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角弓
司空连忙牵着枣红马过去了。
陈原礼正在凤随的办公室里帮着他整理刑部发过来的批文。见司空披着一身寒气进来,连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凤随也放下笔,上下打量他两眼,“可还顺利?”
“顺利。”司空看见凤随,忽然就想起了谢六郎说他对上官不怀好意的话,心里莫名其妙的就虚了一下。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把心头这点儿不自在岔过去,结果一抬头,目光却与凤随碰了个正着。
凤随的目光总是冷冷淡淡的,带着一股子异于常人的专注于深邃,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司空就觉得,自己的那点儿小心虚,好像都被他看透了。
司空移开视线,掩饰的低下头喝了两口茶,结果没留神茶水是刚从壶里倒出来,还是热的,烫的他又一口吐了出来。
陈原礼,“……”
凤随,“……”
陈原礼一脸嫌弃的从他手里接过了茶杯,给他另外换了一杯,嘴里还不忘了数落他,“你这是中了什么邪了,要吐也吐地上啊,你咋还吐回杯子里……我看你平时也是个挺讲究的人啊,不会都是装的吧?”
司空的一张脸都红透了,自己也尴尬的不行。
但这事儿也没法解释,他总不能说看见自己的上官心虚了一下,所以失态了?
凤随难得看到他这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连忙替他解围,“早跟贯节说了,等你回来了换一壶温茶,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陈原礼忙说:“这事儿怪我,我嫌茶水不热,让他现换的。”
“你说你们两个,一个非要热的不可,一个呢,嘴又急,偏偏喝不了热茶,”凤随失笑,对司空说:“略等等,我让他们给你换温茶。”
“没事,没事,”司空连忙摆手,“大冷的天,热水刚好让我捂捂手。”
陈原礼在旁边着急的问他,“你不是去找人打听情况了吗?打听出什么了?”
凤随也问他,“是找的什么人?”
司空听到凤随的声音,小眼神顿时又开始乱瞟了,“是我以前的同事,嗯,其实也是兄弟,他也是孤云寺长大的,后来还去过北边。瓦桥关大战的时候,他人就在莫州。他后来出了点儿事,就混到九江门去了……”
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直到听见自己嘴里冒出“九江门”这三个字,司空才一下子警醒了过来,“今天倒是从他那里听来不少要命的事。”
凤随刚才还诧异,不知道司空到底都打听出了什么,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还好,没等他开口问,司空又恢复正常了。
“坐下来慢慢说。”他示意两个属下都坐下。
司空从陈原礼手中接过新换来的茶杯,捂着暖手,一边把谢六郎告诉他的有关牙行、城门守备的事说了。
凤随一边听着,一边就皱起眉毛来了。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真要出手却极麻烦。牙行里既有烈火帮的人,但凡有一点儿动静,都会打草惊蛇。再者,这些牙行背后也都与世家大族有关系,动它们一下,不知还会牵扯出什么关系来。
还有城门守备,凤随自己身份尴尬,巡防上的事,他怎好插手。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提醒曹溶一声,让他去想办法了。
凤随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在一边,一抬头就见司空正偷偷摸摸的打量他,见他抬头,竟然还有些鬼祟的移开了视线。
凤随就笑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司空干笑两声,“没什么。小的在想谢六郎……”
在想谢六郎这个没节操的小子污蔑他的话。司空在心里忿忿补充了一句,他自己过着不正经的日子,成日里跟花娘厮混,还敢质疑他的性向。
关键是,司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呐。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光顾着忙学业,忙事业,他也没机会谈个恋爱呀。
如果非要搜一搜司空的恋爱史,研二那年认识的小学妹勉强算一个吧。那时候他已经跟着老师跑项目了,然后同组的师姐给他介绍了这位小同乡。
司空有些想不起那女孩儿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姑娘,人挺活泼的,还给他买过冰淇淋。
认识两个月之后俩人终于顺利地拉上了小手。
就在司空暗中高兴,以为他们的恋爱进展挺顺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女孩给他发短信,说室友不在,让他去她那里。
司空对着短信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很有可能是女孩儿发错了。他一个大男人,大晚上的哪里好去女孩子的宿舍呢?要是发给小姐妹还差不多。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发了短信提醒她:你是不是发错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女孩再没搭理他。
这是迄今为止让司空始终感到迷惑的一件事。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最终也只能感叹女孩子的心思可真他娘的难猜啊。
女孩的心思不好猜,男人的心思也同样不好猜。
司空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念叨了凤随几句,谢六郎就取笑他是个断袖?还半真半假的调侃他对凤随不安好心。
司空觉得冤死了。
他,他也没起过这样的贼心呐。
以往他心里有什么问题都乐意找凤随问一问,不过今天这个问题委实不好说出口,司空毕竟也是个要脸的人。
陈原礼在旁边看的稀奇,“司空你在想啥,咋想的脸都红了?”
