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他完全没想到,这之后,蛇君竟然又追到自己家来。
因嫌家贫,猎户的妻子已经弃他而去,唯独留下一个两岁不到、只会咬手指流口水的小儿。
平日猎户上山,总要锁紧门窗,又在院子里布下各样陷阱,唯恐孩子出事。但陷阱能防得住野兽,却防不住心怀恶意的人。
这日回家,他见门锁被撬,心头当即一个“咯噔”。赶忙推门进屋,想确保孩子安然无恙,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炕上蛇君。
眼看猎户归来,灵蛇大人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让开一点,给他看旁边趴在自己身侧,正呼呼大睡的小儿。
若是旁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少不得又有一番惊恐。但有了前面的打交道,猎户非但不怕,还莫名安心。尤其是,他转而在灵蛇的示意下发现,不远处的桌子底下,正倒着两个面貌陌生,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线索在脑海中串联,猎户手开始发抖。门锁破坏显然不是蛇君能做到的事,这么一来——
他仓皇下山报案。
官府的人来了,一眼认出来,两个中年男人正是上面正下令捉拿的人贩子。不光如此,他们还从后山一洞窟中救出十数个被拐走的女人、孩子。
上猎户家里朝他道谢的人踩破了门槛。当着其他人的面,猎户没有提起真正的恩人……恩蛇。回过头,却把道谢者拿来的吃食统统摆在蛇君面前。有那些不在灵蛇食谱上的,也被他换成蛇君能吃的东西,郑重地朝真正有功劳者道谢。
灵蛇接受了这份谢礼,往后却是又有回礼。
慢慢的,双方竟开始以一种在旁人看来颇怪异的方式开始往来。今天你给我一只鸡,明天我给你一只兔。猎户出门,灵蛇帮他看孩子。灵蛇捕猎,猎户在旁边帮他驱赶野兽。
孩子在这种怪异环境下长大,倒是不觉得不对。观澜呢,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听到从山岭另一头传来的对自己的呼唤。但每当他跟随呼唤过去,声音就又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踪迹。
虽然自己是猎户,但猎户早有打算。在孩子十岁的时候,他带人下山,将小孩儿送入山下学堂。
人与蛇由此分离。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段特殊,但不会影响未来走向的经历。
慢慢的,孩子也开始觉得自己年幼时的“蛇叔”是一场幻梦。他读书迟,好在有一些天分。十五岁中了童生,往后一次考中秀才。再之后,他慢慢走出这座小城,中举,入京……最后,竟然是不过二十余岁,就金榜题名。
面对出息的孩儿,猎户自然欣喜,只当好日子就要来了。他还有意上山找了一趟蛇君,给对方分享这个好消息。
灵蛇听了,虽然不太明白小孩儿究竟做了什么有出息的事儿,但看猎户的表现,也跟着开始高兴。
偏偏这对父子都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并非好日子,而是噩梦的开始。
当然,噩梦最初还是美梦。虽然考中,但小孩儿排名不算很高,也就没有得到留京的机会,而是被派去一个小县当官。
因是贫家出身,小孩儿对百姓之苦感同身受。没去多久,就办了几件大事。让城中抢掠民女、强占良田的大户入了大牢不说,还要按照律法,给人定罪问斩。
大户送来的金银,他一律不收。回过头来,还要以行贿之罪,再判他们一次。
这就酿了灾祸。
大户能在城中张狂,却是因为背后有靠山。
那靠山其实并不牢靠。但是,对方也没把刚刚上任的小孩儿当一回事。只写信给他,要他给自己一分面子,莫要追究太多。
小孩儿耿直,直接把信拍给郡守。这样一来,事情像是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直到再收不住。
前脚他还是百姓夸赞的好官清官,后脚就被捉拿下狱。一叠叠罪名压下来,也不必等到秋后了,竟然是要立刻问斩!
倒是前面那大户,又溜溜地离开大牢,预备重新把被拿回去的良田,加上城中最好位置的商铺,再一起取回来。
孩子没了的消息传回猎户耳中,猎户当即就倒下去了。后面凭借一腔仇恨起身,收拾行装,去给孩儿报仇!
