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心中猜测不定,小印章最终被纪墨收入一个荷包之中,贴身存放,还不知跟系统到底有何关系,且不能离身。
第507章
之后的一段时日,纪墨变着法儿地跟族人联络了一下感情,把纪寰的旧物都看过一遍,触碰过一遍,再无一物如这小印章一般,他便也死了心,重新沉静下来,专注于自身学识。
见他如此,纪长纬松了一口气,纪墨到底不是久经世故之人,做事多有毛躁,族中早有猜测是否他得陇望蜀,觉得所分不公,想要借着观看与人相换,虽没人直面相斥,可心中嘀咕,到底是传到了纪长纬耳中,多少有些不太好听,见到纪墨消停了,他便也放心了。
不是贪心就好,旁的,恐怕是悲意难释吧。
只能作此理解了。
三年孝期,纪墨认真总结自身所学,同时考虑还有哪些能够发展一二的分支,星象师是一个很大的技艺体系,其中能够单另分出来不少分支,天星执命这等不必说,必然是一支,再有单纯的测算,也是能够应用到其他方面的,还有看星象预测人间事这等预知分支的,再有便是单纯的星图也不是那么纯粹应用在星图上。
皇家建筑,也多有应和天象的,即把星图概念引入建筑之中,什么五行八卦之类的方位也会切合星象,如此应用,也算是巧妙了。
这些分支林林总总,每一个都可延伸出去,纪墨不必把所有的分支都延伸,只要抓着自己知道的稍稍延伸,就能获得一点专业知识点,补益自身。
选择延伸分支,而不是拓宽主干的方法来增长自身的专业知识点,纪墨也是有其不得已之处的。
司天监的发展早就上了正轨,星象师的种种知识,前人的积累不敢说足够,却已经到达某个瓶颈了,轻易不能往上走。
未知的未被发现的星星,要不然就是肉眼完全观测不到,要不然就是太遥远到几乎不可见,这种暗星,有跟没有一个样,并不能够为纪墨提供更多的知识点。
再说测算方法上,纪墨本来就不太擅长理科方面的东西,各种运算真是让人头都要大了,想要凭借目前所学创造出一种更为普遍的公式定理来,那可真是高看他了。
若是知识荒芜,或可种下一根杂草,洒下若干种子,可如今的草原茂盛,又哪里有需要种植的荒土呢?
这种情况下,若没有全局推翻替换的勇气和能力,便只能在夹缝之中寻找间隙,让自己所学的东西能够快速扎根,也成为绿草地之中的一员,有个见到阳光的机会。
“我最擅长的,若说是学习,学到如今,也见局促,或可说是归纳整理吧。”
纪墨最初以为系统找到自己是因为自己会学习,可学了这么多技艺之后,再看当初的“信心”,只觉得像是个笑话,他的学习能力,比之这些古人又如何呢?
若说高明处,恐怕就是最初所经历的现代世界带给他的学习方法,让他有一个全新的视角看待这些技艺,同样也有着超出古人的信心,这才能够磕磕绊绊,一步步走到如今。
可放在星象师这种已经极为成熟到自成体系的技艺上,哪怕是一阶世界,其难度,也让纪墨感觉到了疲惫,想想看,只是单纯地学习,不需要创新,甚至不需要实践,专业知识点的积累就只差点满百,这意味着他只要做出记忆背诵,按部就班都能够完成学习。
这种庞大的知识体量,显然少了让后人发挥余地的地方。
对纪墨来说,有利处不必他绞尽脑汁再创新高,不利处则在于他很可能泯然众人,无从体现自己的价值。
“既然来了一趟,学了一生,总也应该留下一点儿什么吧。”
纪墨对星象师这个技艺也有着自己的看法,若刨除“为天代言”的部分,这就是一个纯粹的研究项目,少了神秘色彩的同时也更加脱离大众了。
这么说吧,天上多一颗星星少一颗星星,只要不影响到潮汐导致地面引力大变产生什么灾害,对民众来说,算是什么事儿呢?
难道他们还指着星星吃饭吗?
对朝廷来说,若是刨除那些象征意义的东西,不以此维护自身的神圣性,那么,司天监的存在,观察到那些星星的规律,又能说明什么呢?
把神仙的家族谱系研究个透彻,也不过是天上的事,跟人间又有几分关系。
这是一个注定不能离开朝廷的技艺。
“如果想要把星象师做得更好,果然还是入司天监啊!”
