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霞asya
搏动的声音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埃米特却无端想到了前不久洛娜和他所说过的话语。
“您的心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跳动会快上一些。”
这意味着什么呢?
埃米特在闭上了眼,将自己的脑袋完全放空,静静聆听着自己身躯内部的声响。
在他默数到第二十二下时,滞空般的安静里终于多出了些许杂乱的声音。一片湿雪包裹在了他的手腕上,冷到反而感觉灼烧起来时,又逐渐被温暖的热度取代。
阿诺握住了他的手:“到了,可以睁开眼了。”
埃米特听他的话,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入目的是与叙洛完全不同的景色。
他们似乎正站在一栋较高的楼上,这里能很好的俯瞰到整个法迪尔的首都。鳞次栉比的建筑分布在这座庞大的城市之中,随处可见方形装饰遍布各处,甚至整座城市似乎都呈现出某种特殊的规律感。街上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未醒来,这座城市正处于梦中将醒的状态。
埃米特在抬眼看去的那一瞬,天际的朝阳如放矢落入他眼底,耀目的辉光令人无法直视。
黎明正在这一刻到来。
他心里有所触动,而后转头看向身侧。
阿诺穿着他们那时候一起去买的衣服,看着就厚实的毛领搭在他肩膀上。他腰挺得笔直,看向远方时下巴微扬。这是性格高傲的体现,就好像他对其他人不屑一顾。
尽管就模样上而言,阿诺的确无法同费舍尔相比,可在那晨曦落在他的眼瞳之中时,埃米特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存在。
似乎注意到埃米特的目光,那“高傲”的人低下了头,垂眼看着他:“不舒服?”
埃米特回过神,摇头说道:“不……我想我可能熬了夜,所以有些…有些需要休息。”他将目光撒向法迪尔的首都,低声说道,“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歇脚,但愿这里的语言和叙洛不会相差太多。”
“与叙洛邻近的国家就发音上来说不会有太大区别,对话不会有太大障碍,只是单词书写还有一些词义上可能有变化。”阿诺说着,抬手给他把围巾和帽子接下来,拿在手里,“那我们就先休息。”
“抓紧我。”
他扔下这样一句话,没等埃米特反应,便搂着人直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措手不及的失重感让埃米特立刻慌张的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直到脚挨到地面时他还感觉有些发软。
“……你该提醒我一声。”他恍神地抱怨了一句,“‘抓紧’那根本不叫提醒,你得说清楚你要做什么。”
阿诺轻轻点了下头,但在埃米特眼里,对方并没有多少悔改的打算。
对方骨子里还是高傲的。
埃米特忍不住想,那正是在这种时候体现。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此殊荣,能够指使这样一个存在。
按照埃米特的意思,阿诺找到了一家价格适中的旅店。两人心照不宣地定了两间房,分开休息。
埃米特一进房间便立刻切换进了灵魂状态,准备先去见格兰登一面。
第89章
法迪尔的首都名叫阿塔纳卡, 据说以他们的语言文字来说,也具有“规律”的意思。
这座城市比莫卡大了不少倍,一些科技的成果在这里最先面世, 也因此走在这里的街上, 总让埃米特有种特殊的感受。
他说不清这感受的由来, 只觉得亲切和有趣。
但相对而言, 这里的人也比莫卡多得多,让他总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发现。
按照信件所提供的地址,埃米特来到了阿塔纳卡中心城区的一座酒店附近。这里有专门的门禁, 并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区有一个花园, 穿过花园再过一座拱桥,他才走到酒店大楼的正门。
红丝绒的地毯从酒店内一直铺到外面鹅卵石地面, 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们高壮, 甚至配有专门的枪械。就算还没进去,埃米特也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
格兰登那小子绝对骗了自己,他的身家恐怕不小, 至少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厂。
对方嘴里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句能相信……至少这一点来说, 他和他先前追奉了片刻的镜中倒影倒是相称。
埃米特在门口站了会,又将身上的薄纱拢了拢,迈步越过这些守在门口的黑衣人, 进到酒店内部。
格兰登已经将详细的地址告知给了他,也是预估到如果他前来会和往常一样,并不会提前同他说些什么。
埃米特顺着楼梯上到三楼,又在其中找到特定的房间号。在房门口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应该没有找错, 便准备抬起手来敲门。
门却在他手刚碰触到时便自己打开了, 里面站着的正是格兰登本人。
