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尔鲨
兰微霜打断道:“对了,你方才说那崔望家境贫苦,既然如此,他是如何告状告到你这个当朝御史中丞跟前的?”
杜西风有些想要拭汗,更谨小慎微地回道:“回陛下,那崔望自被革去功名后,便羞愤欲死、日日如行尸走肉般躲在家中,其妻亦是心如死灰、以泪洗面,半月前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小住、向娘家诉苦,其表姨母、也就是崔望岳母的表妹,正巧在臣家中做厨娘,便辗转求到了臣的面前。”
“臣三日前得知此事,细细调查确认过,方知是因为谢将军之令。崔望一家还是经臣提醒,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陛下,谢将军一句话便剥夺了平民书生举全家之力供养、过往数十年的辛酸换来的成果,一句话便定了书生科举之路的生死、抹去了崔望一家这辈子的希冀,何其胡作非为啊!”
然而兰微霜还是不搭这话,又问起:“你说那崔望是与一个青楼女子在万书阁前起了冲突,还引了百姓围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西风咽了下口水,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兰微霜听完点点头。
这件事上,杜西风倒是没有扯谎,说得和兰微霜那天在马车上目睹的情况是一致的。
问题在于,杜西风明知这前情,刚才告状时,开口便是谢淮清戕害“无辜书生”,他是真觉得崔望无辜。
兰微霜扯了下嘴角:“朕怎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谢将军不忿崔望所为,有意给他教训呢?”
杜西风皱眉:“陛下,崔望确有品行不妥之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纵然算作是谢将军有意教训崔望所为、并非仅因为被挡了路,但崔望与一妓子的抵牾罢了,谢将军若是看不惯,差人打骂崔望一顿都行,怎能行革人功名之事呢?”
“崔望乃是一介秀才、朝廷功名在身,那妓子不过是青楼卑贱之人,怎可因为一个妓子,便毁掉一个十载寒窗的读书人呢?”
兰微霜点点头,似乎有些赞同地说道:“肆意行使权力妨碍他人前程,这点做得的确不好,待朕吩咐吏部,多多完善这方面的章程。”
杜西风忙接道:“陛下圣明!那谢将军……”
兰微霜挑眉:“谢将军怎么了?”
杜西风快要失语了:“……陛下不打算惩处谢将军吗?那崔望的秀才功名,是否也该恢复呢?”
“荒唐!”兰微霜声色俱厉道,“谢将军乃是国之砥柱、朝廷爵位在身,那崔望不过是个品行不端、连你口中卑贱之人都要去哄骗的玩意儿,杜卿是要朕因为一个举全家之力都没混出人样的东西,惩处朕那以身许国、为大夏披心沥血的定国公吗?”
杜西风腿一软,哐当跪下了。
“陛下,臣……”杜西风声音颤抖,头埋得极低,“臣、臣不敢……”
兰微霜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自行抬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
再开口时,兰微霜的语气又是懒洋洋的了,听着颇好说话。
“杜卿,你可知上一个到朕面前诬告谢将军状的人,是谁?”
杜西风舌头打结:“禀、禀陛下,臣……不知……”
“无妨,这事儿此前的确没有传开。朕来告诉你,是宁则。”兰微霜道。
杜西风一抖,心想如今宁则那父子俩坟头土都草长莺飞了……
但不一样啊,宁则父子那事儿是他们自己罪恶滔天,他杜西风只是想为百姓伸冤、行御史职责而已啊!陛下您不能误会啊!
