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陈年
等情绪恢复,易阿岚注意到母亲眼眶也是红的,眼里满是疼惜。
然而想到易阿岚经受的那一切,岳溪明越是心疼,就越是不能接受,关心的话语忍不住带上责备:“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妈啊!你生命有危险,都要一个人去抗吗?要是,要是出了意外,你都不管我、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吗?”
“我是怕……”
“你怕我担心?”岳溪明抢断他的话头,哽咽声明显,“都那种时候了,做妈妈的还不去担心,那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好值得去耗费担心的呢?你不是怕我担心,你是不敢面对我的担心。”
易阿岚无力辩解:“我没有,妈。”
奶奶惶恐,但对他们母子之间固有的隐性对抗束手无策。
岳溪明激动的声音变得微弱可怜:“阿岚,是不是我这个妈妈做得不好?是不是我给了你太多压力?是不是……”
一些话在她喉尖颤抖,像站在高高悬崖边,在狂风中颤抖。
易阿岚不敢正视她烛光一样的眼神,却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好半晌,岳溪明闭上眼睛,喘出一口痛苦的气息,将悬崖、狂风似的话语都生生吞了回去,继续默不作声地侵蚀五脏六腑。
她又是一个温和的母亲:“今天来的那个事务组,能保证你的安全吗?”
易阿岚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暂时逃过一劫的庆幸,轻声说:“能。正常世界有国家政府保护。三十二日里人不多,如果行动也是和别人一起。”
“就是那个周燕安?”
“嗯。他以前参过军,很厉害。”
岳溪明点点头,眼神有些麻木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易阿岚:“妈妈不是不识大体,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不去拖累你。我们收拾收拾,三天后跟着你去北山市吧。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妈妈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心里在说,所谓的三十二日,如同生与死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本来就不贴近的他们分隔得更远了。
易阿岚依旧活在她们的维度里,在他感知到的时间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正常世界,但他生命的重心必定要往三十二日倾斜了。那一个短暂、让人迷惘的世界,足以颠覆广博而美好的现实。
易阿岚本就好久没在南林住过,高中时代的人际来往早已淡漠,既然母亲和奶奶都跟着他一起去北山,那就没什么好留恋的,除了简成。
易阿岚想,总归要和简成说一句再见,他们也许没有几次能够再相逢的机会了。
易阿岚在开车去简单科技的时候,一直想注意卢良骏说的会严密保护他的专业人员,只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简成在公司,只是暂时有点事。他的秘书已然认识易阿岚,微笑着让他稍等片刻。
很快,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从内打开,简成和一个差不多年纪、长发黑裙的女人一起走出来,两人都面带礼节性的微笑。
“我今天还有朋友在,就不送你了。”简成看到易阿岚,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笑道:“简董客气了,下次见。”
那女人被简成秘书送走,简成转过身来对易阿岚笑了笑:“找我有事吗?对了,我说要给你的谢礼你想好了吗?就算你想要简单科技的股份,我也不会反悔。”
易阿岚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告别的,我要离开了,去北山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简成脚步一顿,僵硬了片刻,脸上又挂起笑容:“北山市好啊。”
易阿岚很感激,简成没追问他去北山市干什么,就像之前也没追问过许俊斌最后怎么了。简成心里都清楚,但愿意体谅他的感受,什么都不说。
“谢礼就不用了,我也不想要钱。其实帮你的同时,我自己也学会了很多。”
两人走进简成的办公室,这里还是之前简徐明在的装修风格,几乎没有改变。
简成忽然问:“刚刚那女孩你看见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易阿岚想了想:“长得很好看。”
简成说:“我可能会和她结婚。”
“啊?”易阿岚惊讶,“那恭喜你了,只可惜不能参加你的婚礼。”
简成看着他的表情,苦笑道:“商业联姻罢了。她是青云资本的大小姐,很有追求,也很独立。我父亲曾经拒绝过青云资本的早期融资,但他的突然去世,导致简单科技股价动荡,资金链流转出现一点断层,为了能让传感器计划继续进行,我不得不寻找外界资本的帮助。或许她和她父亲现在的打算是,以联姻的名义对简单科技注资,再慢慢蚕食简单科技,鸠占鹊巢。”
易阿岚说道:“但你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的,对吧?”
简成笑了:“谁都说不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博弈。只是一想到婚姻被拿来做这种事,就感觉很无力,哪怕我和她真的很努力把婚姻当成真的,去谈论音乐、绘画、哲学、文学,寻找共同的爱好,但除了都对萨特的存在主义有所认同外,其他的都大相径庭。”
易阿岚没说话,不知该说什么。
简成低头,随手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东西,像是随便找来一个话头:“阿岚,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我父亲在三十二日里通过无人驾驶的行车记录仪就能认出你?”
