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角弓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嫌弃司空了,他站在司空面前,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思,“司空,我要说这人咋就死了,我一路都没察觉,等到了衙门落轿,一掀开帘子才发现……你信不?”
司空没搭理他的试探,“说说吧。”
罗松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满脸沮丧的嘀咕,“要是大人派你去抓人,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你心细,比我聪明……”
司空瞪他,“废话少说!”
罗松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唉声叹气的说:“之前大人就派人盯着这小子,估计他也有所察觉。今天我带着人去拿他,他非说自己崴了脚不能走路,我就说走不了路就骑马,他又说他受了风寒不能吹风,总之就是唧唧歪歪,各种推脱。我就怒了,说那就坐轿子!”
司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罗松这傻小子被人骗了,马秀山一开始怕是就打算要坐轿子出门的。
但他想坐轿子出门,肯定不会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捏断脖子。
“他就打发他家里的下人把轿子抬出来了。”罗松继续唉声叹气,“轿子我还检查了一番,里外也没啥问题,才让他坐了进去。抬轿子的都是马家的下人,我带着自己兄弟在轿子旁边跟着……”
司空就打断了他的话,“大人安排盯着马家的兄弟呢?”
罗松愣了一下,“还盯着呢。大人也没说要把人撤回来呀。”
司空点点头,“这样就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罗松还不知道公堂上的事,以为马秀山只是一个普通的证人,诧异的反问他,“咋的,大人也是让人继续盯着马家?”
“反正没说把人撤回来。”司空问他,“接着说,路上有什么异常?”
说起这个要命的问题,罗松的一张脸又苦兮兮地皱成了一团,“这一路都正常。马家住在启安门那边,就是安顺街的后街,叫马家胡同的那里。我们带着马家的轿子从马家胡同出来,上了安顺街。本来打算抄个近路,从桂花胡同去安平街,再从安平街回衙门……”
他这一番颠来倒去的叙述,要不是司空熟知西京城的布局,都要被他给说糊涂了。
马家胡同在西京城的东南角,桂花胡同的位置比马家胡同更靠北一些,而衙门则位于朱雀大街上,靠近内城门的方位。
他们这一行人前进的路线,就是从城市的东南角一路往内城方向靠近的过程。其间要经过城东区两条最繁华的大街:安顺大街,以及更靠近内城的安平大街。
出事的地点,就在安平大街上。
安平大街是西京城最有名的商业街,奢侈品店扎堆的地方,街道两侧的商铺无一不是修建得高大气派。除了本地商品之外,还有自海外、以及辽、西夏等周边国家长途运输而来的各种珠宝、毛皮、及香料等物。
安平大街可以说是最能体现西京城富庶与繁华的一个地方了。不但有钱有势的人家来这里逛街购物,外地走亲访友的人也喜欢到这里来开开眼,见见世面。
因此走在安平大街上,要想赶时间走快一些,几乎是不可能的。
其实走到安平大街上之后,罗松也后悔了。他一根筋的算计出了最近的路线,却忽略了这个时间安平大街上繁华拥挤的程度。
尤其春江楼开在安平街上的新店今日开张,老板让人在楼外支起了两个摊子,炸了一筐又一筐的“春江楼特色丸子”分发给路人品尝。
丸子虽然不值钱,但免费的丸子这种噱头还是很能吸引人的视线的,尤其带着小孩子出门的人家,都乐意去凑一凑这种热闹。
于是,明明是可以并行十二辆马车的宽阔大街,硬是给这些品尝特色丸子的游客们挤出了逛庙会的效果。
罗松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跟司空诉苦,“就春江楼门口那一段挤得很,轿子都给挤歪了,我还特意掀开轿帘看了一眼,马秀山当时好好的,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
司空打断了他,“比刚上轿子的时候还精神?你想想他当时的神情,是紧张?怕外面闹哄哄的会出什么事,还是……有所期待?”