兰微霜悠悠说:“巧的是,宁则那时也跪了朕,不把朕废跪礼的话当一回事,朕便赏了他阖家从此都跪。”
杜西风忙道:“陛下!臣与宁则绝非同路,臣绝无诬告谢将军之意,臣……臣这一跪,只因羞愧!臣……”
“杜卿莫慌,朕那时是瞧不惯宁则,但这会儿朕瞧不惯你的程度没那么重,倒也不想赏你什么。”兰微霜笑了下,“朕倒是也信你,并无有意诬告之意。”
不过是当真不觉得崔望有问题罢了。
虽说御史的职责就是弹劾,然而但凡杜西风不齿崔望的行为,今日就做不出前来告状、说了那么多还不忘想要为崔望讨回功名的事。
杜西风冷汗直冒、后背都沁湿了,还要跟着笑,笑着谢恩:“谢陛下开恩……”
“但杜卿来一趟,总得带点什么走。”兰微霜接着又道,“这样吧,今日日头不错,杜卿去勉勤殿门口跪一个时辰吧,晒晒太阳、松松年老的筋骨。跪完了,就转道去趟吏部,把吏部尚书给朕叫来。今日杜卿来了,倒让朕想到,这科举制度也可以有点细微调整。”
杜西风此时已经无心去想兰微霜要对科举制度做什么了,他额头触地,沧桑颤声回道:“是,老臣谢陛下隆恩。”
杜西风佝偻着身影,走出了承恩殿。
“陛下这般看重臣,臣受宠若惊了。”谢淮清自屏风后走出来,噙着笑道。
兰微霜挑了下眉:“朕总拿不臣之心吓唬季三顾,但瞧着你才是最有不臣之心的。”
谢淮清作了一揖,仍是笑道:“陛下此言,微臣惶恐。”
兰微霜朝外挥了挥手:“回去搞你的自行车去。”
谢淮清自在道:“是,臣告退。”
……
杜西风也是老臣了,如今年过半百,在朝为官近三十年,是先帝还在时提拔至御史中丞的二品大员。
勉勤殿的书吏看到他过来,下意识想要行礼问安,然而还未靠近,就见杜西风一撩下摆、直接在勉勤殿门口跪了下来,给书吏和门口的侍卫们吃一大惊。
“杜大人!您这是!”书吏骇然,而后又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勉勤殿里的官员们闻声出来一看,避开杜西风跪着的正前方方向,走到杜西风身边。
谢照古见杜西风一脸难堪又懊悔,不禁放轻了声音询问:“杜大人这是……陛下吩咐的?”
杜西风羞于启齿地点点头:“我……唉!是我是非不分、触怒了陛下,陛下从轻发落、仅是罚我来跪一个时辰,已是开恩……谢丞相莫要关怀于我,我惭愧啊!”
杜西风自知此事他藏着掖着也没用,索性愧悔无地地把事情简略说了一番。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
没想到,陛下似乎对谢淮清,并没有寻机打压的意思?
也是,不管谢淮清再如何功绩卓越、家世显赫,如今都已经赋闲在馥城,堂堂一国之君哪里需要锱铢必较。
何况根据陛下这几月的行事来看,陛下很是看重人才且知人善用,反之必然厌恶徒有虚名之人。这事件当事人之一的书生崔望,不就是仗着一个秀才功名目下无尘、连孤苦低微的青楼女子都骗吗,难怪陛下不做这主。
且思及陛下过往手眼通天的能耐,在场官员们、还有后知后觉的御史中丞杜西风都不禁怀疑,或许早在两个月前事情发生的时候、杜西风如今状告之前,陛下就已经知道谢淮清所作所为了。
毕竟那事还发生在万书阁门前,那可是陛下亲旨定要办的万书阁!陛下如何不派人暗中关注!
谢淮清使人革去崔望功名这行为,可高高抬起也可轻轻放下,端看陛下意思罢了。陛下若是不喜,自会安排敲打,可陛下没有、今日还斥罚了杜西风,这说明谢淮清的行为是合了陛下心意的。
要说杜西风做错了什么呢?他是御史中丞,有理有据弹劾一个朝臣罢了。
放到先帝那会儿,大惊小怪、没事找事的御史还不少,但御史这差事不就这样的吗,上冒犯皇帝、下得罪满朝文武,以直言上谏、浑身是胆、视死如生为荣……只要并未是胡乱编造,先帝便从未罚过一个御史。
但如今,杜西风受了罚。
合了陛下心意,便是做事出格一些,也自有陛下庇护……众人不动声色地想到。
……
杜西风要先罚跪一个时辰才去叫吏部尚书来面圣,这期间兰微霜干脆把支线任务的奖抽了。
有点可惜的是,罚杜西风这事儿,没被系统判定为暴君行为,原因是罚得有理有据——虽然杜西风不知道,但系统知道,杜西风质疑状告的是兰微霜这个皇帝亲口吩咐的事,臣子质疑皇帝,皇帝罚下臣子,不算暴君啦。
而两次抽奖机会用完,系统一如既往地欢快道:【恭喜宿主,获得一吨土豆和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哦!】
兰微霜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吨土豆”,在听到金丝软甲时才挑了下眉,问道:【我又不打仗,要这软甲做什么……倒是很适合卖给谢淮清……】
系统赞同道:【谢淮清超有钱呢,宿主可以开超高的价格呢!】
兰微霜笑了下。
除了这金丝软甲外,现在他有大米、红薯、土豆各一吨……这粮食越来越多了,以后就算到了新世界,他也不可能一吨一吨地吃完啊。
而且兰微霜突然想到,任务完成、到了新世界,系统就会解绑了,到时候这几吨的粮食,就算系统最开始人性化地给到仓库存放,也存放不了多久。
与其去新世界了再发愁,不如现在卖掉算了,真的太多了。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按系统的提示规定,因为大夏有稻米,所以系统给的这一吨大米如果变成实物,也只会是大夏的大米品质,能是品质最好的那档次,却不会超出大夏局限。
但红薯和土豆,如今大夏还没有,所以会按现代化常规品质来。
正好,此前卖自行车的时候说过,乌金院东家何妨会出海,现在就当是上次出海买的红薯土豆如今才运回来,大米则是在大夏国境内由乌金院精挑细选出的上品。
乌金院新设粮部,开始对外卖这三样!价格同蜂窝煤一样,物美价廉!
