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云上
其实村里人都明白,秋老头儿这些年坚持不挪窝,为的就是等他儿子一家呢。
可秋家小子消失那事儿,知道点儿内情的人三三两两串在一起,众人也大致明白了原委,心里笃定那丧天良的小子不可能回来,但这种话不是没人在秋老头儿跟前说过,哪一个不被秋老头儿赶出来?
所以这次他能想通,终于肯挪窝了,虽然有点晚,但大家伙儿还是为他高兴,以为他心里终于放下了那回事,盼着他能轻轻松松活几年。
事实上,秋老头儿是碍于现实不得不进城打工,却没有一刻忘记寻儿子一家。
他把每月的工资攒起来,让人帮忙打印了寻人启事,见着来卖废品的,逢人就发。有点儿空闲时间就带着重重一包寻人启事往外跑,两年下来,周围几个县,乃至市,都被他跑了个遍。
一来二去,附近人都知道秋老头儿是个可怜人。
如今可怜的秋老头儿瞧着镜子里蓬头垢面,胡子眉毛后藏着一双浑浊眼睛,干裂苍白的嘴唇,灰白污糟僵硬成块儿的头发,干枯冻裂的双手,以及一身盘出包浆打了好些个补丁的旧式中山装,无语至极。
按照收购站老板给秋老头儿的待遇,虽不丰厚,但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儿上,人家三餐管够,一年还有两身衣裳,工资虽少,但依照秋老头儿节俭的能耐,在这小县城两年存个几万块,活的体面绰绰有余。
奈何秋老头儿要求人老板只给他提供一餐,其余两餐全部折算成现金给他,几乎每月都将所有积蓄花在了寻找孩子的事儿上。
以至于现在一身毛病,加上又在外面听了些不太好的传言,一口气没上来就那么去了。
说实在的,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道维从不主动给自个儿找罪受,从抽屉翻出只剩一格电的老人机,按照上面的备注找到号码打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后,对面才不紧不慢的接起,“秋老叔啊,您的这笔单子要的急,我也知道您的情况,咱们都为您着急,想快点儿给您做好。这不正和我媳妇儿加班加点的给您打印呢!
为了给您加印,昨儿得罪了好几个老客户,店里机器都烧坏了一台,现在还冒烟儿呢,您说这事儿闹的……”
道维冷哼一声。
一般这种时候,秋老头儿都会熟门熟路的给对方说好话,然后对方为难又大度的表示可以少收他一点赔偿费意思意思就行,占完便宜得到秋老头儿的一番真心实意的感谢。
这种小把戏道维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是欺负秋老头儿不懂行,好哄骗而已。
道维没想和对方多做纠缠,直言道:“那正好,我的这笔单子撤回,用不着你张老板为难了!”
对面一噎,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不是,秋老叔,您不印寻人启事啦?您儿子找着了?”
道维实话实说:“没有,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为了那么个丧天良的玩意儿搭上几十年已经够了,剩下的几天我还想为自个儿活着。
对了张老板,我之前转给你的钱,你今天傍晚前,原路给我转回来,我得拿钱吃饭穿衣看病。”
张老板好不容易接受了秋老头儿突然转性的事实,却不轻易放弃吃到嘴里的肉,秋老头儿这种人傻钱多的大单子属于万中无一,自打哄秋老头儿在他这儿固定打印后,他这小店的基本开销就相当于秋老头儿养着,往后做的都是无本儿买卖。
于是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另一幅面孔,“我说秋老叔,咱们合作的这两年里,但凡您有需要,我是排除万难,事事将您放在前头,宁可耽误旁人的活儿,也不能耽搁您寻云飞老弟。
您可倒好,我这都已经印了大半儿了,您说撤单就撤单,说让我退款就退款,您自个儿寻思寻思,您这么说合适吗?”
道维不耐烦和这种小人讲道理,直言,“到底有没有开始打印,你我心知肚明,哪回不是用这种借口逼着我加钱,你才肯动工?
你每张传单打印成本不到两毛,收别人五毛一张,收我一块钱一张,我哪回打印少过五千张?一开始我是不懂行,反应不过来。但已经两年了,难道我还能琢磨不过味儿?
小伙子,要是不想我拿着银行流水去告你坑蒙拐骗敲诈列索,就干脆的把钱还给我。
对了,我说的不仅是十天前转给你的那一万块,还有之前陆陆续续转给你的,你按照市场价收钱办事,别地儿批发价是多少你我心里有数,其他的全都规规矩矩还我。
我想政府会为我这个孤寡老头子做主的,大不了我背着铺盖躺县政府大楼前寻个公道,你是知道老叔的,光脚不怕穿鞋的,豁出去闹一场罢了,小伙子你说是吧?”
