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漱流央
谢艮简直像年轻了十岁,精力无限,拉着谢涵商量前期准备的一二三四五六。
第一,说服齐公。
“这对侄孙来说,就很难了。要拜托叔公。”谢涵苦恼道。
他甚至还想要不要买通人请鲁姬给他君父吹枕头风。可想想鲁姬的精明,怕是不会被他所骗。一旦鲁姬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便绝对会出手阻止。
“你可以找狐源。”谢艮道:“只要他同意了,几乎等于君上同意了,鲁姬夫人纵舌灿生花,怕也改不了。”
谢涵也知道狐相对齐公的影响力。只是……“侄孙同狐相并不相熟,虽信他一心为国,却仍不敢将偌大的计划说与给他,而狐相最是敏锐,怕就是漏一星半点,也会被他抽丝剥茧得知了。”他讪讪道。
谢艮奇异地看他一眼。
“叔公?”谢涵摸了摸鼻子。
“你竟然会有这种担心。”谢艮还是很奇怪的声音,“你确实与他不熟悉,可你想想他的身份,便会知道,他与我们是天然的利益同盟。你想变法,变法施行是谁得益?是君上和寒门。是谁失利?是氏族与贵族。狐源又是什么身份,是二十年前从燕国流亡而来的寒生。”
谢涵豁然开朗,“不错,狐相入齐,被君父宠幸,一路提拔至国相,本就是挤掉氏族的巨大利益,若非他手段了得,怕早被氏族给生吞活剥了。他哪会阻止呢?他必然会赞成至极的。”
谢艮点头,随后进入第二个议题:拥有一个只属于齐国的大将军。
“首先,你要相人,随后,让他磨练。”
“相人不难。”谢涵支额,不提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信任的,只提《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名将,就有一茬等他去收割呢。
“难的是怎么磨练他,怎么让他立军威。”
谢艮又奇异地看他一眼,不过这回奇异的是对方惊人的自信,随后失笑,叹一声年轻真是好啊。
谢涵混不自觉,继续愁道:“磨练他,当然除了让他熟读兵书外,还要送他上战场。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要上战场,就会进入氏族的地盘。我可知会一声大将军,让大将军以为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人马,那大将军必会提拔他几下。可也仅此而已了,最多最多,就是校尉、车率,不可能再往上了。”
“你知不知道须贾是个异类,很喜欢提拔平民子弟?”谢艮忽然道。
谢涵点头,“这也是侄孙鼓起勇气试探他的一个原因。”不然他疯了——找个氏族出身的人帮他打压氏族。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谢涵想了想,“因为好用?”平民总是比氏族子弟要能吃苦好笼络的。
谢艮却摇了摇头,给他讲了个故事,“这算是辛秘了:须贾是嫡长子,本来该由他继承家主之位的,只是他不爱官场,一心想做个游侠,仗剑江湖。
后来,他交了个结拜兄弟,名叫张让,两人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并肩行侠仗义,好不快活。但张让的理想却是驰骋疆场。”
说着,谢艮脸上露出了点追忆的神色,“我还记得他当时一身浩然正气,就像、就像豫侠一样,一副英雄气概道:大丈夫,当青史作传,血洒疆场,方不空生天地间。结果一语成谶,他后来就真的血洒疆场了,只是没有青史作传。他是替人死的。”
“替人死的?”谢涵皱眉。
谢艮点头,“他一个平民,怎么可能做军官呢?须贾归族,和他一起入营,须氏才帮他谋了个校尉衔。只是,他仍备受排挤。但他仿佛混无所觉,整天依然一本正经地训练,他生的威武雄壮,手脚功夫更是了得,是故哪怕没有显赫家室,也很受小兵爱戴,甚至因此更受崇拜与追随,亦熟读兵书有急才。于是,他也打了不少胜仗。
但须氏觉得这都是他们赐予张让的。后来一次行动,有一个须氏嫡系子弟,也就是须贾的胞弟,须氏的嫡二少爷须货,他急躁冒进,中伏了。
须货身份不寻常,所有须氏子弟都生怕他出事,但那里九死一生,又不敢过去,就都催促张让过去。张让去了,后来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扭转,埋伏变围歼,那人全身而退,大胜归来,他却再没回来了,马革裹尸。当时须贾差点疯了,没把须氏给翻了天,但到底那是他亲弟弟,他又能把须货怎么样?最后,他要求把这次军功还给张让,他想完成张让青史作传的梦。但须氏却认为张让已死,身上挂再多的功劳也是浪费,还是留着给更有用的人。
最后,须贾叛出须氏,须货成了少家主。
后来,就没他的音讯了,扶突里仿佛没了他那么一个贵少爷。直到三年后,有一个小将被君兄赏识,一鸣惊人,众人方知是他。原来他以平民身份,从小兵做起,做到这个地步。那一代须氏确实不景气,没出几个有将才的人,在军方被另三氏挤得占不了大将之位。须氏就拼命重新拉拢他,为他造势,他最终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他也是我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从小兵做起的大将军,威信非寻常可比。”
谢涵抿了抿嘴,“所以,叔公你觉得大将军其实厌恶氏族,他会支持我?”
