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行吧。反正早晚有这一回。
他一起身,狗子就跟着站了起来,他往前走,狗子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它跟着……”
“没关系。”
这次不再是那个熟悉的黑暗小厅,小厅门在昨天已经被拆了,他走出诏狱,走出了长长巷道,看到了无遮无掩的阳光。
和之前的夕阳不一样,这次是午后,阳光明亮灿烂,天空湛蓝高远,已经入冬,光线不再那么炽烈,甚至不见特别的温度,落在身上却感觉暖暖的,闭上眼,深呼吸一口,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和诏狱完全不一样。
叶白汀都有点不太想走了。
“汪!”
狗子像遇到了什么亲人似的,突然往前跑,叫声明显和别的时候不一样,叶白汀睁开眼就看到了仇疑青,他穿着蟒青缎的常服,束腰,箭袖,袖口已金钱封镶,更显英姿勃发,身影昂藏。
他冲狗子伸手头,轻轻揉了下它的头,任它舔了两下,手掌下翻,轻轻一按——狗子就乖乖的蹲坐在地,不动了。
之前因工作关系,叶白汀遇到过几次警犬,训犬员也是这样命令它们,动作姿势稍稍有些不同,但意思……他猜是原地待命?
他很快明白过来:“玄风……是你养的?”
仇疑青微微侧头:“你不是知道,它是狗将军?”
叶白汀:……
总算想起第一次遇到玄风时,申姜的欲言又止是为什么了,因为这俩的主宠关系!
“是你让它去诏狱的?”
叶白汀心情有些复杂,好不容易有了个亲近的小东西,没想到是别人养的,这一刻回想仵作房的解剖检验,狗子的表现,还有诏狱里仇疑青经过,他怕被发现和狗子关系好,还赶狗子走……
尴尬了。
他还想表现的风轻云淡,不要被别人发现,其实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控中,别人早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白汀抬头看着仇疑青,话音笃定:“你让它去诏狱,让它看着我。”
仇疑青挑眉:“这不是知道?”
叶白汀:……
这个他真没猜到。对仇疑青的所有怀疑,所有分析是一回事,可仇疑青从始至终没有正面反馈,他也只能保持怀疑。
“世间总有万一,”叶白汀有个好处,就是不自负,不为难自己,某些时候脸皮可以很厚,比如现在,他就笑了,“万一我猜错了,你根本没做这些很聪明的,提前布局,我岂不是暴露了?傻不傻。”
仇疑青视线滑过他的脸:“是挺傻的。”
叶白汀:“嗯?”
仇疑青却转了身:“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叶白汀顿了下:“不带这么夸自己的啊,指挥使大人。”
仇疑青勾勾手,叫上狗子,在前面带路:“有问题就问。”
叶白汀还真问了:“诏狱里,你帮了我是不是?柴朋义找我,你都知道?那天我寻他谈判,闹出那么大动静,外头却没什么事,是你帮忙圆了场对不对?柴朋义要对付我,不应该只有那点程度,少一顿饭而已,我太能找回场子了,是你阻止了更多是不是?”
再一想,还是有点不对,仇疑青既然看的这么清楚,什么都知道,那他算计申姜,头一次插手命案,仇疑青应该也知道,那为什么装作全不知情,甚至几次在诏狱经过,都像没看到他,不认识他一样?
他心头一动:“我突然换了牢房位置,是你安排的?”
最初醒来,他被关在诏狱深处,他想自救,想要了解四方信息,有尝试小动作难免,难道那时仇疑青就发现他不同,将他调了牢房,安排在靠外面最近,最容易接触到锦衣卫的地方?
可那个时候,仇疑青也才刚刚上任不久,怎么能一下子注意到这么多?
仇疑青到底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在布一个怎样的局,为什么非得是他?
“都知道了,还问?”仇疑青视线落在他脸上,颇有些深意,“你可以问一些你不知道的,比如——我现在带你去哪里。”
没错,还有这个气氛。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和仇疑青说话的气氛并不生硬,话题可以随意切入,一点都不会不自然,原来这个人对他的关注从很早就开始了,在他认为彼此是陌生人的时候,他对他已经很熟悉。
叶白汀横了眉眼:“哦,去哪儿?”
仇疑青停下脚步:“自己看。”
叶白汀就看到了一间暖阁。
那是在北镇抚司正厅后侧,靠西的位置,新近打造出的暖阁,小小一间,面积不大,看起来却非常精致,透过开了条缝隙的窗子,能看到窗角放着的梅瓶,通了地龙的暖炕,还有炕上黑檀木的小几,上面放着套釉青色的茶具,茶盅润润的,圆圆的,造型很特别,和别处不一样,窗子上的漆色才干,迎着阳光折射出明亮的光线。
叶白汀突然想起了这两个案子的问供地点,锦衣卫办事,为什么问话要在那么一个阴暗的房间,难道只是因为将就他的犯人身份?
