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棋
五个小孩期期艾艾走过来,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先开口的。
“你们怎么了?”周自言放下书,小小打了个酒嗝。
大家互相推搡,最后把钟窍一推出来,“周夫子,你、你最近当点心吧。”
“点心,什么点心?!”周自言猛地做起,又扶住额头,“哎哟,好晕。”
宋卫风热好帕子,扔到周自言脸上,“敷一敷!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怎么整日饮酒。”
“幸好豆丁今日不在家,要是让他看见,肯定有样学样。”
周自言从县试结束就一直在喝,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喝。
喝到现在还不算完,都要成酒蒙子了。
“不喝了,今天最后一天,绝对不喝了。”周自言努力睁大眼,把帕子放到额头重新躺下,对五个小孩说,“你们有话就说,不然我待会睡过去就听不见了。”
“你真是!”钟窍一跺脚,“我们五个都考过了县试,而且年纪还这么小,你不怕外面的人说你舞弊啊!”
“窍一,不能胡说!”宋卫风被‘舞弊’两个字吓住,忙去关了门窗,害怕隔墙有耳。
“我没胡说!宋小哥,你还没发现吗?”钟窍一把用了许久的教科书拿出来,拍到桌子上,“周夫子出的这些题,几乎题题都押中了县试的题目,外面的人稍微一想,即便不知道教科书的存在,也能联想到周夫子这个人身上去。再加上他又与我外公关系匪浅,外人如何不会说他有舞弊嫌疑?”
“……”宋卫风沉默地拿起教科书,上面不仅有考题,还有学生的回答和夫子的注解。
县试一成果一出来,周自言便带着他们复盘。
宋卫风
自然也看出来,周自言平时练的考题押中了县试的题目。
可、可周自言舞弊?
那完全不可能!
他可是亲眼看着周自言一道题一道题想出来的啊!
周自言听了半天,因为喝酒而歇停的大脑总算运转起来,他让大家不要着急,只问:“我问你们,这题,你们是不是自己回答的?”
“自然是了。”钟窍一代替大家回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了县试,这帮小孩有多努力。
周自言扶着腰坐起来,懒散缓慢,“这题……是不是我自己出的?是不是我从深秋时节就开始出,你们一道一道做,做到县试前,才攒下这么厚一本。”
“……是。”钟窍一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你出考题的时间要早于外公他们出题的时间?”
周自言两手一摊,双目逐渐清明,“显而易见。”
县试的题目考前半个月才出。
他这里一入秋就在做题了,这么大的时间差,谁能说他舞弊?
钟窍一被说服,“……可我还是担心。”
要是真有人说他们舞弊,那外公一定会很难做。
“舞弊不是小事,钟知县不会那么傻的。”周自言敷着额头的热帕子,手放在膝盖上,没甚风度可言,“若是有舞弊的情况,从钟知县开始算,有一个算一个,官位全都要撸下来,有可能还会连累岳南府的知府大人。”
“所以,但凡舞弊,都必须要有证据。要是举报的人有确凿的证据,或者直接以死上谏,那朝廷才有可能会下令彻查,不然都会私下解决。”
宋卫风端来解酒茶,放到周自言手边,“阿穗姑娘温的解酒茶。周大哥,你不要再喝酒了,你瞧你喝的样子。”
“我这不是高兴么,就多喝了两口。”周自言憨憨一笑,喝掉碗里的醒酒茶,接着说,“你们以为每年都没有人状告舞弊吗?有的是!”
“只不过大多都是学子不服,或者对排名有异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朝廷私下就都调解了。”
“我要是没记错,上一次闹出特大舞弊案,好像是……”
周自言低下头思索了一会,脑子好像还有点混沌,还是没想起来。
宋卫风淡淡道:“癸巳年的庆京省会试,举国闻名的舞弊之案。”
他记得可是非常清楚。
“对,就是那一年的会试。”周自言想起来了,坐直身体。
五个小孩从没听过这么大的事情,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周自言。
周自言醒了一下鼻子,开始讲故事,“那一年会试,主管监考的是礼部的右侍郎,和翰林院的两名学士。我和你们说,这礼部右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天子京官,翰林院学士从五品,都算能得见天颜的官员。”
“在会试上,他们权利通天,收受贿赂,结果吃的太多,没把握好名额,弄得那一年会试,民间学子没几个考上的。”
“这帮民间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走到会试,平时不论是学问还是做题,都名列前茅,怎么可能在会试上集体落榜?”
“一个人落榜,或许能说得过去,可整整十二个人,全都落榜,那就出事了。”
“这十二个人也是十分有骨气的,一直隐而不发,就等殿试结束,看看到底是那几位权贵之子顶替了他们,然后在新科状元等人打马游街的时候,当着全京和天子的面,一个一个在游街主道上抹脖身亡。”
周自言讲到这里,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场漫天血雾。
明明是极好的一个天气,却无端让人心底发寒。
王小妞和蒋庆庆的手攥到一起,眼中深含不忍之情,“天呐……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死啊?不能去告状吗?”
