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52章

作者:不夜情 标签: 穿越重生

  他话语斗然停住了,嘴唇一瞬间变得煞白,直直地望着那空荡荡的玫瑰花枝,声音也变了:“……阿云?你别吓我,你、你到哪儿去了?”

  江雨晴听见异动,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横跳过来,得意道:“好哇,这下被本小姐抓住了!”

  江风吟完全慌了手脚,向她颤声道:“阿云呢?阿云不见了!”

  江雨晴反问道:“谁是阿云?”忽然眼睛一亮,从花枝中捡起一只香囊,怪道:“这里怎么有个香袋儿?咦,袋子上还绣了一朵花。”

  江风吟猛地抬起头,一见香囊上绣的那朵玫瑰,眼睛一下就红了,几乎是吼道:“给我!”

  江雨晴将香囊往后一藏,吐舌道:“我才不给呢!这是什么东西,哪个佳人小姐给你的呀?”说着,故意伸鼻去嗅那袋子,赞道:“好香,好香!”

  江风吟更不说话,一跃而起,便向她手中抢去。只听嗤啦一声,江雨晴手上的绷带被他扯得稀烂,手臂上浮起长长一道血痕。

  江雨晴脾气当日比如今更骄纵了十分,一时气得杏眼圆睁,手向他狠狠一指,叫道:“你打伤我,我告诉母亲去!”

  她情绪失控之下,指尖突然火光一闪,溅出一大片火星来。那片玫瑰花丛晃了一晃,枝叶下冒出青烟火苗,竟是烧了起来。

  江风吟大惊失色,挥袖便去扑打。只听一声劲风急响,一片大火顿时如雨般泼洒开来。

  ——他从来都引不来的风,却在这一刻引来了。

  火落在草棚顶上,落在玫瑰丛中、大桑树上。霎时间,幻境已成一片火海。江雨晴吓得尖叫起来,江风吟一把拉住她的手,向玫瑰园中拼命望了一眼,转身向外疾奔而出,二人的背影转眼消失在火焰之中。我在草棚中仓皇地前奔后跑,徒劳无功地想救它们所有人。直到桑葚细白胡须在火中渐渐蜷曲,风滚草淡紫的小花化为焦黑,我才一步步拖着烧了一半叶子的卷柏,拖着那口破缸,穿过冲天的烈焰,拼死向外逃去。草棚顶烧塌了,一团巴掌大的火,忽然掉在我脸上……

  我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了。只见画面一阵波动,一个人影出现在火海中,却是江风吟去而复返。只见他一次次将沟渠中的水打在破桶中,向玫瑰花丛上不断浇洒,试图泼灭那狰狞的红焰。忽然之间,他目光落在焦枝后的一处,将桶向旁边一扔,冒着滚滚浓烟冲过来,扶起地下蜷成一团的瘦小身影,连喊了几声,见“我”已昏迷不醒,一咬牙抱了起来,向园外极力奔去。

  一声裂响,幻境破碎。大雨浇漓,尽洒在我和呆若木鸡的江风吟之间。

  他极力吞咽一声,做梦一般看着我:“你……你就是阿云。我找管事的人……问园子里花妖的事,他们说园子里只有你。……后来……后来你……”

  他忽然全身一震,紧紧盯着我的喉咙:“你的声音,为什么不一样了?”

  我犹自震惊于方才最后一幕,并不与他对视,只道:“……嗓子烧伤了。”

  江风吟一张俊脸血色全无,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让你来我身边,让你多说点园子里的事,你总对我不理不睬。你……你还把那玫瑰香囊剪碎了。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说一个字。我……我还……”

  他声音嘶哑,也如被火灼烧过一般:“我罚你跪了三天三夜,任你受人欺凌,我……我在青霄门……那样对你,全因此而起。可是阿云,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你。我……找了你好久!你就在我身边,我却傻子一样看不见你。”

  我摇了摇头,只觉无力再多看他一眼,只道:“你心中只有那个漂漂亮亮的玫瑰花妖,我不过是个任你大少爷打骂泄愤的丑陋下人罢了。你看不见我,那是应该的。对了,我还不知道我的命是你救的,谢谢你。”

