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霞asya
“对。”塔应道, “我要你关于情感的‘权柄’。作为交换, 我将你想要的平衡与裁定交付于你。”
对面人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 他神色的眼瞳中情绪迅速变换着,最后却停留在意料之中:“那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没有事情会是好事。”塔答道,“我是悔恨的源头,我将会一直悔恨下去,这意味着我无论选择那条路都是如此。”
“一种悔恨或许比另一种会好受。”
“没有悔恨会好受,你不是也没有决定的权利吗?”塔笑了出来,“我们都一样……都一样的,倘若完全不,或是完全是,那都将会好受得多。而你比我要难受,你不该……”
“不该太像人?”那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可不记得以前同你争执过这些。不提我的事,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你,但我想即便给了你,你得到之后的展现依旧不同。”
他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我确定。”塔坚定地答道。
那人又笑了一下,笑容在门罗看来怎样都有种悲悯蕴含其中。
他们没有一方说错,塔依旧在悔恨,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门罗在意的却并非是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看着身前人的脸庞,好像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脸,第一次与某人这样对视着。
他的眼瞳是一种极深沉的蓝,混杂着与他发色相同的黑,在偶尔闪着光时就像是夜空,带着些安抚人心的宁静。可真安抚到人的并非那份宁静,而是其中的某种情绪。
这样的情绪门罗见过类似的,他曾经在某个匣子之中见到过,那份不会投注于自己的目光。
忽然之间,他明白过来什么。
一切都好像被线所牵引着,一段故事结束往往带来的并不是崭新的生机,而是另一个类似的故事的循环。他身处于其中,他也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关键的片段解释了门罗所在意的一切,而就在他知晓了这段过往之后,真正的“读取”才算作开始。
“规则”与“秩序”被覆写,最先感受到其中影响的莫过于“塔众”与“审判团”。
塔众四处寻找着塔本身,尝试分一杯羹。而审判团则是迅速将消息传回自己所属的执笔者或司星者手中,可除了少数以外,他们大部分都早已知晓天之上的动荡。
更替已然开始。
克拉丽莎将箭矢送上天空,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
冷得让人止不住寒颤的温度却对她和她的军队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披着风雪而来,自当披着风雪战斗。
过冷的温度让一些热武器极易出现故障,两军的交战也从热武器暂时变更为冷兵器。克拉丽莎收回弓箭后却依旧注视着天空。
随着晨光破晓,天光乍漏,遥远的边界之上却不见了那颗曾经一直指引着他们的“晨星”。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随从前来呼唤着她的名字,等待她的示意,她才转过头随着军队骑马向下奔去。
逐夜狼是孤狼,他们未尝不是孤军。
就算知晓给予她指令的司星者此时凶多吉少,她也依旧将随着她的军队战斗到最后一刻。
随着塞纳里奥的军队愈发突入,伊西斯的皇城早已乱作一团。克拉丽莎带领的军队再行进三十里便能抵达他们的“心脏”,有权有势之人早已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撤离。
艾达跟随在瑞恩的身后,步履急促地行进在走廊,她追着人低声说道:“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殿下。坐一天的皇帝那算不上皇帝,哪怕安布罗斯此时将皇位拱手相让您也应当再……”
“皇位是其次的,我只需要一个机会。”瑞恩抬了下手,示意人不用再多劝阻,“我要复仇,留给他逃跑的时间不多。”
“殿下,您得为……”
“好了,艾达,你的担忧我都清楚,但这件事听我的。”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仆长,“我不是之前任性的瑞恩了……我带来的人呢?”