司空开始咳嗽,越咳嗽脸色越红。
凤随也看的有趣,又有些不忍心这小子被这样打趣,就体贴的主动岔开了话题,“让你查的事,刚好跟司空说一声吧。”
陈原礼就坐直了身体,努力摆出了说正经事的模样,“这些话我刚才跟大人说过了,司空,你留神听着,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什么我忽略了的问题。”
司空一边咳一边点头。
陈原礼就笑着说:“咱们问案,不像皇城司是暗中行事,咱们必须要走光明正大的路子才行。所以咱们能问到的,也多是一些面儿上的东西。要往深处挖,还得找合适的路子。嗯,还得看机会……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司空就见凤随坐在一边,很不优雅的翻了一个白眼。
司空就估摸着,刚才陈原礼给凤随汇报情况的时候,搞不好也是这般跳脱的问的。
“我猜不着。”司空老老实实的说:“谁啊?”
“桑二郎。”陈原礼眼一眯,忠厚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来,“他跟我打听案子的进展,话里话外想引着我跟他打听莹娘子的奸夫……老子偏不问,憋死他!”
司空,“……”
他一直以为陈原礼是个特别正直忠厚的人来着,原来看走眼了。
陈原礼嘿嘿笑了两声,“我跟他兜着圈子说话,结果绕来绕去,让我问出了一条消息:薛家把马家的作坊并铺子一起买下来了!”
司空抬眼去看凤随,凤随也刚好看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一起望向陈原礼。
“确定?”凤随长眉挑起,眼中微带冷意,“那马家是要从造纸这一行里退出去了?”
陈原礼点点头,表示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然后说道:“马家只有两家小作坊,铺子倒是在安平街上,门脸虽然不能跟桑家与周家相比,但也确确实实是好地段了。桑二郎没说马家的打算,大约也不甚清楚。不过,他说马家的小郎君现在成天到晚的跟着薛千山,倒像是他的小跟班一样。”
司空没见过马家的小郎君,但若是站在薛千山的立场上,要想在造纸行里插一脚,直接收购马家的作坊和铺子,无疑是非常便捷的一条路。
想来桑家对薛家的介入也颇为忌惮吧,要不怎么桑二郎会特意提起这件事来呢。
第75章 马小郎
大雪下了两天,终于不情不愿的停了。
陈原礼叫上司空,两人雇了一辆马车,掐着时间去了安平大街
此刻刚过晌午,正是一日之中安平大街上中最为热闹的时候,街道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哪怕路边尚堆积着未化开的积雪,但有大日头照着,自有一股清爽明朗的气象,丝毫不影响行人出街的兴致。
马车穿过半条街,停在了一家当铺的门外,做出了一副等人的模样。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司空就听陈原礼轻声嘀咕一句,“出来了。”
司空连忙凑到陈原礼身边,两人就着青毡车帘掀开的一条小小的缝隙向外看。
司空不是个爱逛街的性子,但每次上街也会不由得感叹一下这个时代的建筑水平。石板路宽阔平整,道路两侧自有雨雪天泄水用的沟渠,无一处不平整,无一处不妥帖。
与朱雀大街可并排行驶十六辆车马的宽度相比,安平大街上可并行十二辆车马的宽度就略显逊色了,不过毕竟是西京城里的奢侈品集散地,街道两侧的店铺无一不是修建得高大气派,各家招牌也都颇有特色。
比如原来的马家纸画铺,如今的薛记纸画铺,高挑在门外的那面透雕老檀木招牌就显得格外精致惹眼。
此时此刻,正有一伙儿管事模样的男子簇拥着两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从马家纸画铺子里走了出来。这些人走出店铺之后并不离开,而是聚在店铺前面指指点点,似乎在讨论店面的装修布置之类的问题。
