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绒
许仲越寒星似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只从院子树枝上撇了一根下来,把孩子一把扔进高家老太太屋子里,接着把门一关,用粗树枝从外面把门闩上,高家唯一的男孙几番拽不动门,顿时坐在地上哭起来。
“那是我的肉!我要吃肉!”
“娘……”柳氏看一眼儿子那边,略有不忍,两个女儿都过来了,怯怯的靠在她身边,她长叹一口气,不再管骂骂咧咧的祖孙俩,这回请许仲越和宋时安到偏房坐坐。
许仲越没多说话,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只看了宋时安一眼,宋时安便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把篮子里的东西都给姨妈,又强忍着不好意思把许仲越定下的婚期说了,宋时安单刀直入,“姨妈,论理我是晚辈,有些事儿我不该插嘴,但姨爹和姨奶奶做的太离谱了,长久下去,两个表妹恐怕吃也吃不饱,将来也没前程可言。”
柳姨妈彷徨说:“是这个道理,可我能怎么做?”她也担心着,照高家老太太的意思推算,等两个女儿再大一些,老太太说不定要把女儿给卖了。
而且是卖去那说不得的地方,那样卖身钱最多。
二女儿不懂事,听到这儿懵懵懂懂的,老大还差两三年就成年了,忙搂着亲娘的脖子说:“娘,表哥说的有道理,你带着我和妹妹走吧,我们不想留在这个家里头了,哪怕出门讨饭,也比住在家里强。”
“况且不一定要讨饭呢,我们每天洗一盆子衣裳能挣两文钱,一天我和妹妹各能洗四盆子,努努力,五六盆也成,不给奶和爹花钱,够我们吃用的了。”
老大说完,还悄悄掐了二女儿一把,小姑娘忍着泪,抽着红鼻子喊:“娘,带我和大姐走吧。”
柳氏抱着俩女儿泣不成声的。
最后把话也说开了,宋时安眼巴巴的看着许仲越,问他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解救姨妈表妹脱离苦海。
许仲越没直说,只问柳氏:“若有一日高明达变心休妻,你会伤心么?”
柳氏一怔,许仲越乌黑清冷的眼睛笔直看着她,她徐徐摇头说:“刚成亲那会儿还有感情,盼望着和他和和美美的过好日子,这么多年,这蠢念头早就没了。”
是俩女儿给了她勇气,从高明达喜欢赌钱开始,这个家根本是她和两女儿做针线活、洗衣裳撑起来的。
许仲越颔首:“好。”
离开高家,许仲越把宋时安送回家,要走时,宋时安满脸迷惑,“哎”了一声。
他一回头,便见白白净净的双儿大眼看着自己,结结巴巴的问:“你有什么法子,能彻底解决了高明达啊?别……”
别伤人命。
宋时安说不清是害怕闹出人命,还是担心许仲越更多一些,除了柳姨妈,他是这个世界里,自己熟悉的第一个人。
看着宋时安湿湿的黑眼睛,许仲越喉头微微动了动,他这样的表情,很勾人。
“交给我,你放心。”
离了宋时安家,许仲越回了水磨坊巷子,又打开门做了一下午生意,卖了二三十斤猪肉,把存货清理一空,他便拿了香胰子把手搓得干干净净,又换了身干净体面的绸衫,从藏钱处取了三锭银子,这才朝着城南走去。
清江镇不算太大,热闹的地界相隔并不远。
三刻钟后,许仲越已经走到了镇上最热闹的红杏酒楼,见他装束打扮得贵气逼人,伙计忙把他往里头请。
他要了二楼的雅座,点了几道招牌菜,靠着栏杆吹了会风,那八仙过海的插屏后头便绕出一个人,个头比许仲越略矮些,一身腱子肉却极壮健,敞开的衣襟里隐隐显出纹的腾云驾雾的彩龙。
此人正是和许仲越约好了的兄弟,庄砚。
庄砚是镇子上有名的破落户子弟,祖上曾阔绰过,只可惜他十二三岁时,父母亲先后撒手人寰。没人管教的孩子,是很容易走上邪路的。
庄砚身边围了一起子阿谀奉承、只想在他身上榨油的人,从此眠花卧柳,彻夜赌钱,玩的不可收拾。
只是他有些赌钱天赋,好歹没输了个底儿掉,又喜欢刀枪棍棒,年纪渐长倒喜欢上进山打猎。
有一回他竟遇上一头棕熊,还不知道死活的冲了上去,被熊一巴掌打在胸口,撕扯去一片肉,疼得死活不知时候,却有连珠箭弩从树上齐发,分别射中了熊双眼、熊鼻子、熊心。
救了他一命的人就是许仲越,因许仲越于他有救命之恩,又一身神俊的好功夫,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跟亲兄弟似的。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小二流水一般把黄牛肉、烧鸡炖鸭子、红烧鱼都端了上来,还送了两坛上好的金华酒,等菜齐了只剩下二人,那庄砚才笑着说:“好大一桌子菜!我不过是做一份文书罢了,许兄弟何必这样客气?”
