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68章

作者:不夜情 标签: 穿越重生

  我如从上古沉睡中苏醒,只觉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一时强忍不适,极缓慢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竭力吞了吞口水,向一旁尚自未醒的丽仙叫道:“……丽丽,丽丽。”

  只听镜中一声裂响,却是柳唱先惊醒过来,也难以置信地扫视身周一番,才与我目光对上。

  他望着我尚自红肿的眼睛,仿佛有些陌生似的,喉头哽了一哽,才有些害怕般轻唤道:“随哥?”

  我面上泪痕未干,一听之下,顿时又添了两行新泪。

  我颤声道:“唱哥,是我。我们……回来了!”

  身旁一声呻吟,却是丽丽捂着额头从地下坐起,倒似宿醉方醒之态。她先自对我痴望了一会儿,又将一双明眸向镜中望去,促狭地眨了一眨:“二位且别忙着高兴,只怕是大家都死了,跌在幻象里头,正做白日梦呢!”

  柳唱将手无力地一摆,道:“管他是真是幻,你唱哥实在撑不住了,且让我歇一会儿罢。”说着,已然瘫倒在命宫星盘之上,又向丽丽指了指,道:“你也别捉弄他了,趁着坟头未冷,快带他去哄一哄那几个老相好罢!人家好不容易连命也给了他,正是头脑昏冲、满心情热,想来这时反一反水,也不如何为难。快去,快去!……”声音愈来愈含糊,终于一头栽倒,坠入沉眠。

  我这才想起一件要紧之事,急唤道:“唱哥,你还没告诉我……”

  却见丽丽娇艳一笑,拿起我一只手来,向我眼前晃了一晃:“瘸子大叔,你看,这是什么?”

  八柄矛头银亮的长枪,不由分说地指在我二人身前:“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圣殿?”

  我急于赶路,竟忘了南天门禁卫森严,等闲难以进入。我如今只是个失势的前朝太子,仙牒上写得明明白白,实在无从抵赖。

  丽丽无衔无籍,自然也无入宫资格。此时便骨碌碌一转眼珠,掩口笑道:“我们是混沌花街上的妓女,是赤焰魔君深夜寂寞,叫咱们姐妹来给他暖床的。大人,且行个方便罢。”

  她这话破绽实多,自是难以取信。我却怔怔立在原地,眼望卫队为首那人鲜活的面庞,极力压下心绪动荡,颤道:“裴……裴……”忽而心中一凛,开口便带了哭音:“……紫薇仙君,我……小人入宫,有要事求见。”

  裴参军一双冷峻的眼睛缓缓落在我面纱上,又顺着我瀑布般披散的长发望了片刻,漠然不发一语。

  只听嘿嘿一声笑,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天兵从后将他一扑,搂着他头颈,向我打量一番,挤眉弄眼道:“裴哥,这小妓女长得倒有几分姿色,你若瞧得上,哥们今儿也带你开开荤如何?”

  裴参军反手将他拂开,向前一抬黑瘦的下巴,眼前长枪顿时一并撤去。

  我被丽丽拉着向前急走,忍不住回头向他道:“……仙君,谢谢你。”

  裴参军眼角极轻地一跳,对我一眼也不看,手却不自觉般握住了刀把上一截陈旧的红线。

  昆仑终年积雪,兵士畏热喜寒,此时皆在北辰宫驻营。我偷偷摸摸潜入宫邸之时,竟有情怯之感。愈往前,心跳得便愈厉害,最后步入正殿庭院之时,竟不得不停下来,手抚胸口以平息。

  忽听身后一声咴鸣,我一惊回头,只见淡月之下,一个高挑颀丽的身影,就静静站在一匹毛色雪白的马儿身旁。

  我一见这匹马,先自抵受不住,也不顾它记得与否,只胡乱哽咽道:“白、白驹兄,我先前……实在是万般对你不住。你如何朝我撒气,都是我应受的。就是……就是割下我的头来……”

  说到此处,想到他被强行拽入梦境,变作人身,也不知跌跌绊绊,吃了多少苦头。心智虽只五六岁,对我的仇恨却是铭心刻骨,一时不忘。一念至此,眼中一阵酸涩。

  叶白驹如今已是声名赫赫的战神坐骑,马头也早已重塑血肉,只一双眼珠是玉石雕刻而成,在月光下黑得发亮。闻言只冷淡瞥了我一眼,将头别了过去,打了个不知喜怒的响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落在马背上,意示安抚。我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只勾着头,垂着脖颈,将一只捏得死紧的拳头向他面前递去。