说完便毫不犹豫的挂了电话。
隔绝了对面张老板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之语。
道维也不着急,心里稳着呢,那张老板什么人啊?地地道道欺软怕硬的小人,之前能哄的秋老头儿服服帖帖对他言听计从,不过是拿捏住了秋老头儿一心寻子的软肋,口头假意答应,让他认识的“大人物”帮秋老头儿一起寻找罢了。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最怕的就是把他的小心思拿到日头底下暴晒。
道维转身回宿舍打开收购站老板给安装的电热水器,之前秋老头儿要省水费和电费,用来找儿子,他可没这意识。之后从一眼见底的箱子里,没得挑选,拿出了一件补丁少洗的发白的衣服。
又打箱子里翻出了崭新的洗漱用的香皂洗发水沐浴乳,这些东西老板每月都让人给送来,算是给他的福利。秋老头儿舍不得用,几乎全部转手卖给小卖店换钱。
好端端把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的日子,过成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感觉。
长此以往,造就了现如今让道维感觉鼻子都要坏掉的邋里邋遢的秋老头儿。
在等热水的间隙,道维又拿笔在废纸板上写了“有事暂时离开两小时”的告示挂在门口,大门却是依旧打开的,要是有人来卖废品,瞧见没人,会直接把东西扔院里等傍晚再过来。
对于秋老头儿的人品,不仅周围的相邻们心里有数,就连老板都很满意,因此整个收购站几乎全由他说了算。
道维就趁这个间隙舒舒服服的给自个儿搓了三遍澡,剃了头发胡子,修了面,把人拾掇到能见人了出来,瞧瞧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三小时!
果然院里已经扔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道维取下门口的牌子转身进了门房,拿起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
老板对秋老头儿这个员工再满意没有,踏实能干,从不偷奸耍滑,若不是秋老头儿一门心思找儿子,把自个儿苦的没边儿,他都想给这位五好员工介绍个老伴儿,让他们来一场夕阳红恋爱了。
虽然不认同秋老头儿的生活方式,但也真心佩服秋老头儿的坚持,私心觉得这才是真爷们儿!
因此接到道维电话,语气还挺亲切,“叔,您可不常给我打电话,有啥事儿您直接说,咱爷儿两之间不来这些虚的!”
于是道维也直言:“老板,我以后怕是没办法继续为您工作了,您先别急听我说完,我这身体我心里有数,要不是坚持不住了我也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
是,等您找着能接手我这边儿的人,我就要去住院治疗了,这两年多亏了您关照。
有钱,对,还有积蓄,要实在不够的话,会跟您开口的。”
老板听道维这么说,也不好继续拖着,生怕人在收购站有个万一,他可负担不起,直说不用等人接手收购站,让道维明儿一早就去医院,不管是县里还是市里,他都能给帮忙联系好医生。
想了下又说:“回头我让人给您多发两月工资,算是答谢您这两年来对收购站尽心尽力,您别跟我客气,这是您应得的。”
婉拒了老板帮着找医生的好意,收了奖金,一抬头瞧见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胖小子牵着一个豁牙小姑娘,好奇的盯着他上下打量。
道维好笑开口,“琪琪,佳佳,现在可不是放学时间,你们兄妹两不在学校,怎么跑这儿来了?小心回头你们爷爷发飙揍人!”
于大人来说,收购站仅仅是座收购站,可于附近的小孩子来说,这里简直是宝库,能从里面寻到各种意想不到的惊喜。小孩子们在这里上下翻腾,秋老头儿只笑眯眯的瞧着,因此附近的小孩儿有事没事都喜欢来这里玩儿。
听闻道维问话,琪琪和佳佳对视一眼,还是胆子大的琪琪先开口,“我和妹妹感冒不能去学校,你是谁?秋爷爷呢?”
道维弯腰挑眉:“我就是你们秋爷爷啊,不认得了?琪琪你上周回家晚了,你爷爷一路寻过来打你的时候,屁股上的胎记都露出来了哦!
还有佳佳,你掉的那颗牙,还是秋爷爷帮你埋在那边正数第三颗大榆树下的!”
这下两孩子不得不信了,惊讶的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看起来更加好玩。
不仅两孩子不敢认眼前之人是道维,就连之后来卖废品的熟人们都对着道维好一顿围观。
实在是他的变化瞧着太大了。
之前那副胡子眉毛头发一把抓,全脸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整天勾着个背沉默寡言,把自己缩在宽大肥厚的衣服里,一副苦大仇深将来就是闭眼都死不瞑目的样子。
跟眼前这个收拾的清清爽爽,有说有笑,双眼温和有神的人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即便知道了眼前之人便是秋老头儿,心底还是很难将两人当成同一人,要不是仔细听,声音还真有几分相似,仔细瞧,脸型大概也有点儿相似?
或者说身形也相差不多?
淦!
最后一条实在没办法违心说出口。
秋老头儿在大家的印象里,是个快把腰缩进肚子里,身形矮小,没有存在感的丑陋老头子,让人瞧了便觉可怜。
眼前之人不说腰背笔直,那也是精气神十足,身量高大,虽瘦弱了些,但整个人充满生命里,让人瞧着便觉欢喜。
到底哪里一样啊?