没能成功。
还没出城,就被靠山派来“清除后患”的人拿了。没像对付小孩儿那样麻烦地定罪,而是直接灌了酒,丢进河里,做出一个溺死的假象。
等到尸体被人发现,又隐在人群之中,把小孩儿当官之后作恶多端,已被斩首的事情传出去。这么一来,猎户之死也很好解释。无非是无法接受自家孩子竟是如此德行,酗酒之后脚滑落水。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小溪小溪,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蛇?
假装成小溪的小狼:当然是澜哥!
第681章 故乡(95)
小孩儿去的是一座小城, 猎户所在的同样是一座小城。
小城当中,最缺的就是热闹。接下来足足两个月,这对父子的事情, 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说得多了,连外面的人都有听闻。上山的时候多聊几句, 可不就落到了灵蛇耳中?
要说从前,除了听到山林深处对自己的呼唤时, 观澜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何不对。到这会儿,怪异感就显露出来了。
灵蛇先是茫然,再是惊讶, 最后则是伤心愤怒。
靠山派来的人杀死猎户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后面的解释的确合乎情理, 于是灵蛇并未怀疑猎户之死。他仅仅是觉得, 自己也算对小孩儿有些了解, 那孩子哪里是会仗势欺人的人呢?……再说, 哪怕是一条蛇也能想明白, 从孩子上任到他被斩首,拢共才过了多久?
平常听说书,问斩不都要等个秋后吗?孩子经历的事情,倒像是有人在刻意遮掩什么。
他一定是被冤枉, 被人害死的。
伤心愤怒的灵蛇, 预备接替过猎户的脚步,去给自己养大的孩子报仇。
报仇方法非常简单粗暴:潜入害死小孩儿的人家中,将主事之人一一咬死。
观澜:“……”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行事作风。
他这会儿并无前面当大能夫妇长子的记忆, 对真正自己的经历更是无处可寻。但是, 那种“身体里仿佛有两个意识”的感觉在迟了二十年后, 终于还是浮了出来。
看着灵蛇先后咬死大户、咬死大户门下的家丁……观澜心想, 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呢?
大约还是搜集证据,再在朝廷中找一个有心也有能力的人,请对方来处理此事吧?
思绪正动,脑海里飘飘摇摇过来一个声音。
说:“何必那样麻烦?真找这么一人过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也不知又要让那大户、家丁,连同他们的靠山害死多少人。不如正像当下这般,一口一个,将他们拉入黄泉地狱!”
观澜一怔,皱眉:这是“我”的想法吗?……很像,但是不是。
灵蛇一心都是尽快给小孩儿报仇,才顾不上日后。
既然如此,那道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
观澜心中警惕,同时回答:“正因我能一口一个,将他们通通咬杀,才不能这么做。”
那道声音:“……”不说话了,像是觉得观澜这样的回答非常不可思议,以至于无话可说。
观澜:“强大的人不遵守法理,弱小的人当然更没有法理可依。长此以往,世道会变成什么样?不,这不是我要看到的景象。我要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上刑场,届时人人都知道小孩儿是被冤枉。人人也都知道,真遭了不公,总有人为他伸张正义。真做了恶事,也迟早会有天理昭昭……”
这些念头,最先只是模模糊糊地从观澜脑海中闪过。往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
“再说。”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在心里问那道声音,“大户作恶,就杀大户。家丁作恶,就杀家丁。这些不合我心,但也不算大错……可是,方才被咬死的那两岁孩童,又有什么错?”
