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山有段云
孙陆谦瞧着小孩心情转好的松开了自己的腿,于是拍了拍他的头,叫他自己出去玩。
狸奴自认得了胜利,又安稳无事,便吸了吸鼻子,一头往屋外跑。临到符离身边,还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水时的软手,凶了符离,才跑远。
经过小孩一搅闹,气氛倒是还好些。
孙先生将瘸腿的蒋昭按在座位上,边拔针,边说,“我听师弟说,有人从街上按住惊马,救了他,那人被他说的勇武非人一般,我还说是谁,原来是你们!”
水时一摆手,反朝蒋昭说,“没什么,顺手而为,不必言谢。”
蒋昭拱手施礼,“恩人这样好武艺,合该参军报效国家呀!不如我做保,叫恩人做个先锋将军,建功立业!”
水时想着符离的隐秘,下意识说,“啊?不行啊不行。”
只是看着那样热情又满脸期盼的书生将军,也不知怎么推拒,但看着没动静的符离,却灵机一动。
“诶呀,他,他是个哑巴!传令都费劲,可不行。”水时觉得这个借口绝了!他自己都要信了。也许是人类的语言不好学?符离是真的沉默寡言,除了那什么的时候总有吼声,平时可不就是跟个哑巴似的!
符离低头看了一眼睁着眼睛瞎掰的伴侣,忽然心里有些反思。
但蒋昭却只道“哪里哪里”。随后便不言语了,只细细的观察着两人。
针拔的很快,孙陆谦擦了擦手,便另请水时他们到前厅中相叙,还嘱咐蒋昭消停些,好好在侧屋中养伤。
远离了那几个兵,符离才微微放下了戒备,抬手压了压斗笠,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颚。
水时进了厅,赶紧叫他拎出鹿角,“先生,我们从山上猎了鹿,这角好看,想着送你做个装饰也好。”
孙陆谦本有话对他俩说,如今却看到了那通红且巨大的鹿角,登时眼睛一亮,“嘶”一声,赶紧走近了瞧。
好一会儿,他摸摸敲敲,才捋着刚蓄了不久的胡须,摇摇头,“这装饰我可用不起!”
说罢。又一脸操心的看了看没当一回事的两人,叹了口气,“这是血鹿角,有养血奇效,辅以白芍、阿胶、何首乌后,运用得当,能救人于血脉崩绝之危。”
水时恍悟,“哦,补血的呀。”
孙先生一听直皱眉,“岂止补血,血鹿稀少,尤其红角,千金难得,连御药房也不见得有多少,你经心着些!”
水时这才一愣,他是没想到着东西这样珍贵,“先生,我把鹿身子卖给一户员外的管家了,他说回去煮了吃,无碍吧。”
“员外?”镇上并不大,需要买鹿回去吃的员外,想必也就那一家。“这鹿精华在角,鹿身普通,识货的也不多,想必认不出来。”
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先生有些焦虑的不断用食指敲着桌角,“你们怎么下山来了,我听承安说,你们是回山里生活了。”
水时觑着孙陆谦的表情,看着不像知道很多,又语意模糊,所以就只说下山换米粮,转头就回去了。
符离就站在水时身边,听着两人一句一句的聊。最后,孙陆谦抬眼看着符离如渊峙岳的凛凛身躯与周身气概,拍了拍水时的肩膀,叫两人赶快回山中生活吧。
时逢乱世,虽说能人报国,但他不知道水哥儿这恩人的底细,异人必有出处,也许还伴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与杀戮,两人既然已经在山中岁月安稳,便也不必参与到俗世中来。
两国对垒,尸身血海,不多一个他,也不少一个他。
孙陆谦自己已经想好了去处,只在乱世中秉承祖先遗志而已,但希望水哥儿能有个好结果。遁入深山,即便改国更姓,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关。
于是,等蒋昭殷殷切切的来请人时,水时与符离早就已经启程回去了。
蒋昭坐在厅堂中的椅子上,卫兵被他遣到门口守卫,他沉着的看着孙陆谦这个“圣手”,展露了隐藏在书生羸弱与一片和气的外表下,一身的经韬纬略谋,与翻云覆雨手。
“师兄,蛮族即将攻城,那是个异人,你应该是知道的,力量与筋骨可撼山岳,他去做个开路先锋,对军中有益。”
孙陆谦看着眼前坐着的大昭国昔日第一宰丞,如今却自愿给定北将军做一个后将,劳心劳力的四处征兵征粮。他书生意气之下的筋骨孱弱,但却是捋顺朝中腐弊,一天之内抄斩七百六十二人的狠角色。
“一人如何左右战局,只是空有力气,且并不会听调听派,不若师兄跟你走,或许还能多救些兵将。”
蒋昭一听,即刻扭头看孙先生,探身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师兄,你可想好了,昔日旧恨要放下!”