“我没这么说。”谢艮道:“如果是十六岁的须贾,我能肯定他厌恶,但现在他是五十六岁的须贾。但——
你可以试试,他虽然不一定会支持你,却不会出卖你,他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你找他,只说你想变法图强望支持,不要说你想培养一个独属齐国碾压氏族的大将。他若拒绝你,你便假作失望离开。然后,你可令豫侠入营。豫侠和张让,实在很像,他必然照拂,或依然可扶摇直上。”
谢涵若有所思,难怪今天须贾那样大方,大方得都有点执着了,他还以为几瓶神仙醉有这么大力量了。
可豫侠……谢涵撇了下嘴。
第二天,谢涵回宫,他并没有再找豫侠,而是遥遥指着在门口的对方问王洋道:“你可有见过和他一般气质的人?”
王洋顿了一下,道:“豫卫士独一无二,卓尔不群。”
谢涵:“……”他气笑了,上下扫视王洋,“你何时这样幽默了?”
王洋忽然道:“叶猛最近在找虔婆。”
“哈?”谢涵突然跟不上属下天马行空的思维。
“因为柳絮姑娘一直没有出现,他认定您那天对他说的没有小产,是您痛失所爱,自欺欺人。他听说这样的情况下,没法给小孩子祈福,这种婴灵会阻止所以的婴儿投胎做您的孩子?”
“哈?”谢涵现在只能发这个声。
“所以他要找虔婆给‘那个孩子’祈福。”王洋解释道。
谢涵:“……”他语气微妙:“难道你想告诉孤,叶猛在让人无言以对上的气质,与豫侠同出一辙?”
“不,属下只是想回答您‘属下何时变得这样幽默’了这个问题: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属下只能苦中作乐。”王洋认真道。
谢涵:“……”
“殿下有没有觉得刚刚属下的说话方式非常像一个人?”王洋道。
“像豫侠。”谢涵凉凉道。
“说明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几句话就让殿下有所觉。”王洋道。
谢涵按了按心口,“别学他了。孤已经被他气得很虚弱了。”
王洋:“……是。”他低头道:“豫卫士气质独特,这是由内而外的,他极其有主见与原则,属下觉得,殿下与其找人替代他,不如了解他心中的想法,然后攻心。”
谢涵哼了一声,“你也说他极其有主见了,他不想说,孤也没法晓得。”
“殿下妄自菲薄。”王洋越加低头,“您知道的。”
谢涵忽然站起来,广袖一甩,推落案上陈设,来回踱了几步,烦躁道:“知道,孤当然知道。他就是一颗琉璃心,在我国碰壁后,就觉得我国官场黑暗,想另觅高就,可他也不想想哪个国家不是这样?”
“殿下若能让豫卫士看到希望,属下想他会改变想法的。”王洋低眉顺眼道。
谢涵……谢涵倏然长叹一声,“孤有时都觉得看不到希望呢。”国内高官贵族,哪个不是只知争权夺利?甚至他自己都这样,又谈何给他人希望。
说完,发觉自己失言,他摆摆手道:“大将军令孤推荐一人往北境镇守,你可愿前去?”
王洋眉心一动,随后摇头,“属下右腕仍难动作。而初入军中,最需拿出真本事立威,属下怕不能胜任。”
见谢涵皱起眉,他又不慌不忙道:“不过属下想推荐卫队中沈通明,他武功不错,又能三思而后行,为人正直表情木讷这一点很像豫卫士,而且忠心耿耿从一而终,哪怕离开卫队,也不会对您变心。”
对王洋,谢涵一向放心,沈通明他也有些不错印象,便点头道:“可。”
至于须贾的真实意义是看重豫侠什么的,不好意思,他没能领会到。
解决完这个问题,想到已有两日没见过自家母亲,他变决定去趟定坤殿坐坐。
“夫人正邀了诸夫人和诸氏族主母在花园赏花呢。”寿春道。
谢涵恍然想起之前自家母亲说要给玖夫人和阳溪君夫人一个警告,那他倒不便过去,转而问道:“那沁儿呢?”