  江风吟不敢再动手拉我,眼睁睁看着我穿过花丛向外走去,在我身后颤声道:“不对!我在青霄门……是嫌你长得丑,嫌你拿不出手,时常对别人贬低你。可……可我早就在意你了,你在雪地里一晚上,我一晚上都没合眼!我看你穿得那么少,特意叫人做了衣服给你。我怕你不收,才故意说得那么贱。宋清澜他们嘲笑你,后来我发了好大一顿火,他们就再也不敢说了。你问我要黄金那一天,我先醒过来,看着你睡梦中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等你考核没过,再告诉你师父答允我的事,你该有多么高兴。等以后到了流云峰,你就会听我的话,再也不会惹我生气了。可是那天……亲耳听见你承认喜欢叶疏,才知道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我头也不回地走向我的院落,不知为何,眼中酸涩难言,雨水顺着面颊流个不停。

  只听身后江风吟的声音仍不断传来,不知是不是雨势太大,竟也似带着泪意:“江随云,你装花妖也好,又丑又倔也好,我这辈子就跟你干上了,一次又一次把心掏给你。我做了错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除了你没喜欢过别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浑身透湿地回到房中,只觉头痛欲裂。想到大火中死去的花精草怪朋友,想到他替玫瑰花遮阳挡雨的傻相,只觉阴差阳错,仿佛老天故意捉弄,竟不知与谁诉说。一时又想到萧越,想到叶疏,只觉人间漫漫其苦,不如当日一并烧死在玫瑰花园中,只怕还多些快活。想到恍惚处,不知不觉伏在床边睡着了。醒来时,面上尽是泪痕。

  再去园中时,却见花径上落了许多新土。再举目一望,只见一树青青,原先的草棚旁边,竟已多了一株几乎一模一样的桑树。

  我只觉呼吸一窒,一步步朝那树下走去。那桑树脚下都是翻新的泥土,显然是近日移植而成。地下郁郁葱葱,种了半畦刺球般的野草。连卷柏当日爱沉睡的水缸,也原样立在一边。

  我情知一切无法更改,仍难以自抑,走到那桑树下,望着稀疏叶中淡绿色的果实出神。

  江风吟离我远远的,似乎生怕惹恼了我,一步也不敢向我靠近,只低声道:“……书上说,花草受天地灵秀,易成造化。你……你是天灵之体,有你日夜相伴,它们……会回来的。”

  他一见我有离开之意,又急忙赶上一步,道:“……它们可能已经不是你认识的样子了,可是……再认识你一次,它们也会很高兴的。”

  我脚步一顿,本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到花篱旁捡了簸箕,重新回到那片玫瑰前,将竹扦和麻绳取了下来。活干了半天,原以为他早已经走了,抬头一看,却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从此江风吟便天天来园子里站桩,我也不去管他,任他来来去去,只当没这个人。江风吟来了几天,见我眼角也不向他瞥一眼,以他大少爷的一身傲气,竟然也忍受得住。后来更是找到了一道法门:我锄土时,他便替我打水。我在树上剪枝,他便在树下扶着梯脚。连我捣弄臭得要命的土肥时,他居然也拿铲子来铲,虽然一开始掩袖不迭,但见我目不斜视,也放下了他金灿灿的衣袖,笨手笨脚干起活来。我在葡萄架下歇息时,他自然也不敢过来,只在外面日头下一声不吭地呆着。转眼已是六月伏天,我已向管事的送过七八次鲜花,这天送去时却说有几朵蔫了,不要了。我原封不动抱了回来,见牵牛花已爬满葡萄架,遂也将一大束蔷薇月季都摆在阴凉之地,拿了江雨晴上次没来得及叫人收走的茶具,给自己煮了一壶凉茶喝。见江风吟背对我蹲坐在葡萄架前,正望着远处玫瑰花丛发呆。他上次在释迦寺同受愿力加持,如今也已是元婴境,自然早已寒暑不侵。但不知为何,看他一个人坐在在白晃晃的太阳下暴晒,总有些于心不忍。一时恍神,已替他多倒了一杯茶。但如何给他,却煞是伤脑筋。我生平不爱给人摆脸色,但对他又实在不愿温言细语,踌躇半天,这才一把端起那茶盏,往他身后重重一站。

  江风吟听见响动,耳朵先动了一下,这才转过身来。见了我手中的茶,整个人先是一怔,这才从下往上仰脸向我望来。

  我本来要说几句刺人的话,见他满脸狂喜,竟觉胸口一滞,只粗声道:“泡坏了的,你爱要不要吧!”