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埃米特手放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病重”的难以行动的“病人”, 而格兰登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坦然。
他低头行了一个绅士礼,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您来了,请到另一边坐吧。”
埃米特嘴角下压了些许,微微颔首,他后退半步,让格兰登出来带上门。在门合上前,他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那布置华美的房间内,柔软的床塌上正躺着一个身影。
格兰登动作轻柔地将门彻底关上,而后领着他打开隔壁一个房间的房门。和隔壁相似却又呈现出一种镜面对称感的房间显得十分干净,似乎都没有人在这里面住过。
他在埃米特进来后在门口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并将门好好锁上。
埃米特感觉有些好笑,被格兰登骗得团团转就算了,对方说真的有求于他,他便也如此急冲冲地跑过来,结果人却能走能动,丝毫看不出疾病的模样。
他心里有口气,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埃米特径直走到靠近落地窗旁的沙发前坐下,手搭在膝盖上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格兰登端了杯红茶放到他面前,斟酌了一番后开口说道:“我很抱歉,先生。”
“原来您还会感到抱歉?”埃米特语气不算好,“我以为您只是快病死了。”
格兰登笑了下,脸上神情多了几分歉意:“我担心您不来……而且,我的确是无法离开法迪尔且有事情想要请求您。”
“在你如此隐瞒的情况下,你考虑过我不想帮你的可能吗?”埃米特问。
“我想过。”退去所有算计的想法,格兰登看上去比先前要沉稳很多,“我并不是完全欺骗于您,而且我可以发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任何一句假话,甚至于在到此地之前,我都认为有事的会是我。”
埃米特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黑纱的笼罩之下,格兰登无法看清对面人的神情,更对于对方此时的想法无法揣度。
这换谁都会生气,特别是这样有能力的人,他们生再大的气都是应当的。格兰登有这样的觉悟,或者说,他正是抱着自己原本所追求所想的都就此毁于一旦到想法,才做出这样蒙骗的事情。
没有什么是能一直欺骗下去的,只要撒了谎,那就势必有揭穿的一天。
格兰登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向您隐瞒了一些事,同时,这段时间里我也一直在想,我是否要将这些都告知与您。”
“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想我们也没什么谈的必要。”埃米特答道,“我现在还坐在这里,你应该感到庆幸,我的脾气不像其他那样暴躁。”
格兰登再次低头,行了一礼:“我很抱歉,教主先生。”
“事实上就像我先前所说,我对您并没有欺骗您什么,只是有那么一些事情对您有所隐瞒……最开始时,我以为他们无足轻重……”
“你的意思是包括你所说的‘几家小厂’?”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嘲讽,“你对我的‘隐瞒’可不止步于此。”
格兰登叹了口气,他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不认为那部分是属于我的财产,事实上,只有那些看上去不重要的才是我们家的那一部分……其他的,则是我表妹家所拥有的。”
他语气低缓下来,缓缓讲述了关于他所不曾提及的一部分。
“事实上我们家并没有什么钱,很早前,我也只是贫民窟的一员。一切从十三年前母亲姐妹寄来的一封信改变了。她的姐妹…我也就是我的小姨,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她,而在那之后我也只见过她一面。那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她就好像闪光灯前的宝石,只是见一眼便感觉眼前再看不见其他……小姨她嫁给了一位安多哈尔的富豪,对方年迈却足够有钱…而我的小姨年轻貌美,但虚荣又愚昧。他们将要举行婚礼,便寄了信来,邀请她贫穷又可怜的亲戚来参加……还附上了一笔金额不小的路费。”
格兰登停顿了一下:“那便是我父亲最开始用来创业的资金来源。”
“我在婚礼上见过她一面后,便被殷勤巴结的父母趁机送进了安多哈尔的一所移民贵族学院,他们哄着小姨出了这笔钱。而我被送进了学校……再出来时,小姨便因为生表妹已经去世了。那位富豪毫无可取之处……但我想,他或许的确是爱着那位愚昧虚荣的美人。他仁慈地留下了我们一家,同时在去世之前委托我们照顾好我的表妹…米娅。”
第90章
埃米特心下的气已经消了不少, 他对于刚才那房间里的人也开始有了些许猜想,那应该就是格兰登所说的那位表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