“夫人带在身边。”
今天不是进学的日子,自家弟弟肯定又要一脸郁闷地被当吉祥物了。想想那人小鬼大的小东西一脸生无可恋的小表情,谢涵低低一笑,准备去看一看……顺便解救一下对方。
“嗯。”他点了点头,“那就改道去花园罢。”
齐人以文雅自居,齐宫花园自处处秀丽雅致,溪水从高处引流而来,带下朵朵小花,蜿蜒绕过错落假山,两旁栽着珍奇花种,人坐溪边,曲水流觞,杯子停在哪儿,便由边上哪位拿起,或赋诗一首或高歌一曲或吹奏一回,随后饮下。
嗯,齐人贵妇人间的活动也很文艺,却让很多他国女子无奈,楚楚也不是个能歌善舞的,但她是谁呀?也有人敢叫她赋诗唱歌么?她只要看表演就行了。这她就很喜欢了。
花园内都是女眷,谢涵不想进去,只叫人进去把谢沁带出来。
但他就站在花园外那么一会会功夫,就有事发生——一个身形袅娜、妆容精致的女子掩面而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当然,她没有撞上谢涵——谢涵身边自有卫士。
在离谢涵一丈距离时,她停了下来,红着眼睛好不柔弱道:“太子殿下。”
活像谢涵欺负了她一样。
“玖二少夫人。”谢涵淡淡一颔首。
“太子殿下,当日、当日曼柔绝非有意伤了二公主,曼柔回去一直自责难当,求殿下与夫人宽宥。”
“是否有意,只有玖二少夫人知晓,孤无从置喙。”谢涵淡淡道。
“殿下……”姬曼柔声音一哀,踉踉跄跄朝他冲来,谢涵皱眉正想着卫士驱赶,却听她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71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玖二少夫人有什么话,在此处讲就好。”谢涵心生警惕道。
姬曼柔咬了咬牙,“小女子知殿下怕我别有用心, 但我确实有要事相告。那就请殿下寻一视野开阔区域, 令周围人听不到我们讲话,又能看到我们动作,如此, 便不引人怀疑。”
闻言, 谢涵扫视姬曼柔片刻, 见她神情急切, 不似做伪,点了点头,“随孤来。”
离花园不远处有一高坡, 坡上落着座凉亭,谢涵使人在坡下守卫, 随后与姬曼柔拾级而上, “玖二少夫人有什么话, 现在可以说了罢。”
“我绝非真心害二公主, 请殿下宽宥,不要让夫人再、再……”她忍不住捂了捂嘴,清澈的明眸里漾着如水的波光, 看来进来确实被楚楚折腾得厉害。
谢涵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孤已说过,真心还是假意, 这只有你本人才知道。”
“不——”姬曼柔忽然放下手, 仿佛再也忍不住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要害二公主的孩子,玖少游、玖少游他根本不行。我既不可能会有孩子, 又何必害她?是玖夫人,当日那婢女是玖夫人赐的,是她想害二公主。”
真是爆炸性的新闻。
连谢涵都卡了一下,方略略找回思维,“既然玖二少爷不行,那玖夫人就只有姐夫能给她生孙子了,她为何要害姐姐?”
姬曼柔一时语塞。
“玖二少夫人真是信口雌黄。”谢涵面色骤冷,“不知玖夫人听到这话脸上是何颜色?”
姬曼柔面色一变,急得伸手拽谢涵衣袖,“太子殿下,我说的是真的。好罢,我承认我有嫉妒二公主:同样是玖家的媳妇,我与二公主却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沼,她身份尊贵,夫君了得,又夫妻恩爱,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在你身边提醒着你的卑微,我如何能不嫉妒!”
她深吸一口气,“是女人就会嫉妒,我只是小女子的嫉妒,就像小时候嫉妒表妹比我长得美,后来嫉妒哥哥得宠一样,可我又不会害他们,我依然爱他们。”
她话锋一转,“但玖夫人却是真的用心险恶,她因为大伯从小养在已故玖老夫人的身边,早不把大伯当儿子。您说:她是愿意一个不是她儿子的人生下孩子占着她嫡长孙的的名头,还是愿意期待奇迹降临——他的亲儿子有一天痊愈为他生下乖孙呢?”
说着,她泫然,“可她儿子是天腌之人,哪会有什么奇迹?她便怨我不会生育,整日磋磨我。这还不够,她还要拿我当枪使。她不想二公主生下孩子,却怕被人知道不敢亲自动手,只把那婢女派到我身边来。我哪敢违逆她?我、我、”她揪紧了谢涵衣袖,仰头无助地看他,“我心里好苦啊,殿下。”
她身形纤弱,五官柔美,随着话语眼角滑落一滴清泪,真可谓一枝梨花春带雨,让人好不怜惜。
谢涵却冷酷又无情,掰开姬曼柔五指,似笑非笑,“玖二少夫人也是阳溪君的掌上明珠,更有宠冠后宫的鲁姬夫人为姑母,可莫把自己当个可怜虫。”
他依旧是不信姬曼柔的话的——阳溪君和鲁姬可不是吃素的,玖夫人敢这么折辱她?
姬曼柔却凄凉一笑,“可怜虫,哈哈——我就是个可怜虫呢。”
她缓缓垂下头,“我也曾像所有少女一样憧憬过自己的未来夫君,我幻想着他会为我画眉,教我打马,陪我念诗。后来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玖二少爷——扶突城有名的药罐子,我很伤心,可我也知道事不可改——
我就告诉自己:他没法出门,那我就给他讲外面的见闻;他没法骑马,我们就只吟诗作画,也许可有赌书泼茶之香呢?他没法为我画眉,我便为他熬药,要是药太苦,我就喂他蜜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