易阿岚一愣:“你不是说,他参加过你的毕业晚会,那时候我在做毕业演讲。”
看不清简成是什么表情:“那也很多年前了,六年了。”
六年时间,对于忙碌的简徐明而言,他见过的人,大大小小至少有上万,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让他记住,记得这么清晰而久远。
易阿岚沉默,他在等简成继续说。
简成依旧像是在忙自己的:“当时你在台上演讲,我和我爸坐在第三排,看得清楚,听得也很清楚。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对我爸说,我喜欢他,喜欢台上的这个人。”
易阿岚眼皮猛跳了一下,表情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爸听了后说,他在工作中接触到很多老板都是同性恋,他不反对,而且台上这个人长得好看,演讲条理清晰、观点独到,能代表毕业生演讲说明他很优秀,一定不乏追求者。他配简成,是绰绰有余的。”
简成的话语短暂地停歇片刻,抽丝一般地将回忆从血肉里抽出来,带着埋藏多年的痛:“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可你不是简成,你是简单科技的简成。”
简成这才看着易阿岚:“直到今天,我才深刻明白我父亲的话。我不是简成,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这栋气派大楼、日夜不停的工厂、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上下十万个员工,都成了我的一部分。它们拱着我站在荣耀的高处,又拖着我走向某些路途的步伐。阻挠我追求爱情的从来不是性别,而是阶层。”
易阿岚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虚落在一个无意义的点,似乎永远不打算回应。
他终归还是开口了:“她知道吗?刚才那个女人?”
简成没回答,但他沉默的态度已经给出了答案。
“告诉她吧。”易阿岚说,“就算你们双方都清楚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真心情意,还是要结婚之前告诉她,你曾经喜欢过一个男人。就当是,我索要的,帮你一场的谢礼吧。”
简成看了易阿岚许久,眼眶浮现易阿岚看不见的水光,他点点头,看到眼泪滴落在纹路细腻的办公桌上,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
第33章 9月(4)
“无差别轰炸。”
T国总统府内, 十多张忧心忡忡的面孔中,有人嘴唇冰冷地掀动,如此提议。
T国国土面积不大, 人口只有五百万, 国力微弱, 但由于地理位置较为特殊,受周边掣肘, 并被全球各大国不断渗透进势力和组织,甚至会被影响到国家政治决策的设置和推行。
面对三十二日,这类小国最为无力。
首先情报方面就相对落后, T国早先得知三十二日相关事件的信息时, 都以为是跨国诈骗集团弄出来的花招, 并没有上报总统府。哪怕后续不断收到情报, 甚至得知不少强国都在针对三十二日有所行动时,因为没有直接、强大、绝对信任的情报来源,他们也继续判定这是大国之间的阴谋和交锋, 小国暂且观望就好。
等到事情愈演愈烈,全球都已经暗流汹涌时,T国已经被架在火架上, 不管三十二日真假与否,都是一个全球性的大问题, 他们得尽快行动起来。
行动的第一个成果,就是在国土内找到一个自称能进入三十二日的民航副机长,据他所说, 他当时正辅助机长执行一次民航跨国飞行, 三十二日出现后,机长和所有工作人员、乘客一齐消失, 是他将及时接过飞机驾驶权,才没导致机毁人亡。
如同他们没办法确定三十二日的真实性,也仍没办法确定那个副机长是否真的能进入三十二日,只得赌博一般地委以重任:派空军司令对他进行特训,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学会驾驶军用战斗机,并告诉他如何在三十二日进入T国的军事重地。
无差别轰炸便是空军司令就民航副机长所能发挥出来的最大作用而提出来的建议。
反正他们国土面积小,不加排查地全面轰炸,要不了几天(现实中四五个月),就能在三十二日里将整个国家夷为平地,所有威胁自然就不存在了。
其中包括最不稳定、最具威胁性的,人,在三十二日活着的人。
他们这些小国的反间谍行动,重点内容往往不在防止他国间谍在本国土内部行动,而是在于阻止那些人对本国居民的策反和收买。金钱是最低等级的策反条件,更具诱惑力的是大国国籍、本人或子女的名校入学资格,这些都代表着更舒适的生活和更美好的前途,不乏高级官员都受不了诱惑,沦为他国间谍。
因此一旦有T国人进入三十二日,尤其是生活相对艰难的普通人,会很容易被别的国家收买,反过来对T国造成巨大伤害。
那些无论国家积贫积弱都矢志不弃的英雄当然值得敬佩,但对于那些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来说,背弃这个并没有保护到他的国家,其他同胞尚可唾弃,但他们这些无能的国家领导者,又能去苛责多少呢?
