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箫仪
他既是太子的亲舅舅,身上又担着中书侍郎的官职,满朝文武都很给面子,由着云昼扶走了脚步蹒跚的太子。
宴酣而散,秦烨同几个相熟的同僚别过,脸上那点虚弱苍白的神色在夜色下终于恢复正常,他心头仍想着太子适才脸颊绯红色如春花的模样,脚下信步而走,却是没几步就被叫住了。
“舅父?”秦烨回头,正好瞧见淮王由苏禾荣扶着走过来,见着他回头,便将苏禾荣的手甩了开来。
微风拂过,一阵淡淡的酒气也跟着传了过来。
“难得回京一趟,整场宴会也不见来闲谈几句,宴席散后也不等着一同出宫……”淮王埋怨了两句,打量着秦烨在月色下挺拔颀长的身姿和均匀低缓的呼吸声,眼底的担忧之色终于消弭,笑道:“又是装病?装就装了,怎么还跟着来了宴会?”
今日是太子归京的庆贺之宴,碍于情面上的功夫,秦烨不来,他母家的表兄苏禾荣去请,那是情理中事。
可秦烨被苏禾荣这么一拉就跟着来了,足以显出他的这‘病’也不是这么严重得厉害。
秦烨听着淮王调侃,也不说自己急着往外走是惦记着云昼今日在车辇上那一席话,只道:“我若真地病得起不来床,连宴席也不参加,可信度实在太低,且不知明日又有多少太医要来府上,就不惹这些麻烦了。”
这几乎是在明说,这趟装病就是一个回京的借口罢了。
否则那有如此轻易,病得不轻不重刚刚好?
淮王瞥他一眼,眼底涌现出一二无奈来,从袖中摸出两张叠好的宣纸来,递给他:“你要查的东西。”
正是昨日楚院判递给赵皇后的那两页。
秦烨接过来随意看了两眼,神色不便:“果然。”
淮王觑着他的神色,心下便有计较,直白的道:“太子遇刺,是端王动得手?”
秦烨轻轻点了点头。
他并不意外淮王能猜出来。
南疆是他多年经营之地,他既与武宁侯府不睦,自然与母家更亲近些,淮王府在南疆想知道些什么,镇南都护府有的是人愿意行便利。
再加上他传信回来要查端王,端王又的确有鬼,两相对照,情况便十分明了。
淮王长叹了口气。
“之前你跟禾荣说,喜欢上了个小公子,还说那位小公子也心悦于你,”他道,“我令人查遍了所有与你定国公府有来往的适龄男儿……”
“没有这么个人。”
查不到人,若不是秦烨诓了苏禾荣,就是那个人身份够高或者够隐秘,以致淮王府都查不到。
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本事?
秦烨就沉默了一瞬。
淮王苏祁不同于旁人,两家纠缠甚多,又是他亲近的长辈,很多事,瞒不住也不能瞒。
他这样的沉默倒消弭了淮王最后的疑窦,这位权势煊赫的异姓王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问:“你喜欢太子?”
秦烨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终究是直面了淮王的眼神,十分坦荡的道:“是。”
唯恐淮王不理解这句话的分量,他还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此生认定了他。”
淮王就不说话了。
秦烨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比秦烨亲老子秦恒冶都要了解。
心眼独性子又倔,想定了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何况一旦确认了秦烨心悦太子,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解释。
比如他为什么非要冒着惹惠帝忌惮的风险去南疆,比如他为什么临到走了,要跑带淮王府来让自己留意太极殿的动静。
那是真的要留意吗?那是提前打预防针替他心上人铺路!
太子在棠京本就有相当的影响力,若再加上淮王府和定国公府在京畿的兵权和旧部……
淮王克制不住的咽了口唾沫。
关键在于,就算不想干……这艘船他好像下不去了啊!
面上瞧着,是他猜出来之后秦烨跟他坦了白,实际上,那两位早就心照不宣地把他往船上拉了。
从行宫回来就开始装不和不睦,若说没这样的打算,鬼都不信!
半晌,淮王才瞧着秦烨道:“无论是淮王府还是定国公府,都不需要再进一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原本不是好事。”
不等秦烨说话,他又接着道:“本王与太子未曾相处过,不知人品心性如何,不过既然你心悦于他,心下又已然有了决议,再说别的也没必要了。”
秦烨不想淮王通情达理至此,眉头微挑,心下浮现出丝丝喜意来。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旁人的面承认自己心悦太子,那个人还是自己自幼亲近的长辈。
若说半点不担忧,那是唬人的。
他像个情窦初开又生涩懵懂的孩子,忐忑的将自己护在掌中的珍宝显露给信赖之人,却又畏惧遭到呵斥反对,一番心意落入泥泞。
秦烨张了张口,正想说两句亲近的话表表谢意,却听淮王又道。
“哪日带回来瞧瞧,正式登门不行,可以便装,他若当真心悦于你,又有长久之念,应当不会嫌这一遭麻烦吧?”