想明白这个问题,纪墨也没耽误,孝期之后就直接入了司天监,担任星官一职,司天监的星官足有百余人,成为其中之一对纪氏来说并不难,也不需要特别的考核,仿佛自家随口就能定了。
再次体会到了大家族的便利,纪墨也没多想,如今的司天监跟当年,说是有变化,是多了新人,曾经一同当童子的,这会儿也端坐正位了,若说没变化,细数姓氏,似乎总还是那三家之人,一二外姓人几可忽略。
“纪兄终于来了,我还道需要再等几年呐。”
认识的人与纪墨打招呼,也是星象世家子弟,如他们这样的人家,是必要入司天监的,但这里面也有个活动的余地,即什么时候入,或者单纯挂名。
纪墨早年还小,没有正式录名,后来大了些,考虑到司天监纪氏之人已经足够多,又没有合适的星官空缺,便没有补入,如今进来,得了星官实职,显然就是要任事的了。
“哪里还能再晚,总要早早熟悉一二,莫要落到了后头。”
纪墨谦虚一笑,他如今的专业知识点再有两点便满百,来此多为实践所知,落不落于人后,只看跟谁比了。
话到此处,不由一奇:“怎么说是再等几年?”
“纪兄不是最怕麻烦吗?这几年,恐怕少不了麻烦。”
对方说着努努嘴,让他看向一旁。
书架之侧,正有一俊秀小公子在细索书目,他的华服锦绣,明显与周围人不同,若不是刚才进来不曾细观,恐怕早就能够一眼看到了。
说来司天监虽有官府,可就好像学生不爱穿校服一样,通常情况下,大家都穿着不是太特殊的常服,若有必要出席的隆重场合,大典之类,才会换上官服,也是减少官服磨损的意思,古代的衣裳,洗上两水是必要掉色的,官服也不会例外,到时候难免麻烦,指望朝廷给一年两换,怕不是想太多。
偏偏官服代表朝廷形象,过分掉色或破损是不能再上身的,打了补丁也不成,这是给谁脸上抹黑呢?
所以,若是有那费衣服的,便只能自家出钱补做,这笔钱可不少,一般人还真不爱出,由此造成的情况是大家平日都节省,司天监中,一眼看去,各色常服都有,那穿着华服的小公子固然显眼些,却也不是特别扎眼,说不好是谁家小子爱俏。
“那是谁家的小公子?”纪墨轻声问了一句,以为是对方脾气不好,才高则傲,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皇家的啊!”
“黄?”纪墨正在想星象世家可没有个皇家,莫不是新考进来的大佬,再看对方眼色,忽而意会,意外失声,“怎么?”
“年少有志,必论天象,未知天意垂怜,岂知祸福吉凶?”
哦,懂了,迷信爱好者。
呃,也可能是天文学爱好者。
好吧,这种人,哪里都有,不然司天监那些外姓大佬哪里来的,还不是自己偷偷研究事发之后被补入官方机构的?
纪墨了然点头,皇家有人爱好于此,还真不是太稀罕的事情,看对方年龄,估计也不怕有人忌讳他研究这个,无论是夺嫡还是争位,且还轮不到他这样的小公子,姑且看着玩儿吧。
“这才几日,你也来了,我知道你,必不是那等凑热闹的,真是赶巧了。”
纪墨以前的为人,大家都知道,要多默默就多默默,除了在纪寰面前表现一二,还真跟他们这些人没什么竞争的意思,怎么说呢?对外人来说,司天监这等工作,光鲜,轻松,福利好,但对星象世家子弟而言,但凡有第二条路,他们都愿意去千军万马挤一挤那科举的独木桥,而不是在这里守着祖辈基业,夜以继日。
竞争,有个什么意思?星官百余名,就是让你排了第一,好像你做的就不是这样的事情一样。
既然都一样,何必争来抢去。
荣誉感还是责任感,对星象而言,显然都谈不上。
这种风气不是一日两日,以前纪寰就对此深恶痛绝,却也没办法改变,司天监,近乎死水一潭,连外在的鲶鱼杀入,都不能产生任何的鲜活气象。
不是他们默守陈规,而是创新太难,改变也太难了。
这皇家来的小公子倒像是给这里开了个窗口,若是被收幕僚,不指望以后争龙,跟着王爷到外头走一圈儿,从此远离了司天监这些陈腐旧事,也是好的。
“还真是巧合,若是知道。”
已经录名,也不可能临时退缩,再者只要自己不凑上去,总不至于有什么问题找上来,纪墨这样想着,也没很担忧,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来就准备研究从何入手工作。
第508章
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可能不少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纪墨可以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能够好一些,他好歹在司天监混过,对工作流程是知道一些的,但真正工作起来,哪怕细心谨慎,也难免有几分应接不暇之感,总怕错漏发生,造成什么失误。
等他好容易忙完一段,停下手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了,周围都没什么人在了。
“大人好勤勉。”
那华服小公子竟是没走,不知道在一旁看了多久,手上的书都压出了折痕。
知道对方身份,对这样的话就不敢虚应,万一人家把自己的谦虚当真,认为懈怠,岂不冤枉?