第八十四章 来啊亲我啊,抱我啊

  江风吟一跃而起,连声道:“要,要!怎么不要?”说着,便忙不迭地伸手来接。那凉茶刚刚煮沸,杯身犹自滚烫。一入手,只烫得他一哆嗦,差点连茶盏一并摔在地上。他大惊之下,动作都没了章法,只手足并用地去挽救。只听一阵乱响,茶托、茶杯、茶盖一起动荡起来,茶水也洒出一多半。

  江风吟端着那糊里糊涂的一杯茶,跟捧着什么珍奇异宝一般,兀自激动了半天,才对我道:“……多、多谢。”

  我瞥了一眼他烫得通红的手指,也未加理会,重新回到茶炉旁,给自己添水。

  只见江风吟揭开杯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只剩一个底的凉茶,又惜重地饮了一口,顿时苦得龇牙咧嘴,舌头都吐了出来。换在从前,只怕大少爷早就雷霆大怒,连杯带盏砸在我面前。如今得了这么一口苦水,明明无法下咽,却舍不得丢开,低头一口口都饮尽了。送还茶盏时,见我垂目煮水,便只轻手轻脚将东西放了,低低道:“以后若还有泡坏了的,也都给我罢。”

  我头也不抬道:“只有这么苦的。”

  江风吟大概没想到我还肯跟他说话,连呼吸都急促了好几下,才颤声道:“……再苦我也要的。”

  我低头不看他,由他去了。第二天本来不想睬他,不想他再来时,竟也学聪明了,长腿一屈,直接蹲在我茶炉前,替我扇着炉火。如此倒也不便视而不见,只得又给了他一杯。一来二去,连竹凳也让他坐了去了。其时牵牛花已爬满葡萄架,连头顶也遮得浓阴一片。我在惟一一座宽大竹椅上闲坐乘凉,他那么大一个人勉强缩在一条小凳上,倒似我故意晾着他一般。我生平最不愿对人拿腔拿调,沉默半晌,才生硬道:“江师妹什么时候回来?”

  江风吟全身都摇晃了一下,仿佛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一开口还咬了舌头:“啊,她……她月初就该回了,又搬出许多借口,磨磨蹭蹭,故意拖延。只怕她们师姐妹半年没见,混在一处乐癫了,连家也不要了。”

  我听他语气中颇有亲密怨责之意,倒不由有些羡慕,自己喝了口苦茶,道:“你不盯着她,她肯吃药么?”

  江风吟整个金色身影都对准了我,连那一片阴凉地也变得明晃晃的,连声道:“肯的,肯的,我……我就是怕她不听话,特意拜托了师父。有他老人家坐镇,江雨晴保准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调皮作怪。”

  我已有许久不敢回忆青霄门,此时经他一提,顿时想起白无霜、谢明台一应师辈来,心中长长叹了口气:“青霄真人虽一心算计我,他们对我却是极好的。”忽而想起蒋陵光曾数次装疯卖傻,指出我与叶疏并非良缘,如今想来,只怕正是在不着痕迹地提醒我。可惜我一叶障目,辜负了他这番良苦用心。

  正自怅然,忽听一声杯盏轻响,江风吟如鼓足了勇气般,抬头定定望着我,道:“幸亏我没跟去,上次才能保护你。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别想靠近你半步。”

  我分别后与叶疏重见,伤筋动骨,大伤元气,更不愿与他谈起。但他这几句话口气实在太大,叫人忍不住要打压一下他的气焰,遂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他大乘境了。”

  果不其然,江风吟立刻被激得往上一跳,声音都变了形:“什么?怎……怎会这样快?”再看他神色,分明是想说“绝无可能”,但又想起叶疏素有绝世天才之名,只怕真的接连破境也未可知。一时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精彩之极。最后一咬牙,攥紧拳头道:“大乘又怎么样,我……我迟早也是大乘,修为功力,还要远远在他之上!他伤你的心,纵然再厉害,也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

  我听他字里行间都是不服气,有些好笑,又止不住一阵心酸。当下掩饰般提了花铲,起身道:“不用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见他急忙又要跟来,止了止步,回头道:“……你要帮我种花,这身衣服不合适,换一身再来罢。”

  下次再见时,江风吟果然已换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衣,不知是借了哪个仆役的,裤腿还短着一大截,袖子也吊在臂弯里。随我在花田中培土时,露出的部分饱受蜂虫侵扰,裤腿也被花刺挂烂了许多。我冷眼旁观,并不作声。这天倒并不十分炎热,我培完东边两畦,只觉新土气味怡人,于是扔了花锄,整个人往后一仰,躺在了草坡上。只见太阳远在重重云朵之后,又无一丝风,云与太阳都一动不动,一切都过得极慢。我空看了许久,将草帽盖在脸上,闭目养神去了。

