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 第65章

作者:牛角弓 标签: 宫廷侯爵 励志人生 穿越重生

“小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也就没在意。”柳二郎说:“小人溜达到桂花胡同吃了两碗馄饨,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小人到张管事这里清点了货物,套好车,刚要出门去给别家送货,就见那位穿着灰斗篷的郎君从这家后院里走了出来,他还回身掩了一下门。”

柳二郎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回小人看清了,这位郎君脸上蒙了一块面巾,只露出了两只眼睛。额滴娘,他这眼睛长得,又黑又亮,这里……”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耷拉的眼角,“这里还画了两道线,长长的,还挑了起来,狐狸似的……看着就凶得很!”

司空呆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说的……是画眼线的意思吗?

他转头去看凤随,凤随的眉头也皱着,但他显然不是在琢磨凶手有什么生活习性上的奇特嗜好,他想的是,既然凶手画了眼线,相貌大约与平常也有些不同了。

如此一来,要想在生活里辨认出这人,难度又增加了。

柳二郎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各位大人是不知道呐,那位郎君怪得很,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小人,小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一动都不敢动了!”

司空等人都听得心惊,觉得这种情形,约莫是这人对柳二郎这目击者也动了杀心。

柳二郎抹一把汗,“小人动不得,他也不动……正僵着,张管事就开了门,在后面喊小人,说小人的筐子落下两个,让小人回来取。”

诸人皆松了一口气。

“小人连忙跑回去取了筐子,再出来,就见胡同里静悄悄的,这怪人不知去了哪里了。”柳二郎说着又哭丧了脸,“俺滴娘,谁晓得他是杀了人呐……”

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第一个目击者。

凤随还是从隔壁借来纸笔,按照柳二郎的描述亲手绘制了一幅人像。只是,有那两道很让人出戏的夸张眼线,真想通过这双眼睛来辨认出他日常的模样,怕是有些困难。

后院被大理寺临时征用,薛千山带着人都留在了前院的店铺里。这个时候案情未明,衙门的人也没有发话,他的人也不敢随意离开。

薛千山在楼下转悠了两圈,自己慢条斯理地走上二楼。

二楼也空着,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数日没有人来打理,空气里就多了一股灰尘的味道。

薛千山微微皱眉,伸手将两面的窗户都打开了。

前街的喧闹气息顺着敞开的窗缝扑了进来,带着令人欣喜的沉甸甸的烟火气。只可惜身边出了这样的事情,换了是谁,也欣喜不起来。

薛千山慢慢走到朝向后院的窗边站着,面无表情的向外张望。

他像一座精致的塑像,浑身上下的线条利落又冰冷。他站在这虚浮又喧闹的背景之上,却与这充满了烟尘气的热闹格格不入。

薛长青在楼梯口站了站,见薛千山微微侧头看了过来,才加快脚步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他们打发人从隔壁借了纸笔。”

薛千山微微颌首。

薛长青抬眸,目光扫过他精雕细琢一般的侧颜,垂下头不敢再看。

薛千山的目光越过前方堂屋的屋顶,落在后院里来回走动的几个衙役身上,嘴角微微一挑,“总归是我们运气不好。”

薛长青不敢应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也不知这位证人都看到了什么。”

薛千山的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看到什么又有什么用呢?那证人自己又不会画,经了他的口,再过旁人的手,怕是要岔出十里地去了。”

薛长青也觉得好笑,但想想这毕竟是严肃的事,又将笑容掩了下去,“郎君说的是。”

第81章 银鬃玉版

司空看到凤随画好的人物肖像,也生出了与薛千山一样的想法:这,这,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好吧?