  我竭力道:“这是你……给我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只听他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这是什么。”

  我急忙向自己手中看去,只觉眼前一黑。原来我一路攥得太紧,竟将那颗糖融化了一多半。月色昏暗,我又满手是汗,早已瞧不出半点形状。

  我僵硬地抬起头来,只见九天月华之下,他原本就美艳绝伦的脸,更添了十分慑人的光辉。片刻前我眼中所见那深可见骨的剑伤,已如烟云过眼,不留任何痕迹。

  我嘴里阵阵发苦,语无伦次道:“原来……你好了,不不,你一直就……是好的,是我做梦昏了头,梦见你……与我成了亲,又为我死了。不过……你放心,那都不是真的,我……”

  我突然说不出话了。

  那雪白的人影向我靠近一步,缓缓低下头来,两片嫣红的嘴唇,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如细雪般落在我唇上。

  只听他清冷的声音如叹息般在我耳边道:“……这个是真的。”

  我全身如同石化,怔怔望着他面容,待要开口,声音已经沙哑:“可是……我不是江随云。我……杀了你的马儿,又总是欺负你。我见你比我聪明,便打从心里嫉妒你。我……我……”

  说到此处,想到我在无量劫灰中,因容貌家世之故,在他面前一向抬不起头来。最后令他动容者,惟有这一颗温柔无用的心。如今因果逆转,我竟是这样一个仗势欺人、满心恶毒的小人。由表及里,从内到外,尽是蜃楼幻境,无一物是真。一时又愧又急,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只哽咽道:“我的心不好,我半点……也不像他。”

  叶疏若有所思地向我脸上看来,不过片刻之久,我只觉浑身污秽,无所遁形,便是当日凡人老朽之时,被当面揭破意淫他身子,也不如此刻无地自容。

  只听叶疏道:“在下界时,我对别物皆不挂怀,独独一见梅花,便从心里亲切了起来。当时只道是为我父母之故,方才梦觉时细想了想,才知原来许久、许久以前,已有一个人,如这梅花一般,迎着满头的风雪,铆足了力气,就这么跌跌撞撞,破开了我的心。”

  我拼命抬起脸来,要说自己当初是如何面目猥琐,虚情假意。却见叶疏向我摇了摇头,道:“你做令君时,心中无所有,眼中不见人。扮成那小花妖,却似昏昏荡荡之中,意外张开了一孔心目。再听我提起白驹儿,便于心不忍;再撕我的卷子,也心虚气短多了。其实春殷向我说破时,我几乎便不愿相信。那时三生树下,我看你将红线挽在手中,竟生出个可笑之极的念头:若你生来不是这样美貌出众,权势滔天,即便你在千千万万次际遇之中,有一次认清自己的心,我也会再一次被你吸引。”

  他将我揽入怀中,双手如丈量般搂住我的腰,声音竟也带上了一丝沙哑:“……夫君,你就是他。”

  我再也忍受不住,将脸埋在他散发千古凛寒之气的银甲上,泪水将面纱尽数打湿了。忽觉手心一阵湿热,却是那白马略带嫌弃地低下头来,伸舌舔去我手中融化的糖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倒希望他不记得

  只听一声轻咳,丽丽从庭院门口探出一头如云秀发,道:“不是小丽丽要煞人风景,实是情势紧迫,一刻也等不得了。方才我去寻你大师兄,一时迷途,却正好撞见那姓冯的一脸死人样子,从运宫急惶惶奔行出来,直往凌霄殿去了。这老不死的一向爱与小柳儿作对,我们逆天改命之事,须瞒他不过。他如今一心敬奉孟还天,到时运筹一算,只怕第一个便要对你发难。”

  我被叶疏紧紧拥在怀中,一时只觉天地皆忘。听到此处,才一惊抬起头来,道:“是了,冯雨师便是那天医星,与唱哥一向是死对头。只是……他推演的却是什么路数,竟不与命宫相同么?”

