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叶坠
“我来吧。”陆知杭动作自然地接过侍女手中的布,轻声道。
那侍女见状,行了一礼后就候在门口了。
豆绿色的绸布缓缓包裹住那股犹如上等徵墨染成的长发,陆知杭慢条斯理的将发梢上的水渍拭去,神色格外的柔和。
云祈定定地透过面前的铜镜打量着身后长身玉立的书生,对他这副呵护备至的模样颇为受用,就连那颗包裹了寒冰般的心都滚烫了起来。
“手上的伤口可有沾到水,有无异状?”陆知杭低垂着眉眼,手上的绸布在吸取不少水分后,已经一片湿润。
“除了纱布浸湿了,倒没什么异样。”云祈飞挑的长眉一动,不紧不慢道。
发丝被人轻柔的抚弄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皮处惊起,弄得云祈有些想倒头靠在身后之人的怀中,奈何发丝还带着水汽。
“我替你换一下药。”陆知杭动作一顿,轻抚了下那头丝绸般柔顺的鸦色长发,见已经干了大半,不再汇聚成流,温声道。
云祈微微颔首,随意披散下来的青丝如瀑,遮住了半张精致明艳的容颜,任由陆知杭摆弄,只用空着的一手倚着额角,细细端详着他换药时的专注。
“今日在你这歇着好不好。”云祈姿态歪斜,低低笑了一声,状若玩笑话。
“晏国虽未有男女大防,但你直接在府中歇下了,徒增非议。”陆知杭头都不曾抬一下,婉拒道。
他这话还是往小了说,真要被外人知晓了,只怕就不是非议这么简单了,只怕皇帝一个怒火攻心,要么他当场把云祈娶了,要么就直接一杯毒酒,以此来维护公主的名声。
“我不过是说个玩笑话,知杭却拒绝得如此直白,真让我心伤。”云祈轻笑一声,看似不以为意。
然则,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却已经酝酿了令人骇然的风暴。
陆知杭对断袖一事的抗拒比他料想中的还要重上不少。
云祈甚至觉得,对方兴许哪一日就没了兴致,弃他而去了。
想至于此,眉宇间不由泛起了沉沉的戾气。
“你说,若是我中了进士,圣上可有几分希望为我俩指婚?”陆知杭侧过头望向敞开的窗棂,又回首凝望着云祈,声如温玉。
云祈显然没料到话题会跳跃得如此之快,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认真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若是皇叔从中周旋,你又能得父皇的意,倒是有几分可能。”
历朝历代,指婚给探花郎的公主并不少见。
晏国的驸马由于能继续走仕途的缘故,除了公主地位过大,得让着些,好处自然是多多,有着帝婿这一层身份,就算在皇帝跟前留了点印象,毕竟进士随处都是,女婿可就不多了。
陆知杭文采出众,相貌又生得温雅如玉,加之他们推波助澜的话,并非没有可能。
事实上,云祈打从动心后就开始谋划此事了。
“那便等我后年春闱得中进士,娶你入门,届时就能名正言顺,夜夜与你……抵足而眠。”陆知杭嘴角上扬,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眸光晦暗不明。
“……”云祈心底的某处好似被触动了般,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了几下,苍白的容颜上薄红泛起。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暧昧横生。
总说些将来的事,哪怕还未尘埃落定,但只要想到陆知杭已经在为他们的未来铺路,仔细思量过,云祈就不争气的悸动,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适才的不快早已抛之脑后,打量着那张清隽出尘的脸,眼底渐渐炙热了起来。
同云祈一起在闹市中买花灯,沧溟湖畔赏荷花,长亭避雨,听着固然惬意悠闲,可后果就没有那般好受了。
过了酉时,目送云祈乘着马车回淮阴山庄,陆知杭虽说淋了雨,但身子也没什么不适,就连夜把符元明之前交代的几本典籍点着油灯看完了。
到了子时才酣然沉睡 ,次日天刚蒙蒙亮,身上就一阵沉重感,眼皮好似有千金重般,费了大半的力气都睁不开。
陆知杭缓了半天才把被子掀开,伸手用手背轻碰一下额头,触及到一片滚烫,眼底泛着倦意。
在淋了一场大雨后终于不负众望的染了风寒。
“在现代时,身体也没这么差。”陆知杭擦了擦额间冒出的细汗,好在不算太严重。
“夜莺。”
“公子,有何吩咐?”在门口候了许久的侍女柔声问道。
“替我请位大夫。”陆知杭吩咐道。
说罢,就自己检查了一下身体,只是普通的感冒,好好休息调养就好了,只要不作死应是不会恶化的。
“大夫?”夜莺一怔,还未继续询问,就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个人,连忙恭敬地行了个礼。
“知杭病了?”符元明一手背在身后,皱眉道。
“奴婢也不清楚。”夜莺眼珠转悠了一圈,似是想起什么,试探性道:“莫不是昨日淋了雨?”
“快去请大夫。”符元明心下咯噔一声,连忙催促道。
“是。”夜莺也不敢耽误,若不是符元明正巧来了,这会她早就去了。
叮嘱完了侍女办事,符元明神情一肃,枯瘦的手掌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踏入静谧的卧房内,环顾一圈最后定在了雕花檀木架子床上。
“师父?”陆知杭正好起身,瞥见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不由诧异道。
“恩公,你怎地又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上次是坠马,这会是淋雨。”符元明一进门就劈头盖脸的数落下来,没好气道。
陆知杭扶额静静地听着符元明念叨,他昨日已经沐浴,喝过姜茶暖身子了,谁能想到日日锻炼的身体还能这么弱不禁风,淋一场雨就病了呢?