孙陆谦摆了摆手,不再多说,只是回到供奉牌位的侧屋,沉默的上了几炷香。
符离此刻正带一路沉思的伴侣,从茂密的山林间飞跃,怕树枝刮蹭到小雌细嫩的肌肤,只把人抱在怀里,严严实实的用双臂挡住。
他低头用硬胡茬蹭了蹭怀中水时的脸颊,然后开口,“你有心事?”
水时感受着符离胸口因说话而产生的低沉共鸣,这人说人类语言的时候已经不再带着兽音,但依旧很不同,一样的音调,他用低沉的嗓音说起来,便很醇厚与苍茫。
“也不是,孙先生说的话也不错,但按他说的形式,若是朝廷前方战败,那蛮人入侵也就在旦夕之间。都说蛮人嗜血凶残,到时候又是一场涂炭。”
“人,总是这样,狼群里,母亲,见过几次,像自然更迭。”
符离说的很慢,又不连贯,但水时却理解了,并受到了安慰。“那群藤人连先生也没听过,想必量不多,就是不知道是哪方的。”
“不是,那瘸子的,味道,不一样。”
水时一愣,从符离怀中抬头,快速奔跃之间产生的风,将符离的小股头辫吹到胸前,碎发抚着水时的脸,“瘸子?你可真行,还挺记人家的短。”
说罢,水时呲眯眯一笑,“是不是啊,哑巴。”
他说的么!这一路上符离话还挺多,磕磕绊绊的和他聊半天了,原来是在这找补呢!
符离却低头,就着水时抬起的小脸,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还咬了咬人家的鼻子,最后唇齿相依的说,“怕你觉得我,闷。觉得山里,闷。”
水时听到符离这样的心路历程,好笑之余,心中却融融的,爱意似涌。
他怎么会闷呢?
挣脱了现代都市钢筋水泥的禁锢,解放于那处方正狭小的居室,拥有了奔跃跳动的能力。
他每日醒在爱人的怀中,忙碌在自然的山野树丛里。见识着飞泉与瀑布,苍穹与冷月,高山与重谷,还有晨雾与流云。
所有顽强与灵性的生命他都为之讴歌,所有更替又无常的季节他都为之赞叹。
他喜爱狼群、骏马、牛羊、鼠兔,他喜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奔腾不息的生命。
最重要的,他拥有了热烈深沉、又浓厚忠贞的爱情,只要待在符离身边,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是满的,心中是富足的,生命是完整的。
不论他的爱人,是一只幽邃山谷中的野兽,还是来历神秘的遗族。他都爱他,那爱意浓烈,燃烧了自己都不足够,仿佛两个生命缺憾的弥合。
他怎么会闷呢!一生都不足够。
水时伸出双臂,搂住符离的脖子,他往上蹭了蹭,亲了亲符离的下巴,笑着说了一句。
“你不闷,吼的时候,可带劲呢!”
符离登时停下奔跃的脚步,低头眼神莫测的看着露出一口小白牙的小雌,磨了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水时又开始作死了,带劲!
第57章
山中无岁月,春风一过,山下积雪还未化尽,而山中仿佛已是炎炎的夏季了。
狼巢中,初生的崽子已经睁开眼睛学会走路,一个个晃晃悠悠的从狼洞中爬出来,都仰着头接受日光的照耀,惬意的打着小呼噜。
水时却有些受不住热,尤其晚上睡觉,实在有些恼火。
符离也越发察觉出差距来,以往,天一黑,那小家伙自动便要往他的怀里钻,将冰冰凉的手脚都塞到自己的咯吱窝和腿缝里,浑身都贴的紧紧的,像恨不得融成一个人!
如今,他往前一凑,那个娇气的小东西便咧着嘴推开,而后只敷衍的亲一亲,等动了真章,情不自禁后,伴侣又实在受不住热,苦夏的很,怕他晕过去,只得收着力,所以这些天符离过的颇为辛苦。
符离就像一个大火炉!体温格外的高,冬天还很舒服,夏日实在是热,前几日水时从洞穴中醒来,符离早就出去了,但却依旧热的慌。睁眼一看,就见自己周身包括木榻上,全是银白的细细绒毛!像是絮窝,可不是要热么。
这场景分外眼熟,毕竟狼巢中不少狼已经开始褪冬毛了,到处都能看到飘飘飞飞的毛发,风一来就卷了个干净。白狼还好,那些灰狼青狼一个个都斑斑驳驳。
所以,水时看着能将自己埋起来的“发量”暗自纳闷,人形要怎么褪冬毛……
于是他觑着符离打盹,熬了一宿,终于,他看到了!