  丽丽摇了摇头,道:“命是先天之体,生来皆有定数;运是大势所趋,宇宙穷通之变。”见我不得其解,遂叹了口气,伸手向虚空中一点,口中道:“柳唱深信你万世之心,这才穷尽推算,不惜动用星位命器,替你于无量劫中,硬生生逆转天命。你与千霜君曾有一段孽缘纠葛,尔后分崩离析,再无相交……”

  她手指之处,两枚小小金星浮现眼前,先自胡乱跌撞一阵,星轨又莫名纠缠在一起。随之其中一枚光芒急闪,飞往极高极远之地,将剩下那颗远远抛下。

  我忆及他当日被迫远走之事,仰望那孤独远去的微星,只觉极不好过。但见眼前一晃,叶疏已伸出一只修长秀丽的手,将那颗星轻轻摘了下来,重新放在那一片混乱的星轨之中,与先前那一颗缠绕不休。

  只听丽丽道:“……如今你命数已不在既定轨道中,连带千霜君也受到影响,再次与你交会。想来凤采神君与你那位英俊狠心的大师兄,多半也是要与你继续纠缠的。甚至帝君、夫人,你身边那些亲朋知己,也悉数发生改变……”

  只见眼前金光浮动,聚成一个巨大莹莹的星团。忽见她举手一扬,一股厉风骤然而起,将所有小星扫得七零八落,化作无数细碎的光屑。

  她向我张开五指,如叹息道:“……可惜无论如何更改,仙道衰落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你我如何挣扎沉浮,在这千万次命运的尽头,总是身不由己地向死局跌落。这……就是运。”

  我目视那尘埃中飘浮的微光,许久才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唱哥要我倾仙、魔、妖三界之力,便是要这三界众生无数的命数叠加在一起,齐心合力与魔种相抗,方得以用来改变这个无可撼动的……’运’。我父皇原先手下的仙界老人,如今泰半都关押在刑天宫里,也有些法力低微、无大用者被打落混沌天,只有少数禁卫军未动。他们对孟还天自是恨之入骨,只不知肯不肯与我起事。”想到自己从前种种飞扬跋扈、胡作非为之态,只觉面皮上如针刺一般,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疏替我理了理面纱,道:“我与师尊……都会帮你。”顿了一顿,又平静道:“先前我们联手攻打轩辕境时,似见孟还天对大师兄十分忌惮。魔界强者为尊,原先他从赤焰深渊中带出来的魔兵魔将,改投在大师兄麾下的不在少数。大师兄此时虽奉他号令,但他父兄亲族在魔界威望之隆,已不在孟还天之下。以他的心计手腕,将来改天换日,也不算太难。”

  我听他直以“大师兄”呼之,想起春殷从前是如何悉心守护我,我又是如何践踏嘲弄于他,心下不由惴惴,小声道:“只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叶疏墨瞳深处极轻一动,也宛如叹息般开口道:“我倒希望他不记得。”

  我只觉这对话似曾相识,再向他怔望时,却见他握住我的手,口吻又已恢复平淡:“走罢。我带你过去。”

  他如今已是霜境之主,出门排场却比下界大得多。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十二名面无表情的西昆仑甲兵身后,才到凌霄殿玉阶下,只听一个娇娇怯怯、哀哀凄凄的女子声音从后叫道:“千霜神君,你来得正好。尊主方才传令说,他老人家梦中得了神谕,叫咱们赶紧都去听听呢。”

  我只觉这声音颇有几分耳熟,偷眼望去,竟是那万劫城中早已香消玉殒的九命丝丝。只见她身姿窈窕,脖颈上却无头颅,只有一大团黄色筋束,虫丝纠结,无风自飘。阴无极、白空空也随行在侧,一个人形全无,惟见在地下不断流动的一摊黄色须根,散发出阵阵浓烈的腥香。一个却矮矮肥肥,一派天真,仿佛一个萝卜模样,短短肉肢随着他跳跃的步伐一抖一颤,瞧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异。身后亦有许多旧相识,在这富丽堂皇的天庭衬托下,愈发奇形怪状,乌烟瘴气。

  我自知无量劫灰中经历之事皆非真实,但斗然见这么多劲敌死而复生,每一个皆是花了无数心血代价,才得以险胜。一时之间,竟有极为荒诞之感。却见叶疏琉璃般的双眼向我看来,并不言语,只将右手缓慢有力地握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我心中一凛,瞬间清醒过来。忽觉眼前一花,一个艳粉色的身影已晃到我面前,粉面含情,柔媚婉转道:“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竟混在臭男人堆里,莫非是千霜君的相好么?”

  丽丽见机极快,早已变身为一名高大甲兵,混在队列之中。闻言将一副冷硬口吻学得惟妙惟肖,道:“不是。他是来送信的。”

  苏陨星往我面纱上吹了一口气,格格娇笑道:“送信?送的什么信呀?若这样的绝色佳人跟了我,我必定天天心肝儿肉一样搂在怀里,决计舍不得这双玉足碰一碰这脏地……”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叶疏漠然道:“凤采神君命他过来,问白帝老君现在刑天宫何处,要向孟尊讨个情面。不知炎风君有何见教?”