  江风吟本来受我吩咐,在渠中清淤铲泥。我远远听见他手中铁铲与沟渠中的石块发出撞响,与园子里花气发散的声音及蜂子嗡鸣交织在一起,甚是安详静谧。过了一阵,意识渐渐下沉,这些声音都听不到了。忽觉草帽上影子一晃,却是江风吟轻轻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识物之力未开,但也分明感到,他正偷眼看我。大概怕我发现,看上一阵,又赶忙别过头去。

  我阖目不动,只觉眼前渐渐亮得刺眼,周围的毒热又渐渐升起来,想是云都散了,太阳又出来了。脑子里转了一念,知道换个地方才好,却又懒得动。

  忽然一阵风无端而起,带着渠中清润的水气,带着花香和暑热,吹过我刚出了些汗的身体,吹过我的脸颊、耳朵、头发,连我脸上的草帽也吹得摇摇晃晃,几欲乘风而去。

  我情知这风是为谁而起的,虽于他不过举手之功,却不能再心安理得躺在那里。于是假意打了个哈欠,掀开草帽,坐起身来。

  江风吟仿佛屁股挨了针一样,立刻也一跃而起,慌道:“我……我去挖……那个泥巴了。”

  我心中叹了口气,道:“等一下。”

  江风吟马上定住了,姿势极为僵硬。我只得绕到他身前,示意了一下他手臂上虫咬的红痕,道:“袖口太短了,找点东西扎一下。”

  江风吟呆看着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左顾右盼好半天,目光居然落在了一卷麻绳上。

  我无可奈何,解下腰间多缠的一根布条,示意他伸出手臂,给他紧紧缠在裸露的皮肤上。

  江风吟低头看着我动作,那两道视线浓烈得几乎将我烫伤。许久,只听他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沙声道:“我好想抱你。”

  我向来知道他江大少爷是个毫无情调之人,但这一句也实在轻薄太过,一时几乎被他气笑,反问道:“你敢吗?”

  江风吟立刻摇了摇头,将手一把缩回,掉头就跑了。

  我一下午没理会他,临近傍晚,却又下起雨来。我把第二天要送的花都剪了下来,两手抱着花篮,冒雨走回自己住的院落。江风吟却赶了上来,两手张着一件黄泥斑驳的外衣,一语不发地替我挡在头上。

  我心中有气,加快脚步往前走。江风吟一路跟在后面,一步也不落下,始终紧紧傍在我身边,给我挡雨。待进了院门,我几步冲进房间,看也没看他一眼,反手将门狠狠摔上了。其时满心怒火,将花篮往地上用力一掼,摔得花瓣乱飞。在桌前平息了半天,犹觉心火难消,仰头喝了好几口冷茶,忽然全身一震,心道:”我在气什么?“

  门外雨声越来越大,砸在地下劈啪作响。透过窗格的缝隙,只见天色昏黑,雨雾茫茫,连树上才发的新叶也被打落了许多。

  只听江风吟的声音从雨中传来,也已被雨打得一片模糊:“……我又说错话了,得罪你了,是不是?江随云,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东西,不值得你原谅,不值得你多看一眼。你现在肯理我,是你人好心善,我正该谢天谢地,不能再奢求其他。一百年,一千年,只要你不点头,我连坐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我对你就是这么想的,我骗不过自己的心!我从前怕丢脸,怕跌了面子,怕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现在我都不在乎了。我不管你喜欢谁,不管你嫁给谁,我就是想抱你,想亲你,想跟你一起睡觉!……你不喜欢听我说,我可以永远不说。你要杀了我出气,我现在就给你去拿刀。我在这花园里,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可以,但你要我不这么想,除非把我的心挖出去!……”

  我只觉心烦意乱,狠狠一咬牙,倏然站起,将门砰地一声推开了。

  江风吟浑身透湿,狼狈不堪,眼睁睁看着我浑身灵息激荡,向他一步步走过去,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脸,将他腰畔短剑嚓然拔出,直直指向他心口。

  江风吟一张脸雨水纵横,灰扑扑的装扮也消去一身桀骜之意,见我剑诀已成,双目紧阖,转瞬之间,灵核停止了转动,全身灵脉也尽数封闭。此刻他命门大开,体质与凡人无异,只要我一剑刺入,纵然不死也成半个废人。

  他这把“飞絮”剑寒如水,锋锐逼人。剑尖才抵在他胸前,衣衫已嗤啦一声裂开,露出半边胸膛。雨水蜿蜒而下,只见他胸口一起一伏,心跳声清晰之极。

  我持剑的手几乎攥出血来,仰望他闭目待死的脸,再也忍受不住,嘶声道:“你说你想对我干什么?”

