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终欢
季仲远也有些后悔,他的定价确实高了,如果不算人力,一盒点心成本只有三四两银子,他批发价就定了十两,确实是贵了,当时他让赵吉祥去找张掌柜谈,也是留了降价空间的,最低给到了五两,没想到张掌柜一下子就同意了十两。
他琢磨了一番,坚定地说:“既然张掌柜敢十两银子进货,那说明咱们的东西就值这个价,他在县城这么多年,最了解行情,不会卖不出去的。”
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赵吉祥跳下车道:“哥,这就是张掌柜的广福来。”
季仲远下车,牵着田小野,后面跟着飞燕,抬头看这间客栈。
张掌柜的广福来在县城算中等客栈,一般接触的都是各种商人,少有权贵,商人虽然地位卑微,但是却有钱,也难怪他敢十两银子进货。
季仲远带着人走进客栈,客栈人声鼎沸,大堂里坐满了人,都是吃饭的住宿的客人,铺子里灯火通明,一点不像是晚上,跟白天似的亮堂。
有伙计迎出来,也没有因为他们穿得朴素而瞧不起人,笑着问是住店还是吃饭,季仲远只说是来找掌柜的,姓季,来送东西的。
伙计满脸堆笑,让他们在大堂里暂坐,自己去找了张掌柜,张掌柜一出来就两眼亮晶晶,喜笑颜开:“季老弟,我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你这就来了,真是太巧了!”
季仲远也笑:“答应老哥的东西,我可不得赶紧地送来么!”
“行行行,你们还没吃呢吧?就在我这儿吃,咱们去楼上雅间,边吃边说。”
“那就有劳了,不过我们还准备在这住几天,不知老哥这儿还有房间吗?我看这会儿人可不少呀!”
“有的有的,只住几天是有的,你不知道,过两个月就要开科考了,城里所有客栈都早早被订满了房间,我们这也满了,不过有些学子还没来,你们就住着。”
“好啊,我们三间房,您开最普通的就行。”
“那哪能住普通的,我让人给开三间上房,你们免费住。”
“使不得,住店的钱我还是得给的。”
“不用不用,那些学子给的不少,最近房价翻了好几翻,你们花钱可不上算,就听我的,远来是客,我还能让客人花钱不成。”
这一来一往,季仲远四人不仅免费吃了饭,甚至免费住了店,张掌柜的大方和气度让季仲远大开眼界,在镇上在村里可都是一文钱一文钱地计较的,哪有让人免费住店吃饭的,也就是城里的大掌柜,才有这样的气度,难怪广福来客人爆满,生意兴隆,都是掌柜攒下的好人缘。
很快到了雅间,方方正正一个小隔间,里面摆着小桌和精致的蒲团。
几人按照主宾坐下,张掌柜迫不及待地挤眉弄眼:“老弟,那个,带来了没?”
季仲远:“点心?在楼下马车里,我让吉祥去拿。”
“不是不是,那个…白娘子啊!”
季仲远:“……”
没想到白娘子比点心更让张掌柜惦记,他无奈笑道:“也在马车里,我让吉祥去拿。”
“行,哦对了,顺便把你们的点心带给我铺子里伙计,让他摆上,我之前就给他说过。”
“好嘞。”
赵吉祥飞快地跑下去,从马车里取出五套点心,交给伙计,又把白娘子传奇第一卷 带了上了。
张掌柜接过书,粗粗翻了一遍,笑道:“这肯定能火。”
正好有伙计过来摆凉碟,张掌柜便对他说:“去把小宛儿给我叫过来。”
他又对季仲远等人说:“宛儿是城里祥云戏班子的当家小花旦,那唱功,真是绝了,我准备让他唱这个。”
季仲远大惊,道:“老哥,眼下可是国丧期,禁止一切娱乐,不敢做这事儿啊!”
张掌柜笑道:“嗨,你不知道,国丧期间禁止饮酒禁止奏乐,那是没错,但是吧,可没禁止人自己唱曲儿啊?”
见季仲远等人还是一头雾水,张掌柜又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咱们在这儿吃饭,吃着饭兴致来了哼两句,不算违制吧?”