  只听尹灵心在后嘲道:“老妖怪想美人想疯了,看见个半边俏的花妖,就当是什么天仙了。若真那么猴急鬼馋的,不如去找尊主求求情,叫他把那什么九天第一绝色赏了你罢。那小子长得倒还不错,可惜现在破了身了,不干不净的,只怕难中你的意。——喂,安分点,你这蠢家伙!”

  苏陨星不理她胯下巨蜥骚动,又盯了我好几眼,这才悻悻地将面纱一摔,讽道:“你们那处的水土,实在也太不养人。堂堂一代荒泽帝君,手底下使唤的无一个出挑的,全是这般庸脂俗粉,白叫本座高兴一场。”

  阴无极不耐道:“休要罗唣!赤焰魔君早已到了,如今正在殿中等候。你们倒在这儿拖延起来,没的惹他老人家不快。千霜神君,请罢!”又向我喝道:“兀那花妖,还不快去催促你家凤帝前来,若误了尊主的正事,只怕他担待不起!”

  我见他将一块巴掌大小的符令向我掷来,忙接在手中看时,却是一枚狰狞的吞噬骷髅。眼见一行人拥着叶疏往殿中去了,没奈何,只得捧了骷髅,独自往南斗殿赶去。这原是父皇与百官议事之所,最是庄严肃穆不过,此时却尽浮在一片雾林之中。才踏入数步,便觉脚下啵的一声,似是泥涂之属。定睛一看,眼前波光粼粼,竟是一大片水气丰隆的沼泽。举目望去,见朱红宫墙皆成断壁残垣,煌煌大殿也拆得七零八落,水泽旁生着无数藤蔓巨树,满地尽是极尽鲜妍的硕大花朵。鸟兽横行,虫翅缭乱,种类不下千种之多。

  一卷青青之物正与同伴在泥水中玩得兴高采烈,此时便骨碌碌向我滚了过来,好奇道:“你是谁呀?”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它明亮可爱的眼睛,轻声道:“我是魔尊派来送信的。你们……凤帝在么?”

  风滚草高高兴兴道:“原来是来找我们大王的,我带你去!”又围着我打了好几个滚,惊叹道:“哇,你好漂亮啊!”

  我现在这副尊容是丽丽在众目睽睽之下匆匆变就,脸上枝叶从皮下微微凸出,嘴角猩红开裂,长着三四个小小花苞。听它这般夸赞,不由一阵心酸,蹲下身道:“……你头上的小花,也很漂亮呀。”

  风滚草顿时容光焕发,喜道:“是吗?你这个人很有眼光,是个大大的好人。别看它现在不起眼,从前在御花园中,可是第一名贵的物事。宫里的女仙,便常拿它染衣裳呢!”一路说,一路牵着我的手,连蹦带跳道:“不过那地方气闷得紧,我们一个也不愿多待。好不容易开出的花儿,都被人剪了去了。我们那时都提心吊胆,连一口露水也不敢多喝。最可怜的还是桑树,宫里的人嫌它长得太高,连夜砍去大半边,差点没送了它的命。幸好大王妙法无边,又给它救了回来。如今它枝繁叶茂,正可做大王栖息之所。你看!”

  我抬眼望去,只见沼泽正中长着一株奇高无比的扶桑树,高逾千丈,几乎与太阳齐高。浮云尽头,忽听一声悠长的清鸣,一头金光闪耀、长羽如织的巨大凤凰出现在天边,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绮丽云霞,展翅向扶桑树上飞来。

  风滚草拍手喜道:“大王沐浴回来了,咱们快上去罢!”

  只见一大群斑斓的彩蝶蹁跹而来,如同一道华美游动的天梯一般,上下不断交替,载着我二人向那绿云也似的树顶一步步走去。我只觉心中惴惴,不自觉拉紧了风滚草细长的叶子。

  风滚草浑然不觉,一路风风火火,带我到一座轻纱曼舞的王帐前,叫道:“大王,魔尊的使者到了!”

