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不渡
第168章
什么叫“你的解释”?
这四个字乍一出来,黎珀懵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
终于来了。
那些在审讯室里没问到过的问题,终究还是以这种形式出现了。
黎珀不明白,为什么江誉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翻旧帐,明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是个好时机。而且他本来以为江誉是不在意的,可刚刚那句话,却直接否定了他的认知。
既然在意,为什么现在才问?既然没得到答案,又为什么要标记他?
黎珀心下烦躁,他盯着江誉,有些困惑地问:“这和你今天做的这些事有关系吗?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话音落下,对方没有立刻开口。黎珀等了几秒,直到等得没耐心了,才听到江誉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
……有?
黎珀眼底划过几分不解,他盯着江誉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但对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压根猜不透江誉脑子里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黎珀面无表情地想。江誉总是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猜,让他琢磨,只有偶尔才吐出些只言片语,这点在他被永久标记后还是没发生任何改变。
黎珀有些心累,他垂下眼,脸上是明晃晃的抗拒:“不问了。我不问了,行吗?”
说完后,他闭上嘴,转头就走。
可就在他把脚迈出去的前一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了。黎珀有些不耐烦,想把手抽回来,可直到他真这么干了,才发现他压根挣脱不开。
“你到底想怎样?”黎珀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冲江誉质问道,“被监视的是我,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算了,还想跟我翻旧帐?是,我被你标记了,所以现在就得对你言听计从是吗?江誉,我没那么贱。”
黎珀故意把话说得很重,他以为这样江誉就能放过他。毕竟之前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江誉总是会先一步退让。可不知为何,当他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手腕处的力道收紧了。
几秒后,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我从没那么想过,”江誉看着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种选择。”
闻言,黎珀突然沉默了。他不再挣扎,神情也恢复了平静,好像此时此刻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选择”代表着什么。黎珀猜到江誉会问这个,可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会出现得这么晚。
该怎么回答呢?
黎珀承认,他之所以选择离开S区,进入污沙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誉,甚至这部分原因的占比还不小。而剩下的那部分,是他想试试另一种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实现的概率很低,但黎珀还是尽力去尝试了,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但黎珀也为此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想试着从内部摧毁污沙会。
听上去好像是天方夜谭,就连黎珀自己都这么觉得。但就连S级作战员都进不去的地方,从外部攻破是很难做到的,如果试试先混进去,从内部逐渐瓦解,事情就说不定有转机了。为了那点渺茫的机会,黎珀决定赌一把。
只是他没想到原主的真实身份,更没料到污沙会的野心。最关键的是,他总觉得这里面有哪一步有些蹊跷。
他出来的太顺利了,S区作战员进来的也太顺利了,黎珀不觉得这是他们幸运,他想,巴尔克一定有别的计划,甚至为此不惜牺牲掉污沙会的实验基地。
想到这里,黎珀脊背有些发凉。他收回思绪,撩起眼皮看向江誉:“那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顿了几秒,他缓慢地开口:“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是实验体,既然知道,这个答案应该显而易见了才对。S区不是我的归宿,我待在这里一天,就多一分被识破的风险,只有进入污沙会,我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察觉到江誉想要开口,黎珀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的疑问,无非是我临阵倒戈,到最后发现留在污沙会只有一条死路罢了。”
他抬起手,视线落在光滑的手背上:“你知道吗?不久前,这里布满了针孔。我不想被他们抽干血,也不想成为污染物的容器。如果最后都是死路一条,那我想,比起这个,还是S区的死法更简单。”
黎珀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誉,问他:“这就是我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他定定地注视着江誉,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他本以为就算江誉再淡定,脸上也会露出一些情绪,譬如对污染物的厌恶,对黎珀临时反水的不齿,可奇怪的是,这些统统没有。
江誉眼底没有半分反感的神色,只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黎珀眼底露出了明晃晃的不解,他才敛下眸,随手调出了星脑。
光屏徐徐浮现在房间正中央,上面呈现着的,是一份扫描文件。
黎珀凑上去,随意瞥了一眼,可就这一眼,他脸色瞬间变了。
上面这份文件,赫然是森德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份!