“你以为那些个伶人戏班子这一年都没饭吃了?才不是,他们都去了像我这这样的酒肆客栈里,谁想听曲,就请他们吃饭,只要上了桌,吃上饭,再清唱几句,那就是食客自己哼唱,不算违制的。”
季仲远:“……”
这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掌柜见他一脸无语,笑道:“往年也都是这样的,所以呀,虽然看着形势不好,但是他们赚的可一点不少,还能跟着吃顿饭。”
第55章
在第一道热菜上来之时,小宛儿也跟在伙计身后进了门。
令季仲远感到意外的是,小宛儿竟然是个双儿,他容貌艳丽娇嫩,身子清瘦又婀娜,像一枝暖风中的柳条,眉心一抹浅红,与田小野一样,都是不能生育的双儿。
两个双儿对视一眼,竟有种同类相惜之感。
季仲远来这个性别奇怪的时间之后,并没有见到很多双儿,大概是物种选择的结果,不适宜繁衍也不适宜劳作的双儿性别并不太多,季仲远所见不过七八个而已。
张掌柜和小宛儿很熟,他笑着让小宛儿坐下,给他介绍了季仲远等人,又说:“季二爷写了极好的本子,我想着找人唱出来,你先开个嗓给季二爷听听,他满意了,我才能让你把本子带回去。”
小宛儿给季仲远见了礼,问了好,他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万种,坐下后,先跟着吃了口菜,喝了口清茶,而后在张掌柜的示意下,轻轻开口,唱了一段蝶恋花。
他这一开嗓,可是惊呆了季仲远一行人,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悠扬,温润,又清丽可爱,就算是听过许多种形式音乐的季仲远,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少听人清唱,更少听人能清唱便自成一首曲,自然也是惊呆了。
张掌柜眯着眼睛,唇角带笑,似乎深深醉在小宛儿的歌喉里,跟着节拍轻轻拍着手。
一曲终了,季仲远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程居然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再一看田小野等人,大家相视一眼,默契地相视一笑。
季仲远由衷赞道:“这可真是天籁之音!”
小宛儿微微低头,轻声道:“不敢当季二爷如此赞美。”
张掌柜告诉季仲远:“小宛儿是城里祥云班的当家花旦,平日里多少贵人点着名要他去唱呢,你看他怎么样,可能唱得你这白娘子传奇?”
季仲远道:“那必须能。”
张掌柜笑道:“行,那我就让小宛儿把本子带回去,让他们班子里的刘师傅改写成唱本,刘师傅的本子可是很受欢迎的。”
这会儿不让饮酒,张掌柜就劝了两杯茶,又上了两道热菜,伙计上菜的时候来报,说是五套点心全卖光了,铺子里还有好多人在等,问还有没有。
张掌柜有点吃惊,道:“这么快?”
伙计说:“是啊,这会儿许多人都要买了那金榜题名的礼盒去送即将参加考试的学子,金榜题名礼盒卖得最快,带着其他礼盒也都卖光了。”
张掌柜连忙问:“季老弟,你还有吗?”
季仲远笑道:“我带了不少,还有锡皮盒子的,你让他们尽管拿去卖。”
张掌柜这就放心了,笑道:“看来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我也只是猜测,临近考试,谁不想图个好的彩头,这会儿多花点钱没什么,关键是这点东西能让人喜欢,寓意极好。”
“对的对的,我也是这么想,就是你定价太高让我没有谱,所以才只订了五套,想先卖卖看看,还是你胆子大。”
“跟您实话说,我平时也不敢定这个价,还不是借着科考的东风捞上一笔嘛!”
“哈哈哈,对对对,你说的没错,科考的东风是真的刮钱,我们这铺子住店价格都翻了几番,唉,此时不赚何时赚啊!”
“我看老哥你还可以推出考试服务套餐,定制些专门的饭食,考试接送之类的服务,还能赚上一笔。”
“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我前两天还让人寻摸马车去呢,来来来,再来一杯茶,咱哥俩是真投缘。”
两人清茶推杯换盏,竟然也能聊得火热,一顿饭相谈甚欢,小宛儿又唱了两首,这顿饭才结束。
临走还剩下些饭食,小宛儿盯着桌上一道烧鸡扫了一眼,正要起身离去,张掌柜却说:“这道烧鸡你带走吧。”
小宛儿抬起头,给了张掌柜一个灿烂的笑,谢道:“多谢掌柜的,您定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去吧去吧,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小宛儿带走了那道烧鸡,季仲远习惯了打包,没觉得什么,张掌柜却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宛儿是个好孩子,希望他那情郎能好些待他吧。”
说完就把季仲远等人送去了房间休息。
小宛儿把烧鸡整理了一下,只留下完好的一只鸡腿,在厨房借了刀切好,用油纸包包起来放在怀里揣着。
剩下的部分已经在酒席间被撕扯开了,一看就是剩下的,他心爱的钟郎是不会吃的,而且还不会让他吃,要发好一顿火的。
小宛儿就在厨房那剩下的乱糟糟的那部分撕扯着吃掉了,这味道可真香,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是去唱曲儿的,在席间几乎只喝清水吃凉菜了,根本没有吃饱,好在张掌柜总是心善,让他带些东西回去吃。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当红的花旦,会选择在广福来这样的中等客栈混饭吃的原因,上等客栈不是不能去,而且没有像张掌柜这样和气大方的老板,越往上的贵人们,越是难以相处。
半只烧鸡被小宛儿撕扯着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又和厨子讨了口水喝,而后一抹嘴就跑了,这里的人他都熟,打声招呼就行,今晚不会有人再点他了。
他一路小跑,穿过几条巷子,又跑了几条街,不知不觉间远离了灯红酒绿的繁华城区,来到西城一处漆黑安静的巷子里,这里住着的都是县城底层的小民,他们劳作一天非常辛苦,可不兴有什么夜生活,大多数人家都早早睡下,养足精力好面对第二天的生计压力,因此箱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其中就有祥云班。
祥云班住的是一处大院子,看着宽敞,其实破败,院角一处稍大的屋子就是小宛儿的房间,这是当家花旦的特权,住的单间,屋子也稍微大些。
其他房间都熄了灯,也有人在黑夜中吊嗓子,苦练想要往上爬的,呜呜咽咽,风一吹就像是在哭一般。
小宛儿从外面开了门,见着里面正埋头写字的人,心中就安定了下来,他轻手轻脚放下东西,摸摸水壶,水是冷的,便重新打了水烧。
等烧开了水,桌子前的人才抬起了头,道:“回来啦!”