兰微霜琢磨着,等乌金院开始卖了,就想办法让慕笛玉负责的御田那边也去买点红薯、土豆,回来研究研究种植。
兰微霜并不清楚要如何种这两样东西,但大抵知道红薯和土豆相对易种植、产量高。
大夏如今整体来看其实并不缺粮食,但“饿不死”和“能吃饱”是两种程度的“不缺”,若是红薯和土豆能推广种植,老百姓也能吃得更饱、过得更好。
如此一来,也对乌金院的名声大有裨益,毕竟东西都是东家何妨“千辛万苦不顾危险”出海带回来的、无私惠及百姓。
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兰微霜还惦记着以后以商人何妨的马甲投奔主角谢缘君,助力他篡位登基的事呢。
然而眼下,他还要见吏部尚书,吩咐一下有关科举改革的事。
太忙了,谢淮清那边也在忙自行车的活,兰微霜寻思着下次吧,等谢淮清下次入宫再跟他说卖粮。
在那之前,兰微霜还得找个仓库,让系统把三吨粮食都给投放出来——总不能当着谢淮清的面,门一开一关,里面就出现几吨粮食给他卖吧。
兰微霜想了会儿,就歇下来,懒洋洋地看起了话本。
直到九思通禀,说吏部尚书求见。
吏部尚书很忐忑,实在想不到陛下见他是要做什么,还是让在勉勤殿门口罚跪了一个时辰的御史中丞杜西风去传的话,吏部尚书来的路上,已经觉得膝盖疼了。
“微臣余芳阳,参见陛下。”吏部尚书行礼。
兰微霜说了句平身,然后直入正题道:“朕觉得现在的科举制度太过狭隘,想简单改改。”
余芳阳:“……”
据说,之前陛下叫礼部尚书季三顾来改婚嫁章程时,也是如此云淡风轻……
“是人才就得给朕干活、为大夏出力,科考有些门槛就不必了,只要这人能顺利写完答卷考完试,哪怕这人是个瞎子也可以录用,往后就不要因为外表条件将考生拒之门外了。”兰微霜道。
余芳阳忙领命:“是,陛下,微臣领旨,稍后回吏部便着手改革。”
只是这样而已?陛下今日真好说话!
兰微霜又道:“还有……”
余芳阳提了提心,心想果然,哪有这么轻易就完了。
兰微霜:“往后科考,女子亦可参试,都是朕的百姓,都得给朕干活,若是谁妨碍女子参试、阻碍大夏选拔人才,那就阉了再送到印刷馆去刻字吧。”
余芳阳噎了噎,主要是被“阉了”这个处置方式噎住了。
至于让女子参试?那有什么问题!就这么点小事,陛下对他真比对礼部尚书季三顾温柔太多了!
“是,陛下,臣领旨!”余芳阳毫不迟疑地回道,又小心地说,“只是,陛下,女子读书者,时下还是难免少数,这天下学堂虽已有不少女学童,但毕竟年纪尚小,要科考还有些年岁,所以……两年后的下次科考上,只怕参考女子仍不会多……”
兰微霜听明白了,余芳阳这是怕下次参考的女考生太少,会让皇帝误会是他们办事不力、阳奉阴违,所以这会儿就提前打个预防针。
脑子倒是想得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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