司空一眼就看到了薛千山。这人相貌精致,姿态文雅,站在一群曲意奉承的管事当中,有一种鹤立鸡群般的醒目。
哪怕他旁边那位年轻公子同样也身着华服,硬是被薛千山的风度衬得犹如土鸡一般。
司空打量那小公子几眼,忽然就笑了,“原来他就是马秀山。”
陈原礼诧异,“你认识?”
“认识倒是说不上。”司空笑了笑说:“就是凑巧在街上见过一次,不过那时这位马郎君可没这么谦和,给赶马车的伙计打赏都是二两银子,财大气粗得很呢。”
陈原礼看看跟在薛千山身旁,显得格外低调的马郎君,有些怀疑司空是不是看错了。这位马郎君举手投足都带着读书人的斯文气,委实不大像司空说的那样。
司空却说:“不会错,就是他。”
他那天晚上临时起意要逛逛街,逛到昌平大街的时候,恰好就在淮水楼外遇见这位小公子大手笔的给车夫打赏。当时他只觉得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这般财大气粗,故而马秀山的相貌他是特意留心过的。
司空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不知那天马秀山去那样一个不起眼的酒楼,到底是自己去吃饭,还是要见什么人呢?
这样一想,就觉得马秀山这人也有一些让人生疑的地方。
陈原礼还是没想明白司空的逻辑,“就因为他大手大脚的打赏车夫?你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我倒觉得,他家一直不大富裕,冷不丁卖了产业挣了些钱,不张狂一下,反而不正常呢。”
“张狂正常,”司空这样解释,“但一有钱就张狂的人,想来心思不深。他既然想张狂,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呢?他能用二两银子打赏车夫,可见口袋里不缺银子,安平大街上的太白楼,那是帝都一等一的酒楼,二两银子也能点一桌不错的席面了。”
这话猜度的倒也有理有据。
司空又说:“昌平街上的酒楼多是平民出入,店面普通,菜价也不高。马郎君非要到这样的地方去大手大脚,可见是心里既想张狂,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按捺着些。这就有些意思了,原礼兄,你说限制着他的,会是什么原因呢?”
陈原礼被他这样一提醒,思路也放开了,“有钱去安平街上的太白楼,却非要去昌平街的小酒楼,说不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地方不起眼?”
司空也有这样的猜疑,“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
司空刚听到薛家收购马家产业的时候,还想过那天马秀山会不会是去见薛千山,但现在想想,收购产业原本也不是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事。再说以薛千山的消费档次,想要掩人耳目也不必选在昌平街的小酒楼这样穷酸的地方。
西京城里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像薛千山这样的富贵公子,要想谈些机密事,有的是更合适也更为隐秘的地方。
陈原礼在想另一个问题。
听桑二郎说,马家得了银子,原本是打算回老家金洲去的。但从西京城往金洲去,难免要经过兴元府一带,那地界现在可不太平。
因有这一层顾虑,马家就决定在西京城再等等看,待战事平息再动身。
“马秀山是闲的没事干,干脆就给薛千山跑跑腿?还是说,他跟薛千山以前就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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