家里大人都说,钟知县是个好官,若是有冤屈,一定要去告官。
钟知县会帮他们的。
“告状?如何告状?”周自言摇摇头,“虽然主考官只有三位,可那是正三品和从五品,更别说除他们外,还有上上下下还有一帮追随的小官,那十二个人不过是十二个无权无势的民间学子,若是起了状告的心思,怕是都活不到殿试。”
“唯有用这条命,让满京城都见到他们的冤屈,才能让这些手眼通天的人堵不住这悠悠众口,才能逼得天子下令彻查。”
讲到这十二个人,周自言忍不住拢起袖子,用最清正的姿态去讲述,“他们十二个人,每一个在临死前都大喊苍天不公,科举不明,有几个胆大的,直接怒骂天子眼聋耳瞎,任由下臣蒙骗。”
“天子登基数十年,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气得直接握碎了一个杯子。”
“夫子,你是怎么知道的?”钟窍一敏锐抓到一个地方,“陛下当时的情状,你怎么知道?说的好像你就在君侧一样。”
“……”周自言在心里猛拍自己这张没把门的嘴,摸摸鼻子说,“这不都是后来听说的么?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有鼻子有眼,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钟窍一扯动嘴角,觉得不可信。
周自言敲了钟窍一一下,“还想不想听?”
“听!”
周自言这才满意,“后来,陛下大怒,把那三位主考官叫到宫里,一人扔了一盏茶杯,正中三位的额头,那场面,顿时鲜血淋漓。”
“然后他们三位就被一道圣旨,禁在了府里,直到查清舞弊之案,洗去污名才能出来。”
“陛下另外找了官员,联合三法司,共同查办。陛下那是直接下了死命令,不管是什么真相,一定查到底。”
“有了这句话,三法司的人不敢糊弄,只能放手彻查。”
周自言说到这里,又抽了一下鼻子。
没别的,因为他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他刚刚入朝第第一年,正是简在帝心的时候。
而且他身家清白,是朝廷中少见的纯臣,敬宣帝不用他还能用谁?
而他吧,当时也是个刺头,敬宣帝让他查,他就真的查了个底朝天,摘掉了那三位大人的乌纱帽。
顺便奠定了一下自己往上爬的功绩。
王小妞‘咦’了一声,“不对呀,当时不是还没确定是三位大人的错吗?陛下为什么那么生气呀。”
“因为他们让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了,这就是为官的失败。”周自言说,“若是他们上心,就应该已经感觉到不对劲,提前控制住那十二个人,想办法查明真相。而不是等到殿试结束,再出来拆陛下的台子。”
“况且说,他们既然能无视这其中的不对劲,要么他们是蠢笨,不足以继续带这顶官帽,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一手造就了这结果,自然也不能继续做官了。”
“噢……”王小妞恍然大悟,“所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问题,所以陛下才那么生气。”
“是的。”周自言摸摸王小妞的头,“既为官者,走一步就要想百步,万事要先预防,而不是出了事再去收拾烂摊子,还收拾不好。”
“真复杂。”王小妞抱着胳膊,“我以后如果要变成这样的话,那我一定会不快乐的。”
钟窍一回头嘲笑王小妞,“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要你管。”王小妞把钟窍一的脑袋拧回去,眼不见为净。
二棍第一次知道京城的秘闻,实在太想知道结果,“夫子,那最后呢?那些人被惩罚了?”
“陛下都那般生气了,谁能逃得过?”周自言笑道,“罚了,全都罚了。凡是涉及这件事的官员与考生,全都被剥夺官职和功名,按照罪行获罪。”
“有的直接抄家,有的流放,还有的直接斩首了。”
“不过……”周自言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这件事牵扯到多少人吗?”
所有人全都摇头。
周自言:“不算那些小鱼小虾米,真的涉及舞弊核心的人,单考生就二十八人,官员么……就不好说了。”
当时的刑狱大牢差点都供不应求,每天都有新的人被革职查办,扔到刑部大牢,周自言堪称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那些人也不是全都被惩罚。”
“好几位都是京中权贵,家族关系盘根错杂。稍微用点办法,便能脱罪离开。”
“户部当时正缺银子,陛下对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正好多要一些银子,让他们出出血,长个记性。”
“不过这件案子最核心的那几位,还是被抄家流放,以儆效尤。”
“陛下好生气啊。”王小妞喃喃。
“陛下一下子失去了十二位未来的国之栋梁,能不生气么?”周自言故作神秘,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那些人要多少钱才能离开大牢吗?”
“多少呀?”一提到钱,大家都来兴趣了。
周自言比出一个‘十’的姿势,“五十万两,整整五十万两雪花纹银,才能换一个人。不给?那就受刑吧,刑部大牢的那些手段,啧,吓人。”
五十万两真的很多,但对于那些盘踞京城多年的老牌宗族来说,不算什么。
而且敬宣帝就是要拿他们去填充国库,所以咬牙立下这么一条。
最后果然收到不少银子,户部的脸都要笑烂了。
“天呐……”
所有人齐齐倒吸凉气。
五十万两雪花纹银,那得是多少钱啊!
从一开始,宋卫风就不发一言。
听到五十万雪花银,他胸口闷痛,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五十万两真的很贵,毕竟就是那五十万两,夺走了他爹和哥哥两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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