这是黎珀从未预料过的,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底盛满了被戳穿后的无措。他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掌心浮上了一层冷汗,他才移开视线,故作淡定地开口:“你该不会以为这就是我离开S区的理由吧?”
“怎么可能,”黎珀扯了扯唇角,故作轻松道,“联合起来骗你的,这你也信。”
每说一个字,黎珀脸上的淡定就削弱一分,到最后连声音都是虚的。他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撒谎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不容易被识破。可此时此刻,他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他只能紧紧地盯着光屏,手指掐着掌心,用最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最违背真心的话。
在他的脑海里,江誉会有很多种反应,譬如脸色变得冷淡,又譬如直接转身走人,可黎珀唯一没想到的,是江誉仍然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黎珀勉强抬起眼,对上江誉的视线。
下一秒,他听见对方淡淡问道:“黎珀,你是觉得我不了解你么?”
黎珀被这问题问得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开口:“你撒谎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
黎珀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他是有机会反应过来的,也有机会去狡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只安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江誉。
过了一会儿,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官,你不觉得你有些自作多情吗?”
闻言,江誉瞥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很淡,似乎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
黎珀早料到江誉会是这个反应,他移开视线,忽然觉得有些棘手。如果他承认,那就变相证明了他还是在意江誉的,之前在黑塔说的那些都是谎话。可要是否认,他又觉得江誉不会再信。只要江誉不信,那他们会一直维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直到江誉肯放过他的时候。
……等等,他们都永久标记了,又何谈放过?
黎珀脑子里仿佛掺了一团乱麻,怎么缕都缕不清。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直接承认算了,承认他还喜欢他,承认他很依赖他,承认江誉对他来说很重要,承认他不能没有他。
可是他不想连累江誉。他是实验体,巴尔克也还没放过他,未来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数,他不想因为自己毁了江誉的前程。不管怎样,江誉是S区的作战官,他那么理智,那么冷静,不应该被他束缚着,更不该和他绑定在一起。
黎珀是个很自私的人,他很少顾虑其他人的感受,更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不会因为自己是实验体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更不会因此而变得卑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和江誉的关系中,黎珀一直觉得他们是平等的,但现实问题是,他们的身份并不平等,他们两个不合适。
那一瞬间,黎珀想了很多。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忘了考虑江誉的想法。好像就连他也潜意识地认为,江誉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他就该永远保持理智。
思索许久后,他重新把目光移到江誉身上,很认真地问他:“长官,永久标记能洗掉吗?”
待他说完后,空气陷入了沉寂。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安静到黎珀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喉咙发干,视线却没移开,直直地迎上江誉的,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又过了许久,江誉才冷淡地开口:“为什么?”
黎珀咽了一口唾沫,回道:“你知道的,我之前可能撒过很多谎,也说过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但不管我说了什么,有一句是真心的——我们不合适。”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黎珀又很快地补充道:“你不是最厌恶污染物吗?我是实验体,身上也有污染物的基因,你难道不讨厌我吗?跟我这种人做.爱,你不觉得膈应吗?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还愿意碰我吗?”