他心头的声音却已经沉寂下去,再也没有发出动静。
观澜又回到了那种近乎于旁观者的角度。明明在看,在经历,却又什么都无法干预。
只能眼见灵蛇杀红了眼。大户满门一夜身死,不光是他前面提到的两岁孩童,就连院子深处,刚刚出生一个月的婴儿,都没被他放过。
也眼看灵蛇从最先的一口咬死,到后面逐渐尝到活人血肉,渐渐沉浸其中。
官府接到报案,赶来查看状况时,只看到一条通体金色,只有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蛇从内院榻上挪出。差役们骇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看那条足有丈高的大蛇离去。许久之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到榻边查看。这一看,就见到了婴儿的碎骨。
消息传出,整个小城一片陷入惊慌。一天时间,就有三成人从城中逃出。往后随着时间推移,逃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大蛇却没有再出现过。
他去找大户的靠山了。
如今的蛇,已经不足以冠一个“灵”字名号。他显然入魔,也就是心头仍有执念支撑,这才没有在路过村镇进行一番屠戮。
而被魔蛇选为下一个目标的大户靠山,这会儿同样听到消息。
大蛇吃人的事情太过骇人,骇人到靠山根本想不到大蛇的本意是给前面被斩头的小孩儿报仇,更不知道紧接着就轮到自己。他仅仅是很纯粹地担惊受怕着,觉得世间竟有如此怪物,实在让人惧怕。不行,必须得找高人伏魔。
倒是真让他找到了。
毕竟在同一个世道。既然有灵蛇魔蛇,当然也有灵修。
被靠山找来的,是城外一座道观中的道士。这些道士本身没有多少修为,但他们有一样祖师爷留下来的法宝。
后面魔蛇出现,道士们以法宝与之作战,不敌之下一样成了蛇口亡魂。事情却没有结束,只因法宝被启用一事,惊动了身在灵宗的道观祖师爷。
这可是一个真正修士。有他出面,魔蛇重伤被捉。而后,祖师爷预备将他带走。
此前与师兄师姐们一同出门,终于在魔蛇毒牙之下活命的小道士大着胆子,问:“老祖,你要杀了这魔蛇吗?”
祖师爷却摇头。
小道士先是吃惊,随即失望——魔蛇杀生众多,却不能得到惩罚吗?
祖师爷看出徒孙心思,和小道士交底:“我虽捉了这魔蛇,却也做不了更多。若将他斩杀,引魔气外泄,反倒又要成为一桩麻烦。但你也安心,这孽畜自有他的去处。”
小道士听着,露出疑问目光。
眼看自己后辈里只剩下这么一个独苗,祖师爷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多说几句。
“两千年前,碧罗仙子与玄溟真君曾布下一拘魔阵。如今所有魔修,都要被投入阵中。”
小道士听得眼前发晕,喃喃重复:“拘魔阵。”
祖师爷微笑一下,与他介绍:“正是。被投入此阵的魔修,再也无法从中逃出。除此之外,拘魔阵中再无他物。偏偏魔修天性贪婪,如何能忍受此番孤冷?他们若想抢食,便只能冲着其他魔修!长此以往,不必外界费心,其中魔修自被清除。”
观澜听着,眼皮直跳,心想:这不是养蛊吗?
一个个魔修死在阵里,余下的却越来越强。哪怕最开始的时候,是不同魔修争锋。但等日后,刚被送进去的嫩茬子怎么比得上已经在阵中浸淫多年的老魔?
他本能觉得危险,小道士却不然。祖师爷的话,听得他眼睛亮晶晶,说:“老祖,您说的那两位仙子、真君,他们实在太厉害了!”
祖师爷微微一笑。看神色,显然是十分赞成小道士的说法。
观澜:嗯……碧罗,玄溟?怎么有点耳熟?
他沉入心绪,冥思苦想。耳边终于闪动过除了那道不怀好意的声音,以及不知在何处互换自己的声音之外的第三道动静,是:“我们孩儿,纵然不能修行,也要快快乐乐,顺顺遂遂,平安一生……”
这是一道女声。
女声之后,又有男声,是:“正当如此!”
听来颇有豪情。由此引入,观澜眼前像是闪过一对夫妇的面容。
他近乎想要唤出一句“阿父,阿娘”。但有这个想法的一瞬,观澜猛地惊醒。他一条蛇,哪里来的人修爹娘?……哪怕真的合了他内心深处的模糊感受,自己并非真正灵蛇魔蛇,能与他有亲缘关系的,也绝非人族。
在观澜沉浸在自己的深深思绪中,想要由一闪而过的画面追寻更多信息时,祖师爷已经和小道士分别了。
魔蛇被他用缚妖索捆住,果真是一路带到一处阵前。
魔蛇已经十分虚弱。但见到拘魔阵,一样本能察觉危险,再度开始挣扎!
这一幕并不出乎祖师爷预料。他冷笑一声,手上霎时出现一把拂尘。拂尘前挥,道道灵丝抽向魔蛇身体。原本便伤重的魔蛇登时抽搐,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倒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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