大家心里好奇道维的改变,来来往往的人一个劲儿盯着他瞧,道维也不恼,笑眯眯的告诉大家伙儿:“身体不行了,也想通了,不找孩子了。
有人瞧见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自个儿坐车离开县城的,既然他们不想回家,不想我这个当爹的,我找这些年,回头到了地下见着孩子他娘也能说得过去,各人有各命,就这么着吧!”
周围人听他这么说,真心为他高兴,纷纷给他出主意,往后可以做点儿什么营生养老,还有人当即邀请他空了一起打牌爬山撞树锻炼身体,共度美好晚年。
道维自是用不上这些,傍晚下班后拿出老年机一瞧,张老板的钱果然已经转过来了,虽然巧立名目扣了三百块“跑腿帮忙请人吃饭”的费用。
道维虽不至于为了三百块和人干架,但小小的给张老板个教训,让他往后都不敢干这等坑蒙拐骗老弱妇孺之事,还是能随手而为的。
所以他告诉张老板,“你坑蒙拐骗他人钱财的事儿,我掌握了不少证据,全都交给县城某个人了,要是不想毁了名声,最后进局子,老老实实还给人家,以后安安生生做人。”
张老板自是不会被道维一条短消息吓住的,心里嗤笑秋老头儿天真。
他能把钱还给秋老头儿,确实是因为当时轻敌,没把秋老头儿当回事,所以事情做的不隐蔽,让秋老头儿抓住了把柄,不得已为之。
可让他还给其他人?实在过于搞笑,这些年下来,他大大小小坑蒙拐骗过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嘛!要真挨个儿还过去,他不得当裤子?
但当天晚上,琪琪和佳佳手牵手出现在他家店门口,哭的好大声,吸引来了许多路过围观群众。
琪琪指着恼羞成怒的张老板边哭边抽抽噎噎的讲:“爷爷给我一百块来复印试卷,明明该找我九十五块零钱,可我回家把剩下的钱给爷爷,爷爷说少了二十块。
爷爷还说我偷偷花钱,不诚实,还打我屁股。
呜呜,明明是叔叔你直接帮忙把零钱装进我书包的,还说怕我半路弄丢了。我路上根本就没碰过那里,呜呜呜,我屁股好疼啊。”
佳佳心疼的牵着哥哥的手补充:“呜呜,佳佳,佳佳也作证,哥哥没有偷拿零钱,哥哥一路可小心了!”
原本还想说是小孩子不懂事,丢了钱或者偷偷花掉不敢承认,或者大人想讹店家几块钱。这种事不常有,但也不新鲜。
结果一路听下来,突然人群中刚好有人说了一句:
“卧槽!我家孩子也是,就大前天!不过我给了他十块钱,应该找零八块,结果孩子只拿回来六块,我还以为他偷偷花钱还嘴硬不承认,气得和他妈直接上手给揍了一顿!
说起来可不就是在这家店打印的嘛!”
这么一说,周围人三言两语间就议论开了,慢慢的大家伙儿明白了什么,看张老板的眼神都变了。
张老板瞧着眼前场景,小心脏一缩,脑海里不由自主浮上秋老头儿发给他的那条消息,人突然就慌了一瞬,努力稳住,匆匆关店回家,心里琢磨着一定要找时间试探试探秋老头儿到底都知道多少。
然而被他惦记的秋老头儿,已经从小小县城到了全国娱乐业最为发达的云城,顺利的租了房子,带着老黄开始了他的晚年生活。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少年小舟
云城地处南方, 即便到了冬日,小区绿化做的好,放眼望去景色也非常宜人。大清早老黄习惯了先去村里巡视一圈儿, 到了云城也待不住,道维惯着它, 一人一狗围着小区转悠。
旁人瞧了只顾着乐,实在说不好到底是谁在遛谁。
道维住进碧海不过一周时间, 已经和周围同龄的老头儿老太太混了个脸熟,一路上碰见不少清早起来锻炼身体的老年人, 见着老黄的样子都忍不住停下来逗一逗。
尤其是苗老头儿,远远地瞧见道维, 一身宽松运动装热情的跑过来揉一把老黄狗头,这才乐呵呵的跟道维并肩溜达。
“老黄这皮毛肉眼可见的光滑了, 真给咱争气, 可见这狗啊和人一样都有心事。老弟你这心事一放下,我瞧着气色就比刚遇到你那天好多了,这事儿放老黄身上也是一个理儿, 你好了它才能好。
所以老弟往后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住着, 也甭担心生活来源, 我和我家那小子打听过了,你年轻时那手木工活儿放现在, 好好运作, 也值不少钱, 一年打上两套家具,能让你过的滋滋润润!
我也不和你客气, 回头你和我家那小子商量着来, 有我看着, 保管你们两谁都不吃亏!”
道维摇摇头,婉拒了苗老头儿的好意,“苗哥,咱也算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不瞒你,你也知道木工要年轻眼睛利体力好手稳的人来做,我这双手我心里有数,做不了几年了。
您也甭替我操心,过段时间手头这套做好便能有不少进账,到时候我再琢磨着做点儿别的。”
说着揉一把围着他打转的老黄狗头,心态极好道:“反正不会饿死我和这老伙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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