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穿山
最后映在杭杨双目中的,是一双眼睛,一双淡棕色、美丽至极,但压抑着欲望的眼睛。
当谷恣带着微笑走近的时候,杭杨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隔了层不明不白的雾,只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杭修途的袖子。
“很好,”他听到雾气之外有人出声,“保持这个状态,我们来正式的。”
这天晚上杭杨回去的时候腿是软的。
陈絮和唐伊似乎在后座上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但杭杨一个字都听不清。他拍过不少戏,各种各样的,但都没有今天这么疲惫。
这是第一次,杭杨对镜头表现出相当的不适应,谷恣的要求又苛刻到近乎变态,他的态度很简单:不适应,就拍到适应为止。
他像一张被铺开在床上的烙饼,被放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撩拨、亲吻,直到整个身体白皙的肌肤都转为淡淡的粉、由于过度的疲惫露出点点慵懒的媚|态,才在镜头前不由自主地放松下身体。
谷恣喊“咔”的时候是微笑的,杭杨以为他脾气不好,但事实证明这人耐心惊人。
“很好,”导演看着杭杨,“一定要沉沦才可以。”
沉沦……
车上光线很暗,杭杨把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只手在自己侧脸上拍了拍:沉沦的到底是褚烨还是我呢?
“累了?”杭修途的声音在旁边低低响起。
杭杨赶紧摇摇头:“对不起,哥,我状态不好才拍到这么晚——唔。”
杭修途手指再此按上他的双唇,物理打断了杭杨开口,随即轻轻搂住杭杨的身体,在他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杭杨把头放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攥住杭修途的外套,嘴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句“哥,我害怕”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晌,杭杨在睡意朦胧间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在这儿……以后别喊我哥了。”
杭杨微微睁大有些失焦的双眼:“为、什么?”
那声音低沉轻柔:“怕你混淆亲情和爱情。”
“我们要演绎一对爱人,不是吗?”
“那、那我,”杭杨手足无措起来,开始无意识地重复,“哥、哥。”
他声音有点喑哑,甚至于断断续续:“哥我有点害怕,我真的有点、害怕……”
“不怕。”那对熟悉的唇再此吻上杭杨的额心,声音里带着怜惜,但仍旧笃定,“小杨,叫我的名字。”
“杭——”杭杨说不下去。
他突然把头埋进杭修途的肩窝,本就没剩多少力气的身体又开始轻颤,小声地一遍遍喊:“哥、哥。”
“不行,”杭修途温柔坚定地把他扶起来,盯着那双满是惶然的墨色眼睛,“喊我的名字。”
杭杨被他半是哄诱半是“恫吓”说了半天,才终于小声开口:“杭修途……”
“对,就是这样”杭修途带着鼓励的微笑,“继续。”
“杭、修途。”
……
他“杭修途”“修途”种种称呼乱糟糟地念。
杭杨隐约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和失控,而他只能在无措中紧紧抓住杭修途的手,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
第二天要拍的是戏份是两位主角的初见。
晴日里的夕阳持续不过1个多小时,今天失败就得等明天,剧组从下午两点就守在塞纳河旁边,摄影对焦找角度,谷导就扶着画架跟两个主演随口闲聊:“你画画是有功底还是现学的?”
杭杨把棕褐色的围巾往上提了一点:“我……杭老师教我的。”
“哦?”谷恣眯起眼睛看向旁边的杭修途,“大概学了多久?”
杭修途走过来:“不到三个月,从那次聚餐之后开始教他,把我这点皮毛学得很快。”
谷恣笑着拍了拍画架:“你技能也挺丰富。”
杭修途只回以微笑,并不接话。
他拍拍杭杨的头:“他也很有天赋。”
“只是稍画两笔不露馅而已,”杭杨的声音从围巾底下透出来,他把杭修途的手扯下来,“哥、啊不,杭老师你别总胡乱夸我。”
第二次,杭杨这是第二次僵硬地从“哥”改口成“杭老师”。
谷恣带着些许深意看了杭修途一眼,这人琥珀一样的眼睛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同往日依旧。
谷导拿剧本挡住自己小半张脸,也不出声,一手插兜往河边走了两步。
很快,西方的天被红霞浸染,大家迅速各就各位,把握这短暂的美。
迎着冬末初春的风,杭修途笑着走上去:“在画什么?”
