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拂
景长霁知道自己改变很大,他也不想演,他也再也演不出第一世十八岁之前这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
这次的事,是个转折,也能说得通。
适逢大难,劫后逢生,整个人大变也不会引起怀疑。
景长霁冷漠望着景安侯,像是瞧着一个陌生人:“父亲问我停尸在睿王府算怎么回事?那我就告诉你到底算怎么回事?就凭我与兄长被冤枉是杀死霍二凶手时,景安侯府无人替我们伸冤做主默不作声闭门不出。
而睿王却收留我们得以喘息为自己洗刷冤屈!就凭兄长大难回府,却在府门前被一箭穿心,而侯爷在此期间并未想起寻个大夫,一锤定音兄长已死,事后数次上门讨要的也不过是尸体,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侯爷眼里不过就是一个面子上过不去才不得不讨要回去的物件,睿王都能事后替我兄长寻得一个大夫,即使最后救不回来了,可到底救了。连一个侯爷口中无关紧要的外姓人都做的比侯爷更有人情味,你说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景安侯被景长霁问的哑口无言:“人已经死了,我是他父亲,我难道不心痛?我只是……”
“你只是不在意罢了。”景长霁打断他压根不走心的辩解。
景安侯气得不轻:“逆子,有你这么与父亲说话的吗?”
景长霁:“那你要我怎么讲?讲你纵容继室将前头生的孩子养废不管不顾?还是讲你偏心后娶的夫人更喜他所出的孩子对前头生的心生厌恶?还是说你本就在我生母嫁你之前就对如今的继室更加中意,只是因为门第差距所以并未能娶到心爱之人?还是说……”
“你胡说什么?”景安侯脸色铁青,“这是谁告诉你的,你这个不孝子,夫人对你自幼上心疼爱,你就这般回报的?”
景长霁讥讽一声:“是,疼爱纵容到自幼赶走几位夫子,让我得了一个蛮横不尊师乖佞的名声,继而无人敢教。反倒是她所出的孩子,早早入了书院,只等高中。若非她嫁进来时我兄长年长性子已定,并已被书院山长收入门下,怕也是另外一个纨绔子弟。侯府四位公子,两位前头出的,一位她生的,另外一个庶出,偏偏别人生的孩子都是不成器的,就她所生的有出息,其余皆被养废,你自己信吗?一个口蜜腹剑;一个老眼昏花,你们还真的绝配。既然侯爷说我是逆子,如今兄长出事,那就将我赶出侯府,父子干脆断绝关系,也刚好能立刻为你那三子请封世子之位,怕是你那夫人要笑疯了,谋划十几年,终于熬死了老大,养废了老二,老三承袭顺理成章,那就祝你们侯府往后一家团圆父慈子孝吧。”
景长霁说得都是真的,只是这些他第一世的时候知道吃了很多亏才明白。
若非后来因为兄长的死为了要替兄长报仇投靠了太子,怕是光是刘氏都能弄死他。
后来他外斗内斗,最终继位成了小侯爷,直到太子继位侯府被满门抄斩,他第一世斗了一辈子,心血耗尽,这辈子既然要换条路,侯府他是没打算回了。
一个世子之位,他还真看不上。
景安侯被气得不轻,但对上景长霁毫无感情的双目,莫名变体生寒:“你这逆子,你个不孝子!”
景长霁:“就会这一句吗?有机会还是和你夫人学学,毕竟口蜜腹剑巧舌如簧表里不一,你还真不如她。”
景安侯上前:“你说的这些不可能,是你自己不成器,你先随我回去,你兄长好歹要先安葬了。”他自己都没发现说这些时没有先前那么确定,只是这时还容不得细想。
景长霁:“跟你回去?回去在府门外被一箭穿心吗?还是继续回去被你的好夫人养废?我觉得跟着睿王,比待在侯府有前途多了。毕竟,好歹我想要什么,给王爷当手下自己争取就行,不像是有些人,我兄长刚死,她就惦记上我兄长的位置谋给她儿子了,也不怕头七那晚我兄长去找她,有命拿没命享。”
景长霁的话让景安侯脸色大变,显然没想到景长霁连私下里他们说过的话都一清二楚,遍体生寒。
景安侯想把人带回去,也是存着早日将事情了了的心。
尤其是二驸马是杀死霍二的凶手早就传遍京中,而拆穿的正是他景安侯府的两位嫡子。
二公主事后肯定会迁怒景安侯府,偏偏他那嫡女与二公主交好,先前还当过二公主的伴读,所以才赶紧想借着老大的死平息这场事。
这几日私下里夫人的确提过老大被刺杀这事不明不白的,如今朝中还没查出凶手,老大生前是翰林院修撰,刚好能借着这个机会为老三谋个好处。
老大已经没了,总不能白白失了这个位置。
但景安侯要说对老大老二没感情也不是,他的确被说得动了心,但没打算为老三谋,而是想将谋换过来的哪怕是个闲职给了老二,毕竟老二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不能继续这般混着。
可谁知老二竟然直接要跟他断绝关系,如果是以前,他早就上前开揍。
