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沧浪
猫咪不同于人,它们灵活而矫捷, 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跑出去了不小心沾到也是极为可能的。
但是……
香火味。
京城里没有寺庙,顾渊不认为,一只猫能独自跑到郊外再跑回来。
而京城外的寺庙……
只有慈恩寺。
那是赫连笙的母妃,独孤雅所在的地方。
顾渊的眼睫颤了颤。
他知道自己不该。
但是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荒谬得几乎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还是有微渺的希望和期冀在他的心内蔓延开来, 让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少顷, 他又看了一眼屋内,缓缓离开了门前。
*
第二日,释放赫连衡的圣旨便下来了。
当然,赫连瑾并未明言什么, 只是道自己夜里难寐,思及与赫连衡幼时旧事, 终究是心有不忍,放了其回封地。
阶下朝臣心下皆是又惊又讶,嘴上却高呼万岁, 顾渊跟着一起拜下去, 心中波澜不惊。
圣旨既下, 便要放人。
赫连衡从天牢被放出来的那一刻, 顾渊一身官服, 站在门口等他。
近些日子,他被赫连瑾调往了吏部。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正是要清肃朝堂、选人用人的时机,顾渊又是平调,夹杂在众多调令之中,显得平平无奇。
只有心眼多的人,才看出了这道调令中格外不同的含义。
吏部是什么地方?
那是掌管大小官吏、能最直接地接触各个朝臣的地方。
顾渊年轻、资历浅,却有能力,特地放他到这样的地方,是历练。
当然,或许……
还有别的什么意味。
像是在波澜不惊的湖面投下的一粒小石子,仅仅短暂地在湖面上泛起了一点涟漪。
但是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下悄悄地发生变化。
太阳很大。
门口的守卫擦了把汗,殷勤地给顾渊端茶递水,顾渊摇了摇头,轻声谢绝了。
不多时,门被打开。
赫连衡披头散发,一身囚服,被人压着,从里面踉跄地走了出来。
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个刹那,他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久违的天光。
顾渊看到了他的脸。
苍白瘦削,眼下皆是乌青,全然没了之前一无所知、乐呵呵的纨绔模样。
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没心没肺的光杆王爷的造反只是一个儿戏笑话。
但是他心底,或许曾经,真的是想为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付出性命。
他的眸光一顿,喉咙有些干涩。
就在这时,赫连衡收回了目光,抬起眼,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看向了顾渊。
“顾大人。”一旁的守卫小声催促,“有什么话,便现在说罢。一会儿时辰到了,就得押人去别的地方了。”
赫连衡最终被软禁在封地,不同于宜安王,他被褫夺了封号,贬为庶民,彻底成了一个普通人。
“知道。”顾渊轻声道,“麻烦了。”
先前打点过,守卫也知道面前的这位在圣上面前正得意,陪笑着说了句没事,就要退开。
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
顾渊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的太阳穴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迟钝了片刻,感受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还敢来……”赫连衡看着他,死死地咬着牙,声音带着颤,“顾渊,你还敢来!”
顾渊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并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在一旁的守卫反应过来,要用蛮力架住赫连衡的时候才回过了神。
“……没事。”他轻声道,“不要伤他。”
守卫应了声,放开了赫连衡,但是仍旧小心翼翼地防着他。
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博得赫连衡一丝一毫的好感。
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便冷笑了一声:
“怎么,现在还想着在外人面前端着一副君子的架子?假仁假义,我呸!”
“当初小七昏了头要跟你成亲,我就该拦着他!他还说我蠢,他自己居然被你骗到这个地步!”他越说越气愤,眼睛里已经沁出了泪花,“顾渊,小七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啊?他对你那么好,就差把心和肺都挖出来给你了!你就这么对他???”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这些日子,在牢里,他想的最多的,不是后悔自己造反。
而是他没有本事。
当初,他没有本事劝住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现在,他没有本事在赫连瑾逼死赫连笙之前把他救出来,赫连笙死讯传到牢里的时候,他在牢房里枯坐了一夜。
从小太傅就说他笨。
父皇不喜欢他,觉得他资质愚钝,宫人也不喜欢他,觉得他不受宠。
他从前不以为意,觉得只要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一辈子,笨点也不要紧。
可是……
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从前,都是小七才护着他,他才能平安无忧地活到现在。
小七帮了他这么多,但是临死之前……
他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想到这,赫连衡杀了顾渊的心都有了。
他明明知道小七那么喜欢他,却还要背着他设计他的亲族,小七陷于危难的时候,顾家如日中天,他却对小七不闻不问……
好一个顾渊顾行舟,好一个人人赞誉的翩翩君子!
赫连衡恨得气血上涌,拼命地要挣脱守卫的束缚,无奈他被关了许久,力气早就不如从前。
他只能被制在原地。
良久,他嘶哑着开了口:“顾渊,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
“我来送东西。”他轻声道。
他把一个盒子递给了赫连衡,那是他在收拾赫连笙的房间的时候,找到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弓。
赫连衡怔在了原地。
“上面刻了六殿下的名字。”顾渊轻声道,声音有些哑,“应当是给殿下的,我替阿笙把它带给殿下。”
“你凭什么叫他阿笙!”赫连衡条件反射般便开了口,“你不配!”
然后,他蓦然安静了下来,颤着眼睫,看向了面前的那把弓。
他记起来了。
那一日,他看到了赫连笙给顾渊做的生辰贺礼,夸赞了一句不错。
那时,他心中含着对顾渊酸溜溜的嫉妒,总觉得赫连笙成了亲,就忘了他这个亲哥哥。
原来……
赫连笙最终,还是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他家小七就是这样的。
他想。
嘴硬心软。
嘴上一天到晚地嫌弃他,其实一直对他比谁都要好。
那些人……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家小七有多好。
一股巨大的难过突然涌上了心头,他努力别过脸,不想让顾渊看到他掉眼泪的狼狈样子。
小七已经走了,他要替他留住最后的脸面。
顾渊看着他,垂了眼眸,良久,伸出手,轻轻地将盒子放进了他的怀里。
“南定山高水远,路途艰险。”他轻声道,“殿下保重。”
然后,他顿了顿,“殿下……也不要再做,让他担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