午夜时分,睡熟的符离寂静无声的在洞穴中变成一匹银白色巨狼!将原本已经拓宽了很多的居室变得狭小而拥挤。
可符离仿佛没有知觉,左动右动的蹭下来好些绒毛后,没过一会儿,便恢复了人身。
水时稀奇极了,起来悉悉索索的将那些极上乘的狼毛收集起来,又看了这人大半宿,见没什么变化了,才睡。
之后,水时便到了午夜,总要自动醒来,看看身边的人,有时候赶上是狼身,他便在夜凉之际狠狠揉捏一番!那大狼也不醒,甚至下意识的用爪子将水时往胸前茂盛的银毛中揽去。
午夜后昼夜温差颇大,趁着寒凉,水时便在身下柔软的狼怀中蹭了蹭,睡熟了。
今日,刚停了一场雨,天气有些阴凉,习习的风从山梁处丝丝缕缕的吹过,水时穿着用麻布改的背心,刚舒口气的凉快一会儿,就被光着膀子巡山归来的符离扛在肩上,进了洞。
水时趴在符离宽阔的背上,本以为要很热,但却觉得入手的皮肤凉凉的,他没忍住,黏黏糊糊的好生贴蹭了一番。
“你今日怎么这样凉,怕不是生病了吧!”想到这水时还有些慌,赶紧伸手去贴符离的额头,要试试温度。
符离却将他的两只细胳膊夹在怀中,朝他摇摇头,“西侧,有山顶雪水流下,汇成瀑,我在瀑下,站了一会儿,凉快么!”
水时知道那个瀑布,符离曾经带他巡山的时候路过,所以心里惊讶之余有些窝心,那瀑布极凉寒湍急,飞流而下,磅礴恢弘,也只有符离这样的铜皮铁骨,敢去站在下边,还站了“一会儿”。
于是他环着这人雄阔的腰际,小声念叨不叫符离再去了,他不嫌热!被大火炉烤化了也不嫌热!
只是,水时没想到,符离凉得快,热的也快,还没过一会儿,他便在这人痛快的兽吼中,被烤的融化成溪流……
第二日下午,水时扶着腰,看着洞外久违的阳光,深觉要锻炼身体!
于是,便背着小锄头,往山后他种的田里去了,春雨及时,庄稼长势很好,已经冒出了挺高,且那只公雁见这里伙食不错,便也不走了,那几只灰扑扑的小家伙也褪了胎毛,变的颜色很鲜艳,大红尾巴好看极了。
由于它们的功劳,这片不大的田中,连虫都不多,被它们当做宵夜吃了个干净。
水时只除除草,备一备垅便罢,又将未长出的空垅坑中补了一些种子,才回到狼巢,蹲在甘甜的潭水边喝了好些水,就去做饭,他在雨后的山林中找到一片翠竹林,春笋冒着尖,正是鲜嫩的时候,下锅炖些鹿肉,极鲜美。
水时已经吃完了饭,符离与狼群却依旧没有回来,实在有些担心,便叫了几只护卫狼一同去寻找。
在将近日暮之时,翻过了一座山,才看到那个人影,此刻正好生生的与狼群待在一起。但水时却发现不对,皱着眉上前。
符离与狼群面前,是一队虎豹狼熊,还有后边一大片羊鹿与小型森林动物。它们的状态都不太好,瘦弱,又疲惫。水时还看见一只灰熊,毛都秃了不少,但怀里依旧死死的抱着一个蜂巢,也许是它最后的家产了,宝贝的紧。
“符离!怎么了这是?”水时看着眼前有太多并不熟悉的猛兽,也不上前,只与几只白狼在树后朝符离说话。
他一出声,所有动物有些惊,都警戒的朝他看,但狼王吼了一声,将它们都遣散了。这些狼狈的山中生灵,见白狼王接受了它们,都有些高兴,纷纷没进山林,迅速消失。
符离一跃到水时跟前,挟着他往好路上去。
落日的余晖洒在林间,将这一片山川草地映的橘红,这里安逸又充满生机,空气中泛着草原中青草的清澈味道。
狼群迅速带着猎物回巢,正在哺乳的母狼与幼崽还在等在硕果。符离则牵着水时越过崎岖的山林,落在平坦的草原上踱步。
“它们家园不宁,人类有战争,又掠夺山林土地,兽,无归处,死伤众,求东山庇护。”
水时闻言,深觉可恶!打仗便打仗,攻城掠地还不足,连野兽的栖身之所都不放过,不是太过凶蛮,就是另有所图!
他正想,符离又说,“去山下送猎物的狼,回来了,那家,没人的气息!”
“什么!”水时又一惊!如何就没人的气息了?战争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到热河这种闭塞的山村,或许说是遇匪了?
他有些心急,这种年月,死个个把人都没人在意。郑家人一家老老实实过日子,若说意外,也只有与自己有关的事了吧!水时深怕自己连累人,即使回到了狼巢,也有些坐立不安。
符离也有些恼怒,打算去看个究竟,再这样放任下去,岂不要损生灵根基!于是,第二天,水时收拾好了巢穴,便同符离一起,再次下山,直奔热河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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