  江风吟艰难地睁开双眼,隔着雨向我看来,见我满脸是泪,嘴唇微微一颤,却不敢说话。

  我用剑尖顶着他心口,逼着他向后退去,口中道:“来啊,抱我啊,亲我啊。”

  江风吟哪里敢有半分动作,连连摇头,往后踉跄几步,忽而身形一晃,竟一屁股摔在地上。

  我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当年毁了我的气魄呢?”

  江风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我手中金光流动的剑,哑声道:“阿云,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我俯下身,向他冰冷湿透的嘴唇用力吻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 我走不动了

  第二天也仍然是下雨。我将前一天采来的花细细喷上清水,枝叶都修剪一新,放在门口等人拿去。本来雨天也是无事,在房中闲坐半天,还是从墙上摘下一只油黄的旧竹笠,斜斜戴在头上,一步步往园子里去了。远远望去,只见葡萄架下空无一人,不由长长出了口气。走近看时,见满架牵牛花已凋零了大半,地面积水成洼,那些竹椅、茶具也沾满了雨渍泥尘。我摘了竹笠在手,随手将竹凳上几瓣残花拂去了,不知怎地,竟有些打不起精神。

  忽听喀啦一声响,玫瑰花丛后站起一个人来,仍是那身灰扑扑的打扮,满头都是雨水,见了我,立刻将两只沾满黄泥的手高高挥舞起来。

  我嘴角一动,又强自压下。只见江风吟兴高采烈,一路小跑过来,道:“我见你上次下雨天在玫瑰里插了些竹签子,想是怕水泡坏了。你看,我一大早就过来,把一块地都插满了,只差绑在一起了。”说着,献宝般向玫瑰丛中一指。

  我一眼瞥去,见花田中果然高高低低插了三四十支竹扦,还有许多短的,都在田边插得笔直。一时简直要笑出声,忙收敛了神色,道:“……这不是防雨的,是防风的。上次是它幼枝纤弱,如今个头比那竹扦还高了,早就用不着了。”

  江风吟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声音也立刻掉了下来:“哦,我不知道这里头的学问,我……这就去拔掉。”忽而眼睛又一亮,忙道:“还有什么要做的,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我一时竟搪塞不出,顿了一顿,才道:“……你过去时,若见花瓣有些残缺不齐的,便整朵摘下来,收在这个篮子里。我带回去晾了,做花茶喝。”

  江风吟领命而去,再回来时,却见篮子里稀稀拉拉,只十余朵残花,皆是破烂得不能看的,有的连花瓣也不剩了,只有一个花萼撑在那里。江风吟却十分自赏,双手捧到我面前,道:“我看那些玫瑰花儿,个个齐整漂亮。大的小的,红的白的,我一个都舍不得。最后忍痛摘了三四朵,其他的都是自己掉在地下的。”

  他这几句纯然都是外行话,我听了却只觉心中酸涩,掩饰地在那篮子里一拨,道:“也差不多了。走罢。”

  江风吟一见我动身,忙将篮子的长柄一把抢在手中,又要替我将竹笠戴上。我见他头发湿得一绺一绺滴水,眼睛看向一旁,问道:“你没带伞么?”

  江风吟理所当然道:“拿着伞怎么干活?”忽又嘿嘿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使了些术法,将雨水都吹开了。后来脚陷在泥里,又挨了刺扎,忍不住骂了一句,术法就破了。”

  我低头抿了抿嘴,道:“……回去罢。”

  从园子往我的住处不过里半,江风吟双手高举,郑重地将竹笠撑在我头上。他在花田里来来回回大半天,身上早已泥污淤结,连脸上也溅得不少黄泥点子。那花篮也与他臂膀极不合衬,不时滑落下来。我侧目望去,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傻得惊人的笑容。我仰头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江风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笑了。”

  我打量着他的脸,只见他刚压抑了一下,又忍不住嘴角上扬,简直是从心里笑了出来。见我紧盯着他,终于坦白道:“……你第一次主动亲我,我……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是……”

  他迎着我的目光,肩膀缩了一下,声音也低若蚊呐:“就是样子太凶了,我还以为活不成了。”

  我未料想他说得这样热烈直白,一时几乎绷不住脸,疾步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