他顺手将一份做旧的婚书递给许仲越,许仲越展开看一遍,纸张墨色果然旧得自然,庄砚又说:“你放心,那宋遇春开酒楼生意的,经常需和人勾对账目,他的签名极容易弄到,这一份婚书上的签字哪怕他自己看了,摸着他的良心,他也不敢说没签过字!”
兄弟间不必客气,许仲越没道谢,只是斟满了酒,连敬了庄砚三杯。
他又从钱袋里掏出两锭雪花银,推到庄砚面前,庄砚双眉一展,道:“你这就见外了,我都跟你说了,一份做旧的文书小意思,帮我做旧的那位钱来的快,他和我也并没有收钱!”
许仲越却摇头,说:“你先收下,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庄砚跟玩儿核桃一样把玩银锭,说:“好,你说。”
“一则,你帮我留意着宋家,宋遇春、王娇娇和他们儿子宋时金,尤其是宋时金在省城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先留意着,不需做什么。”
许仲越打听过宋时安过去的遭遇,心疼他良久,但宋时安从不诉苦,是以这些事他先备着,若宋家不再骚扰,他便不会进行下一步。
“二则,你在醉春楼认识的人多,帮我布置布置,去找画眉巷子一户姓高的人家,那人叫高明达。他喜欢赌钱,手气不好,接近起来应该不难。”
不必许仲越多说,那庄砚便听出他言外之意。
“这个局,恐需要你请客吃饭,带着玩上几天,花销必然不小,这二十两银子先给你,若不够你再和我说。”
庄砚展眉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奉命吃喝去也,这银子收着痛快,痛快!”
许仲越这位兄弟,长得清风朗月的,其实骨子里的东西,庄砚有些摸不透咧。
汉子之间多是慕强的,许仲越越厉害,越是捉摸不透,庄砚便越发的佩服他。
两人喝到月上树梢才散,那庄砚自去找温柔乡喝第二摊,许仲越酒量不错,只是腮上脖子上都红了,他慢慢走着醒酒,却走到了裁缝店旁。
裁缝娘子前些日子接下他的生意,赶着做好了一套新郎官穿的大红衣袍和大红发冠,见许仲越正好经过,忙把他叫住,让他试一试衣裳要不要改。
铜镜子里,许仲越唇红齿白,一身的喜气,看着喜袍,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大红花轿,一掀开轿帘,宋时安便在里头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从见到宋时安起,许仲越便有一个憧憬,和这个秀丽双儿成婚,两人过平淡和美的日子。
双儿过去生活不好,他能照顾他,做屠夫的,日日能让他沾油水,缺大钱花了,他也可以重操旧业,回山林去猎狐、鹿,再生几个小娃娃。
酒气有些上头,许仲越稳着步子刚走到自己门前,隐约看到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似是宋时安,他刚要喊,谁知家对面空地上停着辆马车,从里头下来个年轻姑娘,趁着夜色朦胧,笔直的冲到他面前。
“许大哥,我听说你定亲了,是真的吗?还是别人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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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宋时安知道,大下午的顶着热毒日头,许仲越是去找帮手帮柳姨妈了,他一介遵纪守法的好良民,惴惴不安的生怕许仲越要找帮手打高明达。
他可不是心疼高明达,只担心高明达身子骨太脆,真出人命不好。再加上家里留的肉多,吃不完坏了实在可惜,便炒了两个菜,又用木筒子装了新熬的酸梅汤来找许仲越。
等了许久,许仲越才回来,宋时安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便看见一个苗条俏丽的姑娘哭唧唧朝许仲越走过去。
今晚月色真美,莹莹的月光照在姑娘脸上,湿漉漉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许仲越。