“职责所在,自要用心才好。”
纪墨认真答了一句,便准备起身走动走动,手上收拾着桌案上的东西,他初来,还未曾有个助手帮忙,以后熟悉了,这些事情也是要找旁人来干的。
“若是人人都似大人一般用心,朝廷当无忧矣。”
华服小公子似在感慨,很是成熟的口气,奈何这就是个坑。
司天监的确有很多人不是那么兢兢业业,可也不能说对方不勤勉就是错了,人的聪明才智是不同的,有人一小时就能完成全部的工作,你非要逼着对方坐满八小时的班,不是监禁是什么?
磨洋工成了习惯之后,恐怕以后效率再也提不上来了,连带着那份聪明才智都会因此削减,是一种对人才的慢性毒杀。
“勤勉不等于用心,许是我天资笨拙,这才需要更长时间,看起来勤勉许多。”
纪墨这般谦虚道,他可不敢认这样的话,那就是把司天监所有的同僚都给得罪光了。
“大人说笑了,五岁知天图,八岁测星象,这等人才若是天资笨拙,恐怕旭便是蠢钝不堪造就的那种了。”
华服小公子自称其名为“旭”,言语之中带着些敬佩之意。
完了,这是有备而来。
纪墨没想到这个碰巧还真是巧到了极点,偏偏被对方注意到了,再想到自己过往的天才人设,不得不说这也算是自己坑自己。
“传言或有夸大,否则,我也不会至今不曾显名。”纪墨先谦虚了一把,思索对方故意提及此事的用意。
华府小公子抿唇一笑:“大人过谦了,旭正有星象之问要向大人请教,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对方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拿着书开始请教具体的问题。
不说他的身份如何,就是这样的态度,也已经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样子,纪墨不好推辞,见那问题也是力所能及,便逐一给解释了一下,过程中,也发现这位小公子还真不是虚应故事,可能真有几分喜爱星象,问出来的问题并非是毫无根底的那种,可以感觉到他自己有思索过,但对测算并不精通,以至于听到这部分就开始犯晕。
异样的亲切感,纪墨可还记得自己是怎样为测算头疼到大病一场的,这可真不是个简单的活儿。
脸上不觉有了笑意:“测算之法,说难实易,说易实难,易在运算,难在定向,难在求证,难在穷举其变……”
有关这方面的测算,多少有些唯心主义,举个不是很妥帖的例子来说,星象师觉得某处暗得过于空白,认为此处一定有暗星隐藏,说不定便是导致某些变化的关键,然后他就照着这样的方向去测算,心中早有所定,测算又可加入一些变量,最终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如此一来,是否不经过测算也是同样的呢?
当然不是,在得出这个结果跟自己想要的一样之后,就开始要穷举变化了,即通过其他星距之间的各种测算,证明自己的这个结果是正确的,把周围的星象都穷举一遍,一一适配之后,发现果然有,这便是对的,若是没有,那之前所测算的种种通通作废。
这种作废证明之前是做了无用功吗?不,只是排除了一种可能,那么,剩下的猜想再去验证,正确率就会提升很多。
为此做出的大量测算猜想什么的,都可以说是给高等数学奠基了。
纪墨以自己所学得出的经验来了一次现身说法,说得那华服小公子恍然大悟,是啊,果然就是这么回事儿啊!
刨除了大部分神秘感,再看星象师最初做出的猜想,似乎……
“先生此言,恐非大家之言。”
华服小公子打蛇随棍上,已经有些图穷匕见,直接叫起了“先生”,纪墨摸摸鼻子,纪氏的想法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他学出来就是这个样子,非要套什么神秘学外衣,又何必学星象呢?
每次看到天上星星,听到那些神主星主之类的说法,他想到的都是真实月球表面的照片,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实在是残酷到让人瞬间脱离幻想,回归理智。
面对华服小公子诧异的眼神儿,纪墨坦然道:“我辈学问,上下求索,在于求真得本,各人所学者一,所得者非一也,何足惑哉?”
学问是一样的学问,学着同样的学问,未必能够得出同一的结果,否则好学生和差学生的差距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天象无常,星象多变,若人生复杂,非为坦途,此种变化,难以一以定之,溯本之源,也非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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