罗松沉默了。
司空静静的等着他的答案。
他想象不出马秀山执意要乘轿的用意,但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或者是马秀山发现自己被大理寺的人盯上了,所以跟什么人密谋利用春江楼的骚乱来脱身,比如事先准备好另外一乘轿子,趁乱替换掉马秀山的轿子。
或者趁着街上的乱劲儿,护着马秀山从轿子里逃跑。
司空觉得这样一想,春江楼的新店开业也颇令人生疑。
时间太巧了。
“我觉得,”罗松有些犹豫的开口了,“轿帘子一掀开,马秀山的那个眼神……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然后看清楚是我,就有些失望。大约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司空点点头,这倒是与他的猜想有些接近。
“过了春江楼那一段,后面就没那么挤了。”罗松说:“我们的人又围着马家的轿子,我也就没再看……要我说,出事也就是在我掀帘子之后。”
轿子的尺寸不会太大,宽度也就在七八十公分这样,一个成年男人坐进去,轿子两边不会有很大的富余量。
轿子两侧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天冷时有帘子垂下来挡风。若是来一个害了春娘子和莹娘子那样的高手,一只手从窗口探进去,捏断马秀山的脖子也不过就几秒钟的事。而周围嘈杂的环境,也正好给他做了很好的掩护。
公堂上,凤随还在审问桑二郎。
司空拉过一旁站班的衙役,给陈原礼留了一句话,就跟着罗松一起去了安平大街。春江楼前的这一段路是凶手最有可能下手的地方,无论如何,司空总要亲眼看一看。
正午时分,安平大街。
司空和罗松换了便服,慢悠悠地顺着人流来到了春江楼的附近。正值饭点儿,春江楼里客人们进进出出,生意颇为兴隆,不过先前发放炸丸子的摊子倒是都已经撤掉了。
春江楼的斜对面就是尚未开张的薛记纸画铺,也就是原来的马家纸画铺。罗松掀起轿帘的地点,就在与薛记纸画铺相隔不到十米远的街边。
罗松见他前前后后就围着薛记的铺子来回打量,忍不住悄悄问他,“咋的?他家有嫌疑?”
“他家有没有嫌疑不好说,但他家的铺子肯定有嫌疑。”司空示意他看薛记铺子左右两边的几家店铺。
薛记铺子的外面虽然已经挑出了“薛记”的招牌,但门窗都关着,看样子还没有开始装修施工,也不像是留了人看店的样子。
或者也留了人,只是这人临时有事,没在店里守着。
薛记铺子的左手边是书局,右手边是一家专卖各式乐器的铺子,这两家铺子都是安平街上的老店了,每日里差不多都是辰时开门,店里除了伙计还有掌柜坐镇,若是来往的客人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我是觉得,”司空对罗松说:“这下手的人,总要有个地方躲着,等着轿子过来。街上人虽然多,但一个人若是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也容易被人注意到。”
罗松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司空又问他,“走这条路,是你的主意,还是马秀山建议的?”
他不说,罗松还想不起来,司空一提醒,他才“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可不就是这小子说的。他上轿子的时候对我说,耽误了公爷们的差事,心里过意不去,要不就走桂花胡同吧,从那边到安平大街是最近的路线。我一想,走这条路确实要近些,就……”
“这是他跟人约好了,想趁乱脱身,”司空带着罗松走到了薛家铺子的门前,试着推了推门窗,发现铺子的大门只是虚掩上了,里面并没有阖上门插。
司空尚未用力,其中一扇门已经被推开了。
司空低头看看脚下,薛家铺子门外只有两级台阶,下了台阶就是安平街的青石路面了。如果算计妥当,从马秀山钻出轿子,到他趁乱钻进薛家铺子里,或许只需要短短的半分钟就足够了。
如果凶手事先藏身于此,从门扇里闪身出来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别说街上当时正乱着,就是现在,一个人从这里大模大样地走出来,也不会有人多加注意的。
司空对罗松说:“咱们俩一前一后,你守着这里,谁来也别让进。我去后院看看。”
罗松连忙点头。
司空心知,哪怕真有人来过这里,到了这个时候怕也早就走了。但他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真有那种来去无痕的高手。不管什么样的环境,只要有人来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端看查案的人能不能注意到了。
司空顺着铺子旁边的纵巷往里走,绕到了临街这一排商铺的后街。
安平街的铺子都是前面店铺,后面院子的结构。库房、伙计和护院们的住处都在后院,而且因为这条街上都是有钱人开的店铺,院落修建的比一般的富户还要气派一些。
司空摸到薛记的后院,发现后院的门也是虚掩着的,从外面看像是上了门栓,但伸手一推就开了。
一眼看过去,司空只觉得后院修建得颇为开阔,还种了些花花草草,院角开了一眼水井,井边还摆着水桶等物。
院中铺着青石板,干干净净的,没有脚印,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杂物。