但此刻对上景长霁望着他堪比陌生人的眼神,竟是让景安侯不敢直视,他转过头:“你莫要说这些胡话,都是你自己的臆测。今日不适合谈,为父明日再来。”
说罢,竟是不等景长霁再开口,匆匆一甩袖子离开,像是身后有人在撵。
景长霁也没留,但他想要一次就断绝关系也不可能,这一次只是表明态度,也让世人知晓他的转变是因为兄长出事以及被侯府寒了心。
当然也是为他与先前纨绔形象截然相反铺垫,因侯夫人故意养废,他不过是藏拙。
第16章
断袖癖好
景安侯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一路上越想越气,但随着离侯府越近,脑海里景长霁的话与这些年没太在意的事也在此刻冒出。
老二小时候他也觉得太过顽劣,但每次动手教训,夫人都会拦下,说孩子还小,慢慢教就行了。
后来老二每次在犯错就躲在夫人身后庇护,愈发顽劣不堪,次数多了,他也烦了也就懒得再管。
但如今想来,夫人对于只差一岁的老三,细想之下却严厉很多。但因为老三原本自小就乖巧很多,后来请了严师,他也不好越俎代庖,加上老三性子也稳重,他只当性子不同,老二天生就顽劣。
他不想往深处想,但老二的话一直往耳朵里灌,往脑子里跑,他避无可避,比前去王府时还要烦躁。
景安侯到了主院,侯夫人刘氏已经等在那里,匆匆焦急问道:“老爷,这次可是让您见了?眼瞧着就到七天了,七日下葬,否则岂不是要让文惟去当孤魂野鬼?妾身这心每每想来,都难受不已,文惟的命,怎这般苦?”
景安侯被刘夫人哭红的双眼深感动容:“你别难过,人各有命,是那孩子没福气。只是王府是进了,但老二那混账压根不放人。”
刘夫人显然这次也没抱希望:“可眼瞧着后日就是下葬的日子……这可怎么办?还有淑静那边,二公主是恼上咱们侯府,她那手帕交也不敢与她交好,这不是被针对了吗?偏偏后天也是二驸马下葬的日子,文惟也平白没了命,也没人能给个说法。”说着,又用帕子擦着眼角,伤心不已。
景安侯平时已经上前安抚,此刻刚要轻声开口哄,突然脑海里闪过景长霁那句口蜜腹剑巧舌如簧表里不一,景安侯一面觉得不可能,另外一面突然开口:“后日不管能不能将人带回来,先去瞧瞧老大灵堂吧。”
他这话转的太过突兀,刘夫人正按着眼角的动作一顿,很快又伤心摇头:“老爷怕是去了会难过,这几日成宝他们在守着,想替老爷分忧,这也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不如晚些时候老爷再过去吧。”
她这话也说得过去,但景安侯这次莫名就想过去一趟,想去瞧瞧打老二的脸,他的枕边人到底性情如何,他怎会不知?
说罢,景安侯也不等刘夫人继续劝,直接大步就朝外走去。
景安侯步子很快,刘夫人知道这次是拦不住,连忙给身边的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跟着一起出了主院就从小道往外跑去找三公子大姑娘。
毕竟这几天夫人都是这么说的,说两位小主子伤心兄长没了,没日没夜守在那里,悲伤不已。
前两次因为被拖住手脚,老爷过去时已经准备妥当,两位小主子都在,但这次去的突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景安侯脚程很快,很快就到了灵堂前,身后跟着的嬷嬷就要出声,被景安侯一眼看得噤了声。
他抬步推院门,却被从内关上,刘夫人刚想开口,景安侯竟是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随着咣当一声,景安侯已经大步进了院子,而眼前的一切也映入眼中。
灵堂简单,只正中停着一方棺材,连守灵的人都没有,棺材前的火盆里只有一些瞧着有两日未燃烧的灰烬,正是上次他过来时老三面前正烧着的。
他站在那里,回头看向也变了脸色的刘夫人:“老三不是一直在为兄长守灵?这就是你说的悲伤不已食不下咽不眠不休日夜守灵?”
刘夫人张嘴想解释,三公子才匆匆赶来,到了近前,立刻揉了揉眼:“父亲,母亲。”
景安侯却没开口,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景安侯望着三子:“你去何处了?不是在给你大哥守灵吗?”
景成宝眼睛里流露出克制的悲痛:“儿子去书房拿大哥喜欢的书籍,想念给大哥听,这才迟了……”说着,还将手中的两本书籍抬起。
刘夫人也立刻帮腔:“这孩子有心了,他平时与文惟这孩子关系好,感情也深很多。”
景安侯却是望着景成宝,突然上前一把扯开衣襟,露出白色衣袍里的枣红色锦衣,绣着暗纹,精致奢华,因为来得匆忙,衣角未曾全部掖进去。
另一边,睿王府内。
景长霁应付完景安侯重新回了主院。
卫殷已经重新摆了一盘棋,景长霁陪他下了一局后才重新提及回偏院的事,卫殷答非所问,睨他一眼:“景二公子猜猜看,本王这院子与偏院相比,哪个更安全一些?”