艾达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无法劝阻瑞恩去冒这个险:“至少您应该用我们的人来执行计划。”
“你猜安布罗斯知不知道我们的人究竟是谁?”瑞恩问道。
艾达哑然,她低下头跟随在瑞恩身后,直到对方推开一扇厚重的门,进到当初他再度被“生产”的房间。
昔日富丽堂皇的寝具依旧被保留在此处,精致繁复的装饰也掩不去上面的血污。曾经他的母亲就是在此处挥刀将自己开膛破腹……
瑞恩停顿了片刻,缓步走到床前。
艾达跟随在他身后,注视着床铺上人形的血污。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您的母亲为您感到骄傲,她都不会想到您能回来得这么快。”
“……不,这还远远不够。”瑞恩将手放置在胸前,他脑海中盘旋着许多想法,而手掌则是紧紧地贴在他胸口的肋骨之上。
他将会杀死自己的仇人,借以这份来之不易的力量。
第186章
有格兰登在, 埃米特返程确实轻松了不少。身体上的痛苦倒还好说,只是这种模样难免会引人注意。
为了避开这些不必要的注意,埃米特在到达叙洛的港口之后就立刻托人为他买了一件黑袍, 用以将自己的异样隐藏其下。
格兰登想要将人送回莫卡, 而埃米特惦记着罗泽, 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格兰登见人执意如此, 倒也没有强求,再三叮嘱后便跟着商队去往法迪尔。埃米特则是又坐着长途火车来到了纳里城,找到裁缝店, 准备询问一下罗泽女士有没有收到信件。
到百里香裁缝店后, 他却发现这里似乎关了门。玻璃后都拉了窗帘,店里的情况都看不清楚, 附近也没有任何告示一类说明情况。
埃米特围着店徘徊了一阵, 就近找了个店铺询问,却得知在一周前缝纫店便突然关了门,连里面的店员都没有得到通知。
这似乎暗示了罗泽女士出现了什么意外。
埃米特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又多番打听着, 找到罗泽女士的居所,一路边问边摸索着找到了对方的家。
罗泽女士的家在裁缝店向西三个街区的位置,是一所典型的公寓。不一样的是这一整栋公寓都归罗泽所有, 没有其他租户。
埃米特敲响了门,在门口等待了片刻。他担心罗泽是不是也已经去世,或者是被什么人谋害。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这种情况之下社会的法治、秩序自然也难以维持。
当门被拉开, 罗泽女士的脸庞出现在门后时, 埃米特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低声说道:“看见您真好, 女士。您没开店真是吓了我一跳……”
罗泽微微笑了下:“先进来吧,我正在筹划仪式,需要几天安静的时间。”她领着人穿过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店开着总有人想要找我。”
“如今日子不太平,可有些人并未受影响。”
埃米特摘下兜帽,打量了一下其他紧闭着门的房间,应声说道:“看来您已经收到我寄给您的信件了。”
“当然。”罗泽说道,一把推开门。里面并不是埃米特设想的会客厅,而是一个摆满了各种人台的大广间,旁边则还有一个双开的木门,似乎是罗泽的工作室。
这里的人台形形色色,除开市面上常见的女性曼妙身材,还有一些特意定制的高大或瘦小类型。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台上都用珍珠大头针钉上了一些半成品的服饰,有些服饰的材质似乎极其特殊,不像是寻常的种类。
在正正中央的人台和罗泽的身高相近,上面所放置的衣服上插满了大头针,这几乎就是一块碎布拼凑起来的服装。但从版型和裁剪上让埃米特感到有些眼熟,似乎他第一次见罗泽对方穿的就是这一件衣服,只是当时他的视野并不正常。
见他目光定在中间的人台上,罗泽笑了笑,说道:“你也注意到了?”