“师父,我下次定会注意。”陆知杭心知符元明也是担忧,这才出口训斥,因此并未不耐烦,嗓音放缓了道。
“我上次还念叨过叫你注意些。”符元明双眼瞪得滴溜溜圆,分明不信他的话。
“这次记住了。”陆知杭抬了抬眼皮,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符元明见他脸色带着病容,也不好继续斥责,省得心情烦闷不快,又病得更重了。
两人在屋内等了会,没多久,夜莺就领着大夫进屋了。
一番望闻问切过后,得出的结论与陆知杭自个诊出的一般无二,多注意休息,喝点药就好了。
“公子这几日注意饮食清淡,莫要操劳,忌食生冷油腻之物……”大夫背上诊箱,絮絮叨叨地叮嘱道。
这些道理陆知杭都懂,自然没有异议,也怕符元明跟自己急眼,当下只顾着点头应好。
“公子,我先去抓药。”夜莺手持药方,退了下去。
那药方陆知杭自己亲自过了一遍,都是针对风寒的药材。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让他自己开的话,必然是要比这大夫疗效好上不少。
奈何,以他读书人的身份,想抢大夫的活,只怕没人会同意,好在那大夫的医术称得上不错,所开的药方也有自己的长处,陆知杭就没打算让夜莺按自己的来。
大夫在旁诊治时,符元明从头跟到了尾,听着对方详细说明了陆知杭的身体状况,虽说没什么大碍,但人到六旬,最看重的就是身体,仍是不厌其烦地叮嘱道:“大夫适才的话都听清没?我这几日吩咐好府上的家丁庖厨,你便是馋嘴了也不给你吃这些了。”
“嗯,不吃。”陆知杭听着符元明总算念叨完了,如释重负,轻声应了句。
昨日的雨势大得骇然,今日就跟变了天般,烈日炎炎。
陆知杭捧过一旁的茶水饮下,只觉得喉中干渴难耐,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燥热。
“这天气转变这般大。”陆知杭半垂着眼帘,手里捧着的是符元明方才拿来的书卷。
“这会日头大,就该在屋子里好好看书,你看完了我得跟你讲解一番。”符元明负手而立,眉头紧锁道。
“嗯。”陆知杭顿了顿,而后无奈地摇头失笑。
符元明此时就跟防贼一般,为了防止他这几日到处溜达,没好好休息,特意加重了课业,一整日都打算用来讲题。
不过,就算符元明不这么做,陆知杭今日也不会闲着没事拖着病体到外边溜达。
云祈昨夜就与他说了,今日有事耽搁,来不了了,最迟后天就来府上登门拜访。
说来,对方每日缺席的时间还颇有规律,都是三日一次。
他料想是为了夺嫡一事,南阳县灾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为此费心也是正常的。
彼时,远在几里之外的王大夫家中一片肃穆,压抑逼仄的氛围重重地压垮在每个人的身上。
往日宁静雅致的静室内暗流涌动,阮城蹙紧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哪怕不是头一次见了,可当第三次毒发时,钟珂仍旧看得眼眶泛红,恨不得替云祈受这罪。
“你就把解药给殿下吧!”钟珂实在看不过去,哽咽道。
她不懂,那份情意就真有那般重要吗?重要到宁愿受着这份彻骨的痛楚也不愿遗忘。
哪怕这次有了王大夫的法子止痛,可毕竟准备仓促,药效还未全部发散,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是透着几分狰狞。
“……”居流一言不发,并不想理会钟珂。
钟珂气得直跺脚,视线流连在那存放着解药的地方,眼眶微微发热。
要是有个法子,能把解药偷出来,诱骗殿下喝下就好了。
第82章
为了区区一个书生, 不过就是相貌生得俊了些,哪里值得殿下为他受这样的罪过。
就算王大夫延缓毒发的方法奏效了,不还是得受罪?
只要找不出除了解忧外的法子解毒, 就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钟珂看来,与其慢性死亡,不如早点喝下解药, 也免得白白受苦, 可偏偏这两人都是死脑筋的人。
看不过眼的钟珂负气从静室内出来, 转悠中竟是遇见了王大夫, 心情就更不快了。
“你那药根本奏不得效!还还得我家主人毒素愈发不稳定来!”钟珂恨不得把面前这把老骨头拆了。
王大夫被她这恶狠狠的目光看得寒毛耸立,连连告饶道:“姑娘,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不就是喝了你这药才这般的?还能冤枉了你不成?”钟珂握紧了拳头, 气急。
“这哪能算到我的头上, 这碎骨本就因情而起, 情越深, 毒素便越深,你该去怪大人日日会情郎才是。”王大夫捂住了脑袋, 深怕钟珂一拳砸下来。
“你说什么!”钟珂一怔,这等言论是她从未设想过的。
“我也是近日翻遍了医书才知,碎骨毒强弱与否, 全都取决于中毒者的情意, 半年内不动情可解,而这解忧就是靠着忘情才能解毒, 既没了情, 又从何处生毒呢?”
王大夫家中的纷扰再大也惊不到符府。
一日过去, 老老实实喝药休息的陆知杭已经好了大半。
竹园内的小径上, 长身玉立的书生脸上, 眼角眉梢处都透着几分温文尔雅,被迫看了一整日的,以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几本书都能倒背如流了。
“盛姑娘可到了?”陆知杭心心念念盼着云祈,看时辰应是差不多了。
正说着,夜莺还未回答,侍女就领着身量高挑的钟珂到了跟前,看着许久不见的侍女,陆知杭有些讶异。
“我家小姐今日有事耽搁了,明日再来。”钟珂面无表情地禀报道,一想到殿下都是为这人受的苦,就愈发不快。
“你家小姐身子如何了?”陆知杭眉心微动,想到自己这般健朗的身体都染了风寒,不由担心起云祈来。
钟珂听他问起,嘴唇嗫了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