小宛儿笑道:“少文哥,你写完了?”
“嗯。”钟少文起身把那张纸抖开,“科考后紧接着就是童试,今年如果考不上童生,就会错过明年的院试,只能再等三年,所以这次我一定要中。”
“肯定能的,你先歇歇,我给你带了鸡腿回来,先吃点东西吧。”
钟少文闻言眉头一皱:“又是别人吃剩的?我是文人,不是乞丐,不能做这丢人现眼的事。”
小宛儿连忙说:“不是的,这是我在厨房切的,你看。”
他把油纸包打开,只见一只鸡腿躺在里面,切口平平整整,鸡腿也完好无损,钟少文这才放下心来,拿起鸡腿咬了一口说:“宛儿,这才是真正的食物的味道,那些剩饭是没有这种味道的,你以后也别吃剩饭了。”
小宛儿道:“我也不吃,我现在都是在桌上吃的。”
“你又去陪客了?”钟少文颇为不满,“正经人家的小双儿,哪有去做那种事的,可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小宛儿委屈道:“少文哥,我不去唱曲儿,哪来的钱吃饭呀,你放心吧,我就在广福来,张掌柜待我好,不让我去陪那些混人的,没人对我动手动脚。”
钟少文还是不满:“那张慧生为什么待你好?你们非亲非故的。还不是看你长得好,好拿捏,指不定哪天就露出真面目,把你给办了。”
小宛儿这次是真的太委屈了,他一个人挣钱养着两个人,平日里唱戏看着是挺红火,也有不少人点他,但是其实伶人低贱,根本挣不到几个钱,还要分给整个班子,即便她是台柱子,每次回来也分不到几个铜板,如今国丧期,看着戏班子没了活路,其实偷得生机,大家都跑去大大小小酒馆茶楼,各凭本事,赚得比平时要多,除了上交给班主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能混口饭吃,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荤腥了,也就是最近在广福来,才能吃上些肉,还要把留存完好的带回来给钟少文,因为钟少文说过他不吃剩菜,他有文人傲骨。
小宛儿不懂什么是文人傲骨,就知道没饭吃就得饿肚子,饿着饿着就饿死了,所以管他什么剩饭好饭,有的吃就行。
可是就这样,钟少文对他还是有许多不满,总是高高在上地教育他,训斥他,他累了一天,嗓子都冒烟了,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还要挨骂,想着想着,泪水就啪嗒啪嗒落下来。
见他哭了,钟少文才慌了一瞬,他撇撇嘴,过去搂着小宛儿的腰,又换了一副脸孔,温声细语道:“是我说得重了,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担心你,你这么好看,我怕你会遇到坏人,咱俩是从小订的娃娃亲,我还能害你不成。”
小宛儿哭道:“张掌柜是好人,在他那不会有事的,他还让我带鸡腿回来,要不你哪有鸡腿吃。”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只是太担心你了,咱俩相依为命,你要是有事我可怎么办,我心疼你,唉呀,不说这些了,你瞧瞧,我今天在家想你呢,还给你写了诗,我读给你听啊……”
小宛儿靠在钟少文怀里,听他读着他听不懂的诗,眼睛却在那张素白的纸上失了神。
宣纸好贵的,那么大一张,上面就写了几行字,好浪费,他曾说过要用便宜一点的纸,可是钟少文说好诗就要写在好纸上,不肯换纸,也不肯节约用纸,他每个月的钱除了吃饭,几乎全都用来给钟少文买纸笔了,这些年根本就没存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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