院门一侧就是门房,司空从进门就没听见门房里有什么动静,启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就见床铺上一个留着短须的黑胖子正拥被熟睡。
司空心想,这应该就是薛记留下来值班的护院了。
他刚要轻手轻脚的将窗户阖上,心中忽然生出警觉来。他阖上窗,快步走到房门处伸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司空就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儿预感没有错,这人应该已经死了。
第79章 椅子
门房里的护院四十上下的年纪,圆胖的一张脸,须发浓密,半张脸上都是泛青的胡子茬。肩膀宽厚,手臂也比一般人更粗壮些。
如果他还活着,会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龙精虎猛的壮汉子。
然而此刻,他无知无觉地躺在床铺上,脑袋歪向一边,面容恬静的仿佛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里。
司空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行凶之人的身手是很不错的。这护院既然是习武之人,想来耳目要比常人更为聪敏,但他却硬是没有察觉有人进了门房。
而这凶手不但身手了得,为人想来也是极为狂妄的,他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结果这位护院,但他偏偏用了与杀害春娘子等人同样的手法,好像生怕不知道行凶的是同一个人似的。
在司空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似乎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狂妄冷血的罪犯。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将杀戮当成了向全社会宣战的方式,而另一些人,则将收割别人性命的过程,视为一种扭曲的享受。
这个凶手,又会是哪一种?
司空阖上门,沿着院中的石板路谨慎地朝着前院的方向前进。
石板路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清扫的,小路两旁是干硬的土路,残留着一簇一簇的干草茎,墙角背阴处还有积雪未化。
院子两旁的厢房都落了锁,司空一间间看过去,见房中只有家具,被褥细软之物都被人收走了,确实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后院与前院相通的堂屋里家具摆设都在,多宝阁上有瓷瓶等摆设,进门处还立着一架颇有意境的山水屏风。这些家什应该是马家铺子的原有之物,大概是懒得再搬来搬去,索性一起卖给了新主家。
从堂屋另一侧的雕花门走出去,就见中间一座精巧的小庭院,庭院另一边就是前街店铺的后门了。
司空觉得这样的布局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之前他们顺着青水庵的地道走到了山下的“德记”杂货铺,那家铺子也是类似的结构,前后院之间有一处招待熟客的堂屋,布置的也颇为讲究。
店铺的后门半开着,司空站在门边朝里张望,见空空荡荡的几间大屋,连个多余的货架都没有。
大门外就是安平大街,熙熙攘攘的声音隔着几扇关上的门窗也依然清晰地传了进来。
司空四下打量,觉得马家铺子从外面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内里却是十分宽敞的,而且房屋的柱子、房梁都是上好的木材,用料敦实,做工也颇为考究。
看来马家在这里开得起铺子的时候,已经颇有一些家底了。
凶手就是顺着后院进来,或许事成之后又顺着原路退走了。
当然也有可能凶手直接混入了人潮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安平街。
司空想象自己是那位凶手,他挑开了后门的门栓,或者趁着天色未明,悄悄跃过院墙潜入了后院,然后发现门房里还有一个碍眼的护院,于是先解决了他,再慢条斯理的顺着院中的石板路一路走到了前院。
他像他一样,穿过前面的小庭院,见店铺里空空荡荡,并没有歇脚的地方,而且这里距离街道太近了,万一要是有淘气的孩子扒开窗纸朝里张望,说不定会看见他。
司空顺着楼梯慢慢走上二楼。
临街商铺,多是二三层楼,这家商铺是上下两层的结构。房中摆设的货柜等物都已搬走,显得空荡荡的。
临街的几扇窗户都是阖上的,司空一一检查过去,并没有发现有破损的地方。
司空觉得凶手站在这里观望的可能性不太大。二楼视角虽然更好一些,但到底不大便于动手,他毕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从二楼上跳下来。
而且这里也不是一个合适的等待的地方。
司空想了想,觉得他或许会退回去,到前后院之间的堂屋里坐一坐,耐心的等待一会儿。
司空顺着原路回到了堂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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