“这件衣服我好像见过。”埃米特说道,他回过神又道,“您没事的话,我也就不多打扰了。等您仪式结束之后我再回。”
“不要着急,孩子。”罗泽去取了她的皮尺,又穿好了自己的围裙,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说,“人不能没有自己的‘衣服’,现在的社会可不欢迎怪人。你的‘衣服’似乎破损了一些。”
她戴好手套,朝埃米特伸出手:“把你的左手给我,孩子。”
埃米特愣了愣,苦笑了声从黑袍中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您的……也没想到您竟然发现得这样快。”
“我是‘裁缝’,对于人的服装当然观察更细致。”罗泽将他手上的绷带解开,仔细打量了一会,“你将一个仪式进行了一半。理论而言,我不应打搅你。”
她这样一句话倒是让埃米特想起来,剥皮秘仪似乎确实是以将自己所有的皮全部剥下后算为一次。但眼下他并不是使用灵魂体,用这具身体进行那样的行为似乎格外冒险。
见埃米特发愣,罗泽又说道:“如果你不打算继续这个仪式,我可以为你进行一些修补。”
“对您会有不利吗?”埃米特问道。
罗泽思考了片刻说:“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因为我的‘衣服’做了一半,还剩许多没有完成。当然你如果想等我仪式结束之后再进行你那一个也可以,仪式带来的创口不会治愈,可也难以溃烂。”
埃米特权衡了一下说道:“那就等我之后再来见您吧,眼下我也有要紧的事。”
罗泽看着他,却还是不怎么放心,她犹豫着说道:“或许你可以在我的公寓里等我,这里空间很大。”
埃米特摇头:“请您相信,我并非是推脱,只是我的确有些事。而且就像您说的,创口不会更严重,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也可以将仪式进行下去。”
罗泽叹了口气:“你自己打算好就行……对了,关于尾款和回礼。”
她又不由分说地领着埃米特进了工作室,从一堆杂乱的面料和装饰中找出了两套男士的服装交给埃米特:“我想你或许会有用到它们的场合,钱方面我可以给你一张支票,如果你需要现金,恐怕得等我仪式结束去从别的地方为你取来。”
埃米特现在对钱的事倒不是很着急了,格兰登之前的“馈赠”足够他挥霍一段时间,他答道:“等我下次再来就好,您不用着急。”
罗泽连说了几声好,看着埃米特出了好一会神。
直到埃米特出声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向埃米特道别,接着一路又将对方送到门口。
“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孩子。”她说道,“我并不会感觉被打扰。”
埃米特“嗯”了一声,忽然没由来开口问道:“您在那时候是期待见到霍维尔先生的吗?”
罗泽怔了片刻,而后缓缓微笑起来:“或许,我并不清楚。说不准此刻我对你说的就是想要同他说的话。如果你遇到了某个令你有别样体验的人,不要忘了叮嘱对方,让她来打扰你。”
埃米特问道:“如果联系不到呢?”
罗泽想了想答道:“那就一直联系下去。至少你还可以写信,终年不断,无论是否将它们寄出,无论是否得到回应。”
“爱情并非一定是两个人的事,你独自一人陷入,也完成了一场无声而没有回应的恋情。”
第187章
从罗泽女士那告别后, 埃米特怀揣着杂乱的心绪返回了莫卡。
和上次的拮据不同,这次他直接包了一辆车,请了马车夫送他到霍维尔书店的门口。
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之中, 他仿佛重回了某个不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列车之夜。有一个身影朦胧的人坐在他的前方, 柔顺的头发正被他握在手心。
想到这一幕时, 埃米特忍不住握了握空无一物的右手。
那样的触感明明还停留在指腹, 摸上去没有那样物什,却因为在握住时期待什么,而遗憾地甚至感觉原有的皮肤也是多余。
有些事情相似, 但有些事情不同。埃米特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坦诚, 至少如果他陷入了某段恋情,绝不会是被动的那一方。
走到这一步, 面临这种局面恐怕是当初还记得大部分事物的自己也未曾想到过的。
下了马车, 埃米特看着霍维尔那个昏暗的店面,仿佛是看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吞噬了他那些珍贵的过往。
他发了会呆,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迈步进了店面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守在这的并非是阿列克切,而是诺伯特那个小家伙。
对方一看到他眼神就亮了起来, 慌忙地从柜台后小跑到他跟前:“您回来了?!”
“是……其他人呢?”埃米特应了声,用完好的手摸了摸诺伯特的脑袋。
“老大他们说有事情要出去,带着年长的那些好像是回了伊西斯。我们已经没有家的,还有一些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来了。”诺伯特说着, 忽然声音小了下来, “老大变得好大……他说他之前是生了病才那么小, 现在治好了, 但我觉得他不是。”
埃米特没想到人居然用这样撇脚的理由来骗诺伯特,他忍不住笑了声:“为什么不是?”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诺伯特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原因。
埃米特拍了拍他脑袋,收回手,没再瑞恩的事情上纠结:“阿列克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