斗篷、面巾、两道飞起的眼线……

这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是某个戏台上出来表演杂剧的艺人,搞不好还以为这是一出《莺莺传》呢。

司空叹了口气,觉得这位杀手实在是个聪明人。他只给自己描画了两道夸张的眼线,这效果简直比戴了面具还要厉害。

凤随要比他的下属更乐观一些,安慰他们说:“以前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现在至少知道是个年轻男人,高个子,年龄么,应该也不会太大……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议论一番凶手的特征,话题又转到了马秀山的身上。

马秀山的死因与门房这位姓刘的护院一模一样,凶手是同一个人,这一点确认无疑。而一个人的习惯,包括他下手的习惯、用力的习惯,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司空试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可是一想到这样的动作是用来结束一个人的生命的,他心里就有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就勾起了他深藏于心底的某一个血腥的画面。

司空不愿意回忆。但实际上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他也曾这样杀过人。他完全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原礼从他身后走过,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司空转头看他,却见他微微垂着眼眸,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司空便觉得,这一刻的陈原礼,应该也是想到了同样的事。

陈原礼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往前看吧。”

司空点点头。

陈原礼又说:“我们并没有滥杀无辜。”

司空垂眸一笑,“我懂的。原礼哥。”

凤随就在一旁,听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对话,心里也明白过来。但身边都是自己的属下,不好对他们单独说些软和的安慰话,就想着将这话题岔过去才好。

他问司空,“你们俩自己商量,谁留下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剩下一个跟我去马家。”

司空忙说:“我去吧。”

薛家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了,相反马家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蕴藏着秘密的地方。

陈原礼问他,“行吗?”

司空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其实不用人劝也能振作起来,何况还有陈原礼和凤随这样的体贴的兄弟与上官。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精神抖擞起来了。

陈原礼就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笑着说:“那行,你跟大人过去,这里交给我和小罗。”

去马家的路上,司空就从凤随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马家的事情。

说起来,马家是这西京城里地地道道的原住民。祖上三四代人都在这里生活,当然,以前这里还不叫西京,叫扶风。在前朝的时候,也只是当时的西京凤翔府辖下的一个规模稍微大一些的县城。

马家的老祖宗起初只是扶风县里一个有着两百亩田地的小地主,后来家里置了两间铺子,开始卖些笔墨纸砚,再后来,生意规模扩大,就慢慢的打出了“马家”的招牌。

做纸,是从马秀山的曾祖父一辈开始的。

“马家最有名的就是玉版纸,叫银鬃玉版。这是形容马家的玉版纸自带马鬃状的纹路,对着阳光看的时候,有一种奇特的光泽感。”凤随说:“你上次来我书房,帮我收拾书桌的时候,掉地上那一叠,就是他们家的银鬃玉版纸。”

司空,“……”

司空诚恳的给他的上司提建议,“掉地上这种形容词就不必提了吧?”

凤随莞尔,“这不是怕你记错么。”

司空简直想翻白眼了,小声嘀咕,“也不知马家这一次退出造纸行,这银鬃玉版,是不是也一起打包卖给了薛家。”

凤随也摇头,“听人说,桑家和周家都打过银鬃玉版的主意。”

司空就觉得,马家未必肯把自己家压箱底的秘方卖掉。有银鬃玉版在,借着它的名气,马家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否则,在没有铺子也没有作坊的情况下,想翻身怕是不易。

“马家原本是扶风县的大家族,”凤随说:“后来分了家,外面就有传言,说是跟这银鬃玉版的秘方有关系。如今西京城里,就只剩下马家这一支嫡支,其余族人,都不知分散到哪里去了。”

“秘方是如今的马家这一支研制出来的?”

凤随微微颌首,“自来财帛动人心。马家若非族人相争,恐怕也走不到这一步。就是如今的马家两兄弟……”

凤随迟疑了一下,对司空说:“马家的情况与桑家相似,兄弟俩似乎不大和睦。不过,他家的两位郎君同母,似乎马娘子格外偏爱马秀山一些。”

做母亲的偏爱幼子,说起来也不奇怪。但马秀山给桑二郎出谋划策的时候,态度却颇为毒辣,司空想起桑二郎交代的那些话,就觉得马家的两位郎君,估计不仅仅是“不和睦”这样简单了。

