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江水
[我觉得你好像有一点难过,可是我帮不了你。]
“只是有一点感慨。”陶荇道,“还没谢你帮我挡雨。”
[这不是应该的吗?]
“其实没什么啦,一点细雨不影响。”
云朵微晃,须臾后,字迹才出现:[就算你不为我们修坟,我也要为你挡雨,不是为了感谢你,只是不希望你淋雨。]
陶荇一笑,伸手抚了抚那片云朵,纵然触碰不到,但他还是想这样做。
他把最后一个漏水点修好,问云朵:“正好今天下雨,你看看,都还漏不漏。”
云朵:[你现在在哪里?]
“东北方位。”
等了会儿,云朵道:[我在你脚下。]
陶荇俯身轻抚脚下土地:“漏吗?”
[不漏了。]
“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我在往东走。”
[好。]
他在雨中陵园,徐徐漫步,时走时停。
脚下叮咚,有一片瓦砾松动,云朵说:[这是我们晒月光的地方。]
陶荇将瓦砾拿起,斑驳砖瓦,没有想象中的什么洞口和光亮,这其实在预料之中,白骨们生活的地方,是鹤林用能力开启的空间,并非完全是地下的场地,不可能掀开一片瓦就能看见他们。
总之,活人想见他们,还是之前说的,要讲机缘。
但这个空间又跟地下有关联,结合着场地生成,所以漏雨对他们也有影响,所以他们照不到阳光,却能照见月光。
他将瓦砾在手中捻一捻,问:“你能看见我吗?”
地底下,岩石上,鹤林仰头,轻轻地笑:[看不到。]
“嗯。”这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这里是我们能够离得最近的地方。]白骨站在岩石最高处,掂着脚抬手。
“是吗?”陶荇趴在地上,将手掌搁置在砖上。
如果没有空间的阻挡,白骨的手指,正好触碰陶荇的掌心。
时已傍晚,天转眼变暗,晚上竟然放了晴,月光伴着还没散去的水雾,幽幽洒落,如轻纱覆盖陵园。
白骨的眼眸中望见一缕柔光,自抬起的手指开始,徐徐变幻,浮光流转若轻轻褪去的白纱,纱幔拂过,白骨生出血肉。
变成人的白骨,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仰望那并不能看见的人。
云朵中缓缓浮出一行字:[我很想你。]
陶荇微微一笑:“我也很想你。”
月光下的人手指微颤了下,苍白的脸覆上红晕,他收手轻抚跳动的心口:[不早了,你快回吧。]
“再陪你一会儿。”陶荇翻个身,抬眼看月光。
鹤林轻弯嘴角,也再抬头,和他共看那一片月光。
到后半夜,陶荇才回去,衣服上有些泥,清洗之后睡觉,看看时间,离通道开启,还有七天。
第二天,安静小院,又来一群不速之客,那些人推门而入时,陶荇觉得有点眼熟。
来人向他说:“你什么意思,你确定不和我订婚了?”
陶荇想起来了,是林家那个小少爷,名叫林沿,虽然见过一面,但那天他没怎么看对方,没记住样貌。
他道:“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我看你是不知道悔婚的下场。”林沿冷哼道,“你陶家的生意,我林家是绝不可能帮忙的,你爸就等着破产吧!”
“哦。”陶荇点头,“随便啊。”
关我屁事!
活该!
那可太好了!
“你……”林沿一愣,“你为什么要悔婚,想攀附我林家的多得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争取,以后后悔可来不及了。”
这话问的陶荇有点纳闷:“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林沿轻咳一声,挪逾片刻,道:“本来我是很讨厌你,可是……你逃婚那天,我忽然觉得,你还挺有气魄的,从小到大都是恭维我的人,只有你敢忤逆我,我现在对你很有兴趣,偏偏你长得又很符合我审美,所以,我决定让这门婚事继续。”
陶荇:“……”
什么毛病?