看得宋时安心里头酸溜溜的,比酸梅汤还酸。
两辈子加起来,宋时安都算生得好的,他也想找漂亮女孩子当老婆来着,开面馆时候,熟客里很多美女,她们也都很喜欢宋时安。
可惜的是,美女们感情的浓度,只停留在还算喜欢,觉得宋老板白白净净很可爱的阶段,当男朋友似乎差了点。
宋时安知道,自己和许仲越相比,是缺了点男人味。
钱庄赵小姐满腹心事,在看到许仲越的一瞬就要和盘托出,她贴身的丫鬟比她眼神更尖些,撩起马车帘子往下跳的时候,已经瞥见了阴影处站着的宋时安。
精明伶俐的小丫鬟赶紧冲到赵小姐身边,拽拽赵小姐的袖子,抢着说:“许屠户,上回我家小姐去上香,你帮着赶走了野狼,小姐很感激你,所以命我带了些菜肴谢你。这也不是稀罕东西,请你一定收下。”
许仲越已经拒绝了严婆帮钱庄赵家提的亲事,这会儿自然还是拒绝的,只是赵小姐被丫鬟一挡,并没有将心事挑明,他主动说重话,也并不合适。
是以他颔首,用钥匙打开大门的同时,朝阴影处招手。
宋时安慢慢挪步过去,许仲越觉得一个下午不见,他整个人似乎被晒蔫儿巴了,怏怏的像只蜗牛。
“赵小姐,这是宋时安,我的未婚夫郎,下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赵小姐若有空,不妨来喝一杯水酒。”
情敌见面,赵小姐受到的冲击不小,她嘴唇都哆嗦了,不得不重重咬着。
其实严婆捎回不好的消息后,爹娘都让她消停些,别再巴巴的贴上去丢人。只是赵小姐从小被宠大的,打探到宋时安在码头上卖吃食为生,便起了较量的念头。
“好事儿将近,恭……恭喜你们啊。”赵小姐一咬牙,迈腿往屠户家里走,“晚上出来匆忙,我还没吃饭呢,宋哥哥,你不介意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许仲越眉头一皱,刚要回绝,谁知宋时安竟连连点头,动作大得头上一缕翘起的呆毛跟着晃。
“好啊。”
她喊他哥哥诶,少女甜糯糯的嗓子,喊起哥哥来尾音带颤的,甜到人心里去了。
好好听。
许仲越无语。
宋时安都答应了,他自然不好驳自家夫郎的面子,只好点起两盏油灯,把堂屋照得四下明亮。
赵小姐家的丫鬟先把食盒打开,骄傲的将一盘盘菜端上桌,心说自家名厨精心制作的佳肴,必然把宋时安比下去。
挑夫们天天累成那样,饿的如狼似狗,啥玩意弄熟了都要疯抢。在码头做吃食摊子的,能有什么好手艺?
许屠户有眼不识金镶玉,丫鬟替自家小姐抱不平,一定要让他追悔莫及,半夜哭醒了捶墙。
她端出的都是硬菜,红烧鱼、香酥八宝鸭子、清蒸鲍鱼、红烧猪肘子和荪角四宝汤。
和财大气粗的赵家相比,宋时安带来的菜便简单多了,一个红烧猪肘子还和她们撞上了。
丫鬟又用描了兰花的细瓷小碗盛好饭,送到许仲越手里,许仲越点点头。
他虽和庄砚喝了一下午酒,但喝到后头,菜没怎么吃,纯是说话喝酒,到现在确实饿了。
赵小姐见他闷头扒饭,几次夹菜都只夹宋时安送来的酸豆角炒肉和红烧猪肘子,全然不动她家的饭菜,她一急便想帮许仲越夹菜。
许仲越又皱眉,还没等赵小姐直起身,便夹起一头鲍鱼放到宋时安的碗里。
“赵小姐家经常光顾我的生意,是咱们家的常客,她送给我们的菜,你多吃一些,不要辜负了赵小姐的一番好意。”
宋时安眨眼,他发现,许仲越这人是不爱讲话,但真需要说话的时候,句句说的恰到好处。
整个吃饭的过程,赵小姐但凡想帮许仲越夹菜,一有苗头,还不等她起身,许仲越便把菜殷勤体贴的往宋时安碗里夹,鲍鱼鸭子肘子肉,很快把他的碗堆得冒尖尖。
赵小姐没办法,只是幽怨望着许仲越,拖长了嗓子抱怨:“许大哥,你为何不吃我家的菜呢?难道是不好吃么?”
她含嗔带怨的样子好可爱,撒娇的大眼睛像有钩子。
宋时安看呆了,心口闷闷的不舒服。
许仲越好受欢迎啊。
羡慕嫉妒,但他知道,许仲越一直在拒绝,他没理由怪他。
赵小姐以为自己都这样抱怨了,许仲越为了安慰自己,总要退让些,谁知许仲越理所当然点点头,说:“对,和宋时安做的菜相比,味道确实逊色些。”
这怎么可能!?
别说赵小姐,连她的丫鬟都五雷轰顶。
“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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