马家的宅子在青石巷的东街,与桑家的宅子相隔不远。这一带早些年的时候,也是扶风县的有钱人家喜欢扎堆建宅子的好地段了。时过境迁,如今在这西京城里,也只能算是中等富户们居住的地方。

司空在马家大门外下了马,抬头望去,就见马家的宅子虽然比不了安平街以北那些富贵人家的宅邸,但无论是门楼还是高大的院墙,甚至台阶下一块斑驳的拴马石,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个家族在悠长岁月里沉淀下来的底蕴。

可即使拥有这样沉厚的底蕴,这个家族也终究是在新的时代里渐渐没落了。

司空正暗自唏嘘,就见大门里有人探头朝外看,见来人已经下马,连忙出来招呼,“几位郎君有何贵干?”

司空亮出自己的腰牌给他过目,“大理寺问案,请问你家掌柜可在?”

小厮见是官府来人,顿时有些慌张,一边喊人来开大门,一边又打发别的小厮进内院去通报。

穿着青布棉袍的老管家匆匆迎了出来,将凤随一行人迎进了前院的暖厅里,一脸忐忑地守在一片伺候茶水。

凤随这才想起,马秀山出事,他还没顾上打发人过来给马家报信,司空就让薛家的下人把他们都给请到了安平街上薛记的铺子里去勘验现场。此时此刻,他一个大理寺少卿,倒成了过来报丧的人。

司空也刚刚想到这一茬,他上前两步,凑到凤随耳边轻声问道:“大人,之前可有人过来报信?”

凤随微微摇头,颇有些为难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司空想了想,“我来说吧。”

凤随不觉一笑。

司空站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正要说话,就见凤随头也不回地摆了一下手,轻声说:“老实站着,乖乖的。”

司空,“……”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管家连忙迎了过去,十分殷勤地掀起了暖厅门口的毡帘。

凤随等人就听到老管家在门口跟来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引着一个身材颇为富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这人就是马掌柜了。

马掌柜是个气度沉稳的中年人,除了胖一些,相貌体态与马秀山有七八成的相似之处,以至于旁人可以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的亲缘关系。

马掌柜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中略带愁容。他走上前向凤随行礼,然后客客气气的在凤随下首落座。

老管家端着茶杯放在他手边,后退一步,站到他身后。

马掌柜想来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顾忌凤随是官身,不敢轻易开口,只能坐在那里,颇有些忐忑的等着官爷先开口。

凤随以往没干过这种报丧的活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先报丧吧。拿人家儿子的生死做饵来问案,这种事他还真有点儿干不来。

凤随望着马掌柜,郑重说道:“本官贸然前来,实在是有个不好消息要告知老掌柜。”

马掌柜脸色一白,嘴唇就哆嗦起来了,“大人说的,可是小人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凤随微微颌首,“老掌柜想来也是知道的,从前些天开始,本官就着人盯着府上的小郎君吧。”

马掌柜点点头,有些惊慌的看着他。他仿佛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可又对这结果的真实性抱有某种幻想。

凤随就叹了口气说:“今日一早,本官让人带他去衙门。小郎君起先推三阻四,说自己崴了脚,又说受了寒骑不得马,最后是坐着府上的轿子出门的。可是,本官的下属也没料到,轿子到了衙门,才发现小郎君已经遇害了。”

马掌柜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片刻之后两眼一翻,向后倒了过去。

老管家惊慌失措地扑过去扶住他,手忙脚乱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脯。最后还是司空伸手在他背后拍了几下,才听他艰难的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

凤随瞥见他鬓边几缕灰发,叹了口气说:“老掌柜还请节哀。今日这事,本官也有责任……”

马掌柜抽噎两声,又拼命忍住,一张老脸上却流下泪来,“大人不必多说,小人心里有数……实不相瞒,这孽障出门的时候,小人就在门后头看着呢。要公爷们走安平大街的话,小人也听到了……”

凤随点了点头,“本官怀疑他事先与什么人有了约定,要在那里碰面或是……”后面的话,饶是铁石心肠的少卿大人,也有些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