啊?
——
皇家别苑。
谢恒喝了两碗醒酒汤,好不容易将汹涌的酒意压下去,这才由云昼扶着去沐浴更衣。
换完一身素色的寝衣后,谢恒懒洋洋的靠在软塌上,随意握了卷书在手上,却并未看进去。
太子回京第一天便不住宫中要住别苑,底下着实忙乱了一阵子,但如今也大概安置妥当,连离京数月之间未曾送到南疆的重要奏折,也一并堆在了屋中的书案上。
可惜,今日太子注定没了勤政的心思。
云昼打量着太子一副昏昏越睡的模样,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安寝?”
他这些日子瞧着,太子殿下的身体是比从前康健太多了,若在从前,太子怎么可能颠簸了一夜还喝这许多酒,喝上这许多酒还未曾昏睡过去?
可就算身体康健了些,也经不住这么熬着啊?
谢恒揉了揉额角,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见夜色已深,心底跟着一沉。
他在想什么呢?
初回棠京,舟车劳顿,哪有人能如此精力旺盛的翻墙?
也是他闲得慌,等几天的闲心都没有,巴巴地跑到这儿来。
谢恒点了点头,又云昼扶着躺卧在了床榻上,终究还是没忍住,吩咐了一声:“若……他进来,同在杜若园时一样,不必拦。”
皇家别苑不比杜若园,防卫更森严些,虽则知道秦烨身手奇佳,谢恒也止不住的有些担忧。
云昼笑着应了一声,放下床帏。
夜华如水,一道潇洒利落的身影越过重重回廊,悄没声息的落在了主屋之前。
秦烨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屋宇,思索着要从何处进去,去冷不丁的瞧见一个着甲持剑的身影,正望着他的方向。
四目相对时,秦烨心下一紧,一枚暗器已然悄没声息的出现在手中。
是了,从南疆那次刺杀之后,顾明昭着意给太子身边更添了许多明卫暗卫,如今回了棠京人手充足,更不必和在南疆时一样捉襟见肘,四下皆是有数的高手。
要不……打晕算了?
秦烨皱着眉头想着,却见那身影定神看了看他,好像确认了是谁似的,朝屋宇的一处指了指,便微微躬身,避开了这个方向。
秦烨微微抬头,就瞧见那身影指着的地方……
有扇半开的窗。
第61章 太短,没感觉。
秦烨愣了一下, 从心底生出一种奇异之感。
从前他也有所听闻,民间夫妇相处,若做丈夫的有事晚归,妻子则会留门以待。
丈夫劳累整日, 终于归家, 看到的不是一室冷寂, 而是一盏留候的油灯和一个久待之人, 细想也是一室温情。
不过高门大户, 当然是没有这样的事的。
夫妇本就居所不同, 兴许还有不少妾室男宠, 外间则多的是仆役小厮, 主君回府自然有下人伺候,留门之事,无从谈起。
如他父母武宁侯和明宣郡主之间, 更是动辄打到宫中王府, 闹得满城风雨。
秦烨这辈子从没想过, 会有人给自己……留扇窗?
这感觉甚是奇妙, 奇妙到早前在宫宴上喝的微不足道的酒又起了些作用,令他有些许醺然。
他朝那身影点了点头,身形一跃,已然悄无声息的落入主屋。
屋中烛火已熄,且并未留着值夜的宫人,床帏之下, 他熟悉至极的人呼吸清浅, 似是已沉沉睡去。
秦烨脚步顿了一顿,犹豫了片刻方才走进前去,掀起了重重纱帘, 悄悄往里边望了一眼。
谢恒的睡相很是规矩,仰卧于床榻,双手交覆叠在腹上,纤长的睫羽静静垂落,窗外月色挥洒,落在那张几乎瑕疵的俊美面容上,如同一张不容亵渎的画卷。
秦烨的呼吸几不可察的的一滞。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自诩也算纵横天下阅美无数,,偏偏就在这时,觉得眼前之人连一根头发丝都美到了自己的心里。
心念动处,有一个从没想过的念头几乎是霎时涌上,再也难以抑制。
他俯下身去,望着太子白皙面容上的那一点殷红,心脏砰砰的跳。
他竟然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更近一点。
他与太子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退过婚约的未婚夫,还是养在外边的外室,抑或者,大齐未来的皇后?
谁也说不清。
太子会抗拒厌恶吗?
他想起太子望着他时如同盛满星河的眼眸,想起太子含笑邀他在疏影阁住下的模样,想起刚刚的那一扇半开的窗。
哪个太子会给臣子在自己卧房里留扇窗?
几乎没有的胆气终于壮了壮,秦烨抿着唇又将头埋低了些,又凑近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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