“我跟你们陶家说过了,只要你乖乖结婚,那天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听说你哥来找你,被鬼吓跑了?”他看着陶荇,“你哥现在死活不敢来了,我只好亲自来一趟,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头顶的云轻轻晃了一下,又静止不动,仿佛屏吸凝神。
陶荇微微一笑:“我不打算和你结婚。”
林沿似有所料:“我知道,你哥跟我说了,但是……惹上我林家,你想脱身,没那么容易,被我林沿看上的人,想拒绝,也没那么容易。”
他轻轻扬手:“什么鬼啊神啊的,我从来不信,我可不是陶池那个废物,就算真有鬼,我也不怕。”说着回眼,“都给我上,把他带回去。”
头上云朵浮动。
陶荇轻声说:“没事,这次我来。”
那粉云微顿。
“我自己能行。”陶荇笑道,而后,笑容陡散,眼中一凛,抬起脚将冲到面前的人踹飞。
那人摔倒在地,迷惘片刻,爬起来刚往前一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再次倒地。
噼里啪啦,地上依次摔来数人。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这一帮子人已都无招架之力。
林沿愣了又愣,不敢置信,然而也只能踉跄起身,那飞扬的眉眼里满含屈辱,愤恨道:“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在搀扶下,颤颤巍巍而去。
陶荇甩甩手,抬头,看云朵中正浮荡一行字:[你好厉害。]
他笑着抚抚云朵。
吃过晚饭,照例去看一下咖啡店,踏着月色回来,躺在窗边小床,云朵似有话说,可晃悠半天,欲言又止。
陶荇温声道:“你想说什么?”
云朵道:[魂气有限,大概坚持不到你来的那天,这几天,这朵云就要散了。]
“那我不能跟你联系了?”
[嗯。]
陶荇坐起身:“还好,我也快去找你了。”
云朵轻轻摇晃,字迹浮出的很慢:[你的婚事……好像很麻烦。]
“不麻烦啊。”陶荇一笑,“我已经拒绝了。”
[可是今天来的那位,似乎不肯罢休。]
“这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的。”
云朵沉默,片刻后,方道:[从我听见的话语看,他长得不错,家境也好,你原本想和他培养感情的,如果他一直纠缠,你会不会就……]
“哎。”陶荇抚眉,那是原主的意思,不是他的啊,正想着如何解释,忽然想起什么,他微扬嘴角,笑道,“你在介意呀。”
云中雾气凌乱徘徊,晃晃荡荡出现一行字:[我没介意。]
须臾后又消失,再凌乱一阵,才又出现字迹:[是,我介意。]
陶荇的笑意更浓。
那云朵再动:[我很喜欢你。]
陶荇的目中一片柔和,刚起身,却见那字迹消失了。
他以为对方要说别的,维持半坐半起的姿势,等待半天,没见下文。
他道:“我看见了,你怎么……”
[突然想到很多,死去的人喜欢活着的人,有太多阻碍,我不能给你金钱,名利,也不能时常……]
“我不要你给什么金钱名利。”陶荇打断他,“每个月去见你三天,也可以与你这样聊天,这难道不是时常相伴吗。”
[可还有……]
“我也很喜欢你。”陶荇道。
那云中的后话突然打住,云朵轻动,粉色更甚,透过这云,似乎可见那个人红透的双颊。
陶荇抬手抚一抚云边:“不用可是,肉身也好,白骨也好,我都喜欢。”
云朵忽然散开,若如怦然而跳陡然失控的心,半晌后才汇聚,水雾轻颤,颜色比方才又红了些。
云朵没有再说话,陶荇也没吭声,幽静小屋,月光透窗,两个世界,心动交汇。
不知多久,云朵又道:[可……]
“还在担心什么?”
[两个小时……够吗?]
“咳咳……”陶荇虽没喝水,也差点被呛到。
这想的过于细致了。
不过话说回来,够不够的……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都说了么,肉身也好,白骨也好,都喜欢。
心动的人难以入睡,情丝缠绕两边,互道一声晚安,过了许久,又同时一笑,安静地陪伴着。
随后,再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