,不是正前方,也不是正后方,这个位置比较微妙,如果是在后脑,行凶之人又有意放轻脚步,那很有可能死者察觉不到,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被攻击,在正前方就不可能了,死者不可能看不到,在侧边……就不一定了,有很多容错可能。
申姜说着话,还演起来了:“你看啊,要是四周比较安静,没有人看到对方靠近,行凶之人这么走,这么来一下子,岂不是很方便?”
“嗯,不无可能。”
“但是?”申姜看着少爷表情,就觉得不止如此。
叶白汀便道:“也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很熟悉,双方近身交谈,彼此不设防,若对方手藏在背后,突然这么一下子袭击过来,死者根本来不及反应。”
“对啊,更可能是熟人作案!”申姜发散思维,“那有没有可能是死者中毒晕倒在地,行凶之人怕他不死,又补了这一下子呢?”
“不可能。”
叶白汀指着伤口:“你看这伤痕迹,上方及右侧边缘清明,往左往下略有擦划痕,这伤必是行凶之人右手挥出,往左往下用力,才能造成这样的浅表拖划痕,若人已经晕倒在地,且不谈有没有必要加这一下,光从痕迹来看,就不会是如此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