格兰登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下, 确定对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后才继续说道:“就像所有身处于金字塔尖的人那样, 他们家也有一些特殊的渠道, 认识一些……非同寻常的存在。在那之前, 他们一直有办法保护好自己的财产,只是在由我们接手之后,这部分始终无人能够承担起来。合作的女祭司对我们足够友好, 却拒绝过我们许多请求。”他苦笑了下, “的确,我们并不会是虔诚的信徒。”
“你没有动过她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埃米特以陈述的语气问道。
“我不认为那是我的, 如果我想要金钱, 我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格兰登答道,“只是米娅她对这丝毫不感兴趣,相反的是, 她一直认为科学是一门足够美丽的艺术, 她想要迈步走上另一条道路。在事发之前,她便已经在法迪尔留学许久……我以为一切影响都不至于波及到她。”
埃米特沉思了起来。即便格兰登不说完,他此刻也差不多能猜到对方所隐瞒他的那部分事情导致的误解。
米娅不愿意接受这部分遗产, 而同时格兰登一家在代为管理,在外人看来恐怕这早就是一家了。所以在他们瞄准这部分资产而想要“狙击”这位“继承人”时,很可能出现了某些偏差。
出事的不是明面上的格兰登,而是被他所认为应当会继承更为庞大的家业的米娅。
格兰登的猜测并没有问题, 出现问题的是另一部分而已。
埃米特手指曲起撑在脸颊侧, 静静地审视着对方, 并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格兰登叹了口气:“刚开始, 我的确是认为受到影响的是我,但很快,我意识到这仿佛是某种‘筛选’。它短暂地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紧接着立刻找向了它应该寻找的人。我在这里刚与米娅见过一面,她便害了病。”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这份不适,到她找到我求助时,一切已经晚了太多……我深深的意识到我的误解已经酿成了更大的灾祸,而此时再在信中同您解释这一切,我想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蒙骗了您,并在蒙骗您之后,依旧恳求您能再次施以援手。”
“我没有帮你的必要。”埃米特冷漠的答道,“更何况依照你所说,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他有些嘲讽地说道,“事实上你并不相信我,所以你才选择了欺骗。”
格兰登无法否认,他低着头,在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教主先生,您可能很难理解,我对于教团的看法十分复杂。我既认为三翻四次的阻拦正是证明了教团的无能,可我又认为那或许是因为我的不虔诚,有时候我也会走投无路,去思考我到底能否从您……从你们手里得到任何怜悯的可能。”
“你当初说的话的确不够取信于我,我也确实对你的事情都持怀疑态度。”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沉重。他们两个人之间都小心且谨慎,信任又不完全信任。
格兰登因为过往的经历始终在犹豫徘徊,甚至以欺骗的方式妄图得到信任,认为真正的自己难以取信。而他则因为现实对方的表现,让他无法对眼前人放下防备。
或许不能说他们中有谁做错了,有时候并不存在绝对的正确。
他低声说道:“我会帮你的,但只会帮你这一次。甚至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无法告诉你这到底能不能救下什么人。”
能用的只有那几个手段,而他并不想为了一个被蒙骗的承诺付出过大的代价。
埃米特想试一试他刚刚拿到手的“复原术”,这也是和格兰登曾经使用过的某种秘术同源的仪式。
“你使用过镜中倒影的秘术,那么关于对方的事情,你应该了解。”他接着说道,“我会选择和他有关的某一仪式,到时候会需要你的帮助。你得当我的助手。”
一瞬的追忆和热切的期待都需要由格兰登进行,他作为局外人能提供的帮助仅止于此。
格兰登恍惚了一瞬,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您愿意帮我?”
“我已经过来了。”埃米特强调,“而且,我不打算空手而归。你需要付出代价,并且是与此相称的代价。”
格兰登将手按在胸口前,再一次起身,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单膝跪了下来:“谨遵您的话语,您想要任何我都会为您取来。”
没有必要。
尽管埃米特可以找他获取大笔的金钱,从此之后再无财务上的烦忧,也不会重演当初为阿诺购置衣服时的局促。可他却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他已经不太想和对方牵扯上什么关系。
到此为止就足够了,他应付不来这种人。他的确不再生气,可他也没有任何愉快的感觉。
但是如果任何要求都不提,那这无疑又很容易使人在日后得寸进尺,他不想被人纠缠。
埃米特思考了片刻,说道:“法迪尔里有两个非常有名的教团,他们分别隶属于第三章 和第六章,我希望你能为我收集到与他们有关的书籍,越多越好,只要你能找到的,都寄给我。至于地址……你寄到莫卡的商行,我会派人去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