他一连串地说了一堆,好像在急切地证明什么,可无论他怎么说,江誉脸上的神色都无动于衷。渐渐地,黎珀累了,他闭上嘴,盯着江誉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沮丧。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这么努力了,江誉还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脸上带着些藏不住的难过。可紧接着,那抹难过就变成了其他的情绪,譬如惊诧——
他被人抱住了。
自从他从污沙会回来,除了发情期外,这是江誉第一次主动抱他。说是抱也不确切,只是伸出手臂,把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就像江誉曾经安慰他时的那样。
头顶落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重量,黎珀甚至能感觉到江誉手指穿过了他的发丝。久违的温情逐渐在胸腔里蔓延,黎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站在那里,像个不会动弹的木偶,只会摆出一副僵硬的表情。
直到一句淡淡的“你和它们不一样,不要贬低自己”在耳边响起,黎珀才反应过来什么。他呆呆地靠在江誉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江誉在安慰他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某个很明显的、一直被黎珀努力无视的猜测在心底升起,黎珀茫然地想,他好像不得不接受那个唯一的、仅剩的推测了——江誉还喜欢他。
甚至能忍受他实验体的身份,能忍受他这么久以来的欺瞒。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黎珀忽然有些恐慌。这点恐慌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情绪,以至于他慌不择路,一把推开了江誉:“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悬在半空的手落了下来,江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平静地看着他:“那应该怎样?”
“我们……我们……”黎珀眼睫迅速地眨着,眼睛里盛满了慌张。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尽全力地抵御着这股陌生的情绪。
江誉没再上前,他静静地看着黎珀,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还想知道那个答案么?”
“什么答案?”黎珀下意识地回道。
“我确实在你的房间里安装了监视器,这没什么可解释的,”江誉声音很平静,“只要你以后不再乱跑,我就不会再这么做。”
江誉点到即止,但黎珀却听明白了。
……他是想监视自己的行踪。
按理说,如果黎珀是囚犯,那监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也没道理因为这件事情发脾气。但怪就怪在,在面对江誉时,黎珀从始至终没代入过囚犯这个角色。
不知是不是某种奇怪的心理,黎珀总觉得,江誉不会那么粗暴地对他,即便他猜想过许多种审讯时会发生的情况,他潜意识里也从没觉得,江誉会真的对他用刑。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意识到,他对江誉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程度。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后怕,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面色一顿。
江誉对他,何尝又不是一种信任?
为了自己,他一步步撤掉底线,甚至都不在乎自己实验体的身份。即便他当时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也没有半点要翻旧帐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很温和的方式让黎珀主动承认他的心意——虽然黎珀还是选择了否认。
那一瞬间,黎珀心底蔓延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某种更深、更隐蔽的情感浮了上来,渐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一时间,他就像被人扼住咽喉一样无法呼吸。
又过了许久,黎珀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以后怎么办呢?”
他声音冷静,表情也很淡,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开口:“事实就是,我是实验体,你是S区的作战官。你之前说过,如果再次遇到它,你会亲手处决它。那现在,你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了吗?”
他表面很平静,但内心却十分忐忑。他甚至在想,如果江誉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他要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把这个念头具像化,就听到了对方不容置喙的回答:“我会处理好。”
好奇怪,明明这五个字这么简单,说出来也没什么力度,黎珀却莫名觉得很心安,好像这是什么坚定的承诺一样。他反反复复把这句话咀嚼了无数遍,最后才极为迟缓地点了下头:“那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代表了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当他说完后,心底某一处忽然松动了一下,好像一直以来压在那里的巨石被搬走了。甚至一开始,连黎珀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积攒许久的心结。
黎珀浑身一松,整个人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他后退几步,卸力般坐在了床上。江誉还站在不远处,黎珀抬起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后要开监视器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江誉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黎珀忽然听见了通讯器响起的声音。
一开始黎珀以为是他自己的通讯器,还打开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声音不是从他床.上传出来的,而是从江誉身上传来的。
通讯器响起的频率很急促,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江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口袋里,他几步走到床边,摸了摸黎珀的头发:“我先出去一趟。”
“好。”黎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黎珀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顿——刚刚的相处模式,太像他们之前在上城区的时候了。明明中间发生过这么多事,但黎珀莫名觉得,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变。
即便他们的关系依旧不清不楚,即便两人依旧没有表露对彼此的心意,黎珀却觉得,这就够了。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彻底消失,他也许真的会考虑那些更长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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