  只听凤采冷冷的声音从王帐中传出:“进来。”

  我随两名长尾的卫兵入内,见帐中金华灿烂,堆积着许多锦绣辉煌之物。凤采已化作人形,肌肤上水珠未干,立在王座之前,正由几名面目妖艳的女子侍候穿衣。

  我垂下头颈,低声道:“魔尊请大王前往凌霄宝殿,说是……梦中得了神谕,要与三界首脑相商。”

  灵柏正眼也没看我,只从文书中抬起头来,向我呈上的吞噬骷髅一瞥,嘲道:“孟还天自从入主凌霄殿,越发现了形了。大王给他三分薄面,他倒拿个棒槌当了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九天界的主人。”顿了一顿,又道:“依我说,咱们也不必对他卑躬屈膝。只要东南三境到手,立誓永不与他魔族为敌,不就万事大吉,不必在这看他的腌臜脸色了?”

  凤采哼笑一声,其中意味却难以言明,只道:“那也非长久之计,先不必说了。”略一回头,向我命令道:“去给我把那件羽织拿来。”

  我先见风滚草、桑树、卷柏都不认得我,心中已灰丧了一半。闻言只得应了声“是”,替他捧来那件流金华服时,竟有恍惚之感。只见凤采背对我张开手,身上淡金色的内衣尚未十分系好,紧实背部隐约可见,引得一旁伺候他的女子粉面含春,娇羞无限。一怔之间,只闻到帐中一阵浓郁的玫瑰香气。偷眼看时,只见那几名女子竟都是花卉化形,左首那个面目娇美,艳若红玫瑰;右首那个却皮肤白皙,颇有楚楚之致,想来便是白玫瑰了。他脚边还有个相貌清俊的年轻小厮,替他轻轻梳理身上尚未完全收起的几支凤羽,鬓边也簪着一朵黄玫瑰。玫瑰本就鲜艳夺目,我又来得匆忙,相比之下,更是灰头土脸,难看之极。

  我明知他此时未必记得梦中之事,仍觉一阵鼻酸,忙侧过了脸,将羽织交给那名艳丽女子。一不小心,却在衣上留下一个肮脏手印。

  那女子啧了一声,斥道:“笨手笨脚的,还不让开些!”

  凤采忽道:“小兰,玉玉,退下罢。让他来。”

  我一听这两个名字,更觉委屈,一步步挨到他面前,见他胁下内衣带子未系,遂忍着气伸出手去,替他打了个死结。

  凤采低头看了看那结扣,又居高临下冷冷扫了我一眼,道:“系得不好,解了重系。”

  我一肚子火气不敢发出来,又蹲下去,拿手狠狠扯那带子。才扯了两下,只听头顶一声轻笑,接着手上一紧,却是被他牢牢握住了:“现在真是高贵了,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还敢奢望你给我做衣服,不把身上的扯烂就不错了。”

  我不听则已,一听之下,泪水扑簌簌地直掉下来,咬唇道:“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江风吟叹了口气,将我拉了起来,双手盘在他腰间,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想揍我几下,在我耳边道:“我又不是傻子!方才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认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欠你多些,你欠我少些

  我心中想:“从前你便是个大傻子,一次也不曾认出来。”手一触到他锦服下紧实的身躯,梦中许多记忆一同浮上心头,不知是甜蜜还是酸楚,死命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江风吟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连一双高傲上挑的凤眼中也立刻泛出泪光,却反将我向他猛地拉近一步,几乎将我整个人纳入他怀里:“不许在心里骂我!我聪明这一回,就算将从前的欠账一并抵消了。”

  我闻见他身上灼热辉煌的气息,只觉一颗心烧得发烫,恨不得再撕扯他几下才好。只觉嘴上一痛,却是被江风吟低下头来,重重咬了一口:“我说你一个小小花匠,在别人面前温柔似水,怎么对我却那样坏,原来在天上就是这么一副臭脾气。早知与你还有这么一段孽缘,当初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衣服脱了再说。”

  我忍不住又哭起来,恨恨道:“你从前就瞧不起我,后来……也瞧不起我。你在天上嫌我草包,在下面又嫌我丑。”愈想愈恨,又抓又打,在他背上抓破了好几道。

  江风吟低骂一句,道:“你以为你现在的模样挺美么?”忽然离开了些,皱眉从嘴角摘出一颗小小花苞,嫌弃道:“扮也不知道扮个漂亮的!”

  我反唇讥道:“我看你身边漂亮的多得很,红的白的,个个都争着伺候你这个大王呢!”

  江风吟眼神简直恨不得再咬我一口,却忽然向旁笑出声来,伸手捏住我脸颊,道:“什么红的白的,也比不上我九天第一的小玫瑰。”说着,将我一把抱起,放在他金尊玉贵的宝座上,半跪在我身前,替我将沾满泥水的鞋袜脱下,笑道:“别人伺候我,我伺候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