无法阻止,无法苛责,只能为了最高国家利益进行无差别轰炸,彻底销毁这个本就羸弱的小国面临的重大危机,随后便可安枕无忧。
但在座的另外一些人神色并不赞同,一方面是这种行为的极不人道,另一方面,他们也有着跃跃欲试的野心。
三十二日是猝不及防的打击,也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并且对所有国家都一视同仁。这或许是他们逆袭的契机。
他们大可以借助三十二日去谋求一些别国机密,例如核弹的技术构型等等。他们不是指望自己用能那些从三十二日偷来的技术造出核弹,而是想借此在关键时刻去与大国谈判,让他们少插手自己国家的内政,撤出军事基地,否则就将那些机密转手送给他的敌对国家;再可以求助中立国家,逼得那些强大的中立国不得不站队。
这样做当然会有可能引来大国恼羞成怒的打击,但为了国家主权的独立自主,完全值得冒险。
“暂时不要太激进。”T国总统说,“按部就班地来,首先清毁我们的政府要地,其他再继续商讨。”
他们自我安慰,T国这种仰人鼻息的小国家应该暂时还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在三十二日里大费周章地收买间谍和获取机密,可徐徐图之。
被盯上的大国家自然知道除了敌对国的虎视眈眈,还会有不少小国家以及反国家、反政府组织想要浑水摸鱼,因此他们的紧要任务都是销毁自家内部机密。要在三十二日进行外侵和掠夺他国机密,除非恰好有着某种得天独厚的条件,还需要等到人员更充足、信息更完善的时候。
易阿岚在三天后,被准时带到了南林市的飞机场。他们坐的是各方面都经过严格筛查的专机,但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在军用机场上起飞,而是混杂在公共机场的私人公务飞机中。
易阿岚和母亲岳溪明、奶奶被乘务员带上飞机时,卢良骏、郑铎以及周燕安都已经坐在里面等候他们。
周燕安冲易阿岚微微一笑,代表十分纯粹的友好和欢迎。但在母亲在场的时候,易阿岚无端地感到心虚耳热,想要避让。
卢良骏代表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对岳溪明的支持表示了感激,两人客客气气地聊了一段,才各自入座。
经过周燕安身旁时,岳溪明略微顿了顿。
周燕安实在很显眼,专机里维护安全的便服特警也不如他夺人眼球。那不是外表帅气、锋芒外露式的抓人,而是一种稳重、沉淀的男性美感的吸引,一旦看到了就不会轻易忽视。
在动乱荒诞的三十二日里,周燕安身上的力量,可以叫任何一个被他保护的人为他无限沉沦。
岳溪明朝周燕安点头致意:“你是周燕安吧?阿岚说过,幸好三十二日一开始他就遇上了你,否则还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我也很感谢你能在阿岚遇到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他。”
周燕安笑道:“阿姨客气了,那是我应该做的。”
岳溪明复杂地笑了一笑:“我把阿岚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他,我不求别的,只希望阿岚健健康康、安安生生,下半辈子还能像个正常人那样过上安稳的小日子。阿岚吃过很多苦,但也没吃过多少大苦,还娇气着呢,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了。”
卢良骏闻言插话,并慨他人之慷:“姐这说的什么话,易阿岚是我们的宝贝疙瘩,就算周燕安冲在前头先走一步,也不能叫阿岚出事啊。问题一解决,阿岚就是国家功臣,想过什么日子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周燕安也没在意,反倒顺着说:“我肯定会誓死保护易阿岚的。”
岳溪明却想了下,摇摇头:“不,这样太沉重了。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她坐回到易阿岚身边,握住易阿岚的手,低声喃喃:“阿岚,尽人事听天命,别太为难自己。”
一根闪电似的悸动,从被握着的手一直跳到心脏里,叫易阿岚胸腔发酸。他原本还想,妈妈为什么还要特意和周燕安他们说那些话,让他有些难堪和尴尬。不说政府肯定会好好保护他,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不会因为她今天有没有说过一句我求你们保护好我儿子,就有人能救他或者不去救他。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母亲难以抑制的担心和关爱。她颤抖着的手掌证实了在这个世间没有人和物比易阿岚更重要了。如果有一天易阿岚为此牺牲,岳溪明会含泪说为她的英雄儿子而骄傲,但此时此刻,在岳溪明眼中心里,易阿岚好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东西与之相比的事。
飞机起飞,一阵轻微的颠簸。在摇晃间,易阿岚离开熟悉的南林市,和他的家人都将去往截然不同的陌生人生。
刚落地北山市,专机上的特警就分为两拨,一拨护送岳溪明和易阿岚奶奶,和机场的解放军区医院的安保人员汇合,将她们安全送达军区医院,并处理好后续生活问题。另一拨,则直接把易阿岚与事务组另外三人直接护送到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的办公大楼。
易阿岚和岳溪明都想过他们一家人之后肯定是聚少离多,但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
怕引人注目,易阿岚和妈妈、奶奶都来不及好好告别。
卢良骏安慰道:“等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你们见面好好聊的,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切割关系,这是为了双方都好。易阿岚不至于因为家人而被威胁,你们也不必受易阿岚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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