景长霁自然清楚,如果说起来他更愿意待在这里,毕竟万一那些人当真有本事潜进睿王府,在查到嫁祸之人是谁之前,他依然担心兄长被灭口。
“自然是王爷这里。”景长霁顺从本心,左右已经欠了不少人情,再多这一个也不多。
卫殷嗯了声:“那还有事?”
景长霁摇头:“既然王爷不介意,那臣子与兄长就继续叨扰了。只是后日是第七天,臣子想拜托王爷一件事。”
卫殷没说话,但也没直接拒绝,景长霁把自己所求说了,卫殷只是嗯了声,就在景长霁以为对方会拒绝时,卫殷重新又摆了一局:“明日自己去寻管家。”
景长霁松口气,连忙应诺退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尽头,卫殷瞧着自己刚摆好的棋枰:“……”
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单膝跪地,将先前景长霁与景安侯在大堂的话复述一遍,卫殷听完也没反应,只是挥挥手,很快暗卫消失不见。
只留下凉亭里一人寂静无声自己与自己对弈,离远瞧着,身上雪色的大氅将他衬托的几乎与景色融为一体。
景安侯接下来两天没再上睿王府,景长霁落得清净自在。
京中传闻景大公子「死」的第六日,睿王府大肆购买冰块,有人询问打探之下才得知,竟是睿王府要建冰窟。
说是为了给景大公子停尸,因着景二公子说了,一日不寻到幕后残害兄长的凶手那绝不给景大公子下葬,不愿让兄长死不瞑目。
众人稀奇的同时也好奇:“那位主就这么任景二公子这么干?好端端的王府停着一具尸体算怎么回事?”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那府邸缺尸体似的,你可别忘了,这些年来来去去,那府里有进无出,谁知死了多少人?如今好了,一个草菅人命的碰上一个不学无术的,还真是混到一起去了。”
“嘿,你这话要是传到那位耳边,别想落得好!”
“这话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旁人也都在说,这位行事作风这般,上头就这么纵容?”
“谁让那是老睿王留下的唯一骨血?老睿王戎马一生劳苦功高,上头也是念着旧情才这般。不过我倒是听说一件事,还是跟这位景二公子有关。”
“什么事?这位又干什么混账事了?”
“还真不是,我在景安侯府有亲戚,是当厨娘的,昨个儿回府说是景安侯与侯夫人吵架了,说是侯夫人故意将景二养废,景二实则不过是装的,如今景二因为大哥的事与景安侯闹翻讲出实情,景安侯不信回去试探,结果……”
“难道发现了什么?”
“这铁定是了,听说昨个儿景安侯直接是歇在书房,一夜都没回房。”
“闹翻?他怎么敢的?谁给他的底气啊?”
“还能是谁?睿王府那位呗。”
“呃……”坊间这些传闻越传越邪乎,但睿王府建冰窖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冰块运到王府怎么建就无人可知,毕竟也没人敢进去,谁都知道那是有进无出的地方。
但传言却也愈发朝着诡异的方向,一开始只说景二公子运气好,竟是得了睿王青眼,进了那地方不仅活的好好的,甚至还颇为得势。
后来变成睿王这怕是瞧上了景二公子。
毕竟论容貌,景二虽说纨绔不学无术,但皮相当真是一顶一的好,整个汴京都找不到比他姿容还俊的公子。
一开始有人不信,随着细想小王爷如今二十有三,但从未有纳妃娶妻的心思不说,也没听说府内有姬妾通房,甚至府中连婢女都很少。
这么一想,还真的说不定睿王是有断袖之癖。
消息越传越像是有这事,禀告到卫殷面前,管家头疼不已:“王爷,这事越传也不好听,可要属下去安排?”
卫殷却像是得了趣儿:“安排什么?本王觉得传的好。”
管家:“这……可如今这样,怕是没人敢与王爷结亲。”
卫殷并不在意:“你当本王如今这名声,有人敢?”更何况,大仇未报,身体有恙,他也没有这个心思。
管家:“那就这样继续让他们传?”
卫殷:“以本王如今的戾名,坊间突然敢传出这些,你当是谁允许的?”
管家琢磨过味儿,浑身一寒:“是皇上他……”剩下的话管家没敢说出口,但也不敢继续问,如今也好,王爷名声越是如此胡闹,那位也对王爷愈发没有警惕,甚至巴不得王爷名声更加不好。
卫殷一局棋下完,把手里的棋子一扔,以前觉得自己对弈还不错。
但如今总觉得不对味:“不过既然都在传本王看上景二,那就让他们好好瞧瞧得了。明个儿头七,在府外给本王挂上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