原来是因为不方便,这边在修小房子。
“不是怕冷?进来看看。”仇疑青已经率先踏步,进了暖阁,“地龙,手炉,薄衾,文房四宝,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问下面要,我在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来,我不在的时候——”
叶白汀已经有点怔:“不在的时候?”
仇疑青看着他:“也可以来,只是不能离开北镇抚司。”
暖风扑面,衣角生香,叶白汀感觉自己的脸瞬间被暖意熏红了,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暖阁……给我的?”
仇疑青挑眉:“不然?你用申姜,都知道允他升官发财,我要用你,不舍些本钱,怎配你第一仵作的排面?”
叶白汀是真没想到,那么早之前,仇疑青就把他安排在了他的计划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予以信任,并给他造了个小房子。
他想控制住情绪,别开心的太外放,叫人笑话,可根本控制不住,他笑的眉眼弯弯,卧蚕托了桃花,手指轻轻抚过暖炕上小几——
“指挥使这般信任,不怕我趁你不在,跑了?”
仇疑青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叶白汀:……
好吧,我是没武功,也不会杀人,这里看门的都是锦衣卫,怎么可能跑的出去?
“不给我倒杯茶?”仇疑青掀袍坐到小几对面。
在锦衣卫的地盘,自己做主人,给锦衣卫奉茶,这感觉有些新奇,东西都是现成的,叶白汀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指挥使请。”
“你不渴?”
“哦。”
叶白汀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茶香……还未入口,就觉清香怡人,沾唇一品,暖香盈舌,不涩,初味微苦,回味则甘,好茶啊。
再看仇疑青,好似什么都没做一样寻常。
真的不是在提醒他品好茶么?
“笃笃——”外面有人敲门。
仇疑青放下茶盏:“进。”
进来的是个大夫,拎着药箱,长了一撮山羊胡,表情很严肃,过来就冲着叶白汀:“伸手。”
叶白汀不明所以,看了看仇疑青,把手伸出去——
大夫按了会儿脉象,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布袋,布袋打开,是一枚枚长短不一的金针。他挑了根金针拿出来,扎向叶白汀手腕——
要不是仇疑青在这,面色无半分不妥……
叶白汀蹙着眉别开头,乖乖给大夫扎针。
“行了。”大夫来的快,针扎的准,出去的也快,连句话都没放。
叶白汀有点迷,这到底是?
没等问出口,又有人敲门,来请示仇疑青,说是菜准备好了,现在上还是一会上?要不要酒?
仇疑青点点头,都允了。
叶白汀隐隐明白了,这大约是,入职福利?
行吧,他都自吹是第一仵作了,自然什么待遇都配得上,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回头努力帮你破案,帮你积功就是了!
今天这个席面就很丰富了,比起申姜昨晚简单粗暴的都是肉,大荤大汤,今天菜式很讲究,四凉八热,带小炒带羹汤,荤素适宜,有辣有咸,色香味俱全。
叶白汀唯一不满的就一点:“为什么辣子鸡只这么小半份?”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你抠不抠门?
仇疑青不动如山:“你底子不好,只能这一点,想吃多,就别挑食。”
叶白汀:……
看在菜的份上,今天就不计较你骂我不长肉了。
“行,我不挑。”
话音未落,面前就放了一个碗,碗里汤味道明显和这桌菜不同,遮掩的再结实,也有药气!这是药膳汤!
他刚要推走,对面仇疑青就挑了眉:“嗯?是谁刚刚说的,不挑食?”
叶白汀:……
严重怀疑这人刚刚是在钓鱼执法!就为了这碗汤打预防针的!
不喝就是他挑食,不喝就是他不想好好长身体,不喝就是不想吃辣子鸡,今天没有辣子鸡,以后就永远没有川菜……
叶白汀瞪了仇疑青一眼,咬咬牙,端起碗干了……干不了,太多了。
“我慢慢喝,行么?”
仇疑青矜持的点了点头:“可。”
叶白汀:……
难道以后这种问题,都要请示领导?领导就不忙,不累,不会觉得烦么?
今日有菜有酒,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桂花酿,酒味清浅,飘着淡香,不醉人,味道正好。
叶白汀喝了两口,放松下来,懒得想太多,伸手给仇疑青倒酒,举杯敬起:“恭喜指挥使再破大案,功勋卓越!”
仇疑青跟他碰杯:“同喜。”
叶白汀就更自在了,仇疑青今天算是跟他交了底了,除了帮他过了明路,给他做了小房子这件事,还有诏狱里……
“诏狱里,是不是关着什么了不得的人?”他托着下巴,认真思索,“敌人?细作?”
仇疑青两指拈着酒杯,目光微深:“再想。”
叶白汀:“难不成是敌国王子?公主?”
仇疑青晃了晃酒盏,眸底落下淡淡阴影:“不能确定,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有人很想他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