大概是在异乡听到汉语,挥笔作画的年轻人悬在半空的手腕突然一顿,他回过头,只露出围巾上方的小半张脸,又匆匆转了回去:“……”
没有说话。
搭讪的东方人像不知气馁,满含兴致走近了两步:“夕阳?但是和今天的景不太一样?”
围巾下终于有声音传出,很轻,但勉强能听见:“嗯。”
那聒噪的来人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笑起来:“我见过你,在巴黎——”
“你,”那身量纤细的小画家终于转过头,笔直看向他,露出那张可以跟夕阳争辉的漂亮脸蛋,“你,吵到我的夕阳了。”
“对不起,”轻浮的青年当即道歉,他食指轻按在唇上,做出“嘘”的手势,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那我保持安静。”
——他眼睛好漂亮,像盛着夕阳。
像是被那双眼睛中明晃晃的钦慕灼伤,杭杨瞬间转过脸,把围巾提高了点、再高点。
他伸出手,却愣在了半空,再不知如何下笔。
小画家突然起身,拿起那画就要撕,被青年眼疾手快劈手夺了下去:“诶!你干什么!”
他捧着被弄出些褶皱的画纸,一脸心痛:“你生我的气来骂我也行呀,关画什么事?诶呦你看,这么漂亮的画……”
“不,”小画家打断他,在凳子上沉默了数秒,“我不画了。”
“但这只有半张……”
“我不画了,”小画家起身,慢慢收拾起东西,“这画只有半张,愿意留你就留着吧。”
他同青年匆匆擦肩而过,再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卡!”谷恣点头,“保一条,拍完选。道具组,再拿幅画。”
杭杨低头站在原地,心还在砰砰地跳。
那一眼的心动到底属于褚烨还是自己?他说不清,他不敢说。
杭杨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和杭修途唯一交集的那两场戏:
第一场,杭杨在大街上吆喝着卖进步杂志,人群里看到杭修途——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却说不出的面熟,是自己曾在哪儿见过吗?他笑着踮起脚冲男人遥遥挥了挥手,却没得到回应,男人只压低帽檐混入了人流。
第二场,他是在街上游行呼喊的救国青年,警察冲进了学生队伍,街上枪声不绝,人群陷入一片混乱,杭杨在跑到男人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他微微偏头,刚想说点什么,身后枪声响起。
两次,都只有视线交错的一瞬,隔着万千人流,只余沉默。
那时自己在想什么?
杭杨拳头慢慢握紧,他不抬头,在沉默中走向河边的画架。
当晚,杭杨睡得很早。
杭修途在他房门前停驻了片刻,轻轻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于是回了隔壁自己的卧房。
他打开平板,今天推送的随机壁纸和平时风格完全不同——是一颗小小的草莓,附一段文字。
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
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
使我开始爱上了你
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了
等我发觉自己开始爱上你时,我已经走了一半的路[1]
杭修途沉吟了片刻,解锁了手机,打开通讯录,犹豫了一瞬,又退出到桌面。
这样的犹豫踟蹰,对于杭修途来说,简直是多年不见的奇事。
如此反复数次,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大哥,”杭修途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跟平时没有区别,“我有事要跟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有必要替小杨解释一下,他早上状态那么混乱的主要原因不是要拍床|戏,是那个不明不白的亲吻
总之这口锅是二杭的
第83章
第二天傍晚, 今天的戏份拍完还没过多久,杭修途收到了一通电话,两人似乎只有三言两语, 只是杭修途挂下电话就有些行色匆匆。
“我有点事, 出去一趟。”杭修途拿起外套就往门口走,临走还不忘嘱咐,“给唐伊或者陈絮打电话,让她们帮你做顿饭。”
“嗯。”杭杨点点头。
只是看着杭修途的背影, 杭杨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异国他乡的巴黎,能有什么急事?
杭修途来的地方——是机场。
他一眼看见混在人流里的杭修远,还没出声, 大哥就面无表情冲上来:“走。”
两人随便找了个隐蔽处, 刚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杭修远一把揪住亲弟弟的领子,往自己方向猛扯了一把:“你在电话里说的话什么意思?”
杭修途面色平静:“字面意思。”
杭修远近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可能有十余年了,杭修途几乎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哥这么失态的样子:“你说你、爱上了小杨?”
杭修途轻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但等于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