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亭渡
说这话的人也是他们班的,是这宛平府城通判大人都儿子顾文彬。
能去京城参加科考,只有春闱和殿试了。一般能去参加春闱考试的都是通过了乡试成为举人的考生。顾文彬是在讽刺张俞思说话不自量力。
张俞思是宋声同一个班里面的同窗,看起来十分文气,不是什么油头耍滑的人。平日里读书也十分刻苦,就是这个思想不太懂得变通,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比较生搬硬套,死记硬背,稍微换个问法,可能就不大能懂了。
而顾文彬论才学却远远不如张俞思,虽然他们在书院读书,时间还不长,但从课堂上他就能看出来,这个顾文彬勉勉强强能考上一个秀才,都不知道是家里人给他请了多少个先生补课补来的。
如今他们在书院上学还没多久,这顾文彬俨然就成了班里的一霸。
今日说来也巧,正好在这里遇见了。
顾文彬刚才那般讽刺,张俞思却不敢回嘴顶回去。原因无他,顾文彬他爹可是这府城里的通判,论官职,仅仅是比知府大人低上一级而已,有这个名头在,已经让班里的学子足够敬畏了。
看张俞思吓得不敢吭声,顾文彬哈哈笑了两声,书铺里的掌柜也认识这是通判家的公子,就当没看见,也是怕惹祸上身。
宋声站在旁边扯了扯张俞思的袖子,既然张俞思选择忍下这口气,那便罢了。只当是没见到这个人,他们绕道走就是了。
结果两个人刚转身,顾文彬又开口了,这次针对的却不是张俞思了,而是宋声。
“你就是今年的秀才案首宋声?”
好歹同班也有一段时间了,顾文彬好似不认识宋声似的,开口这么问道,听起来就一股子装逼味儿。
宋声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行事的。只要别人不招惹他,他断不会去主动招惹别人。但如果别人做的太过分,让他不好过,他必然反击回去,就算对方家里有钱有势,他也得让对方掉一层皮。
宋声转身,双眼直视着顾文彬,不卑不亢道:“是我。”
“哟,瞅瞅瞅瞅,这身上穿的是什么呀?一股子穷酸味。就算你是案首又如何,以后还指不定能不能当官呢。不如你今天下跪求我几句,我让我爹给你在知府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到时候落榜了,还能回来在这府城里谋个差事,你们说是不是啊?”
宋声听出来了,这个顾文彬压根就是来恶心人的。他说的这话跟刚才讽刺张俞思的比起来,那简直是要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恐怕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事实上,顾文彬作为本府通判的儿子,在院试结果刚出来还没公布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前几名都有谁,以及自己考了多少名。
顾通判是个望子成龙的,瞅着第一名叫做宋声的,这还是个寒门学子,心里头就难受,自个的儿子跟他比起来,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因为这个,顾通判在家里没少骂儿子,张口就是你看看人家宋声,一介寒门学子,竟然考了个第一,你再瞅瞅你,这几年我请了多少个先生来教你,才把你给教成秀才,你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争争气呢!
于是顾文彬在老早的时候就记恨上宋声了,只是在书院管的严,本来以他倒数的名次,肯定是分不到甲班来的。这还多亏了他爹的安排,才把他安排到了这个班里。
就因为这个,开学后这段时间,崔夫子一直盯他盯得紧,他也不好在学院里面当众找宋声的茬。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在外面。而且也是巧了,刚好在这里碰着,他要是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就不姓顾!
第83章
宋声在去书院上学之前跟顾文彬素未谋面,就算读书之后在同一个班里,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集,更别提有什么矛盾了。
可对方现在一上来就把矛头指向他,言辞还说得这么难听,宋声想不通究竟是为何针对他,虽然他成绩好,可他只是穷书生一个,既没有对方显赫的家世,也没有那样一个能干的爹。
宋声想了想,只能自动理解为这人脑子有病。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棉衣,这身衣服就是前两天他爹给他带过来的那件。
时下老百姓最常穿的冬衣叫复衣,也就是把衣服做成有表有里的夹衣,又叫做袷。在里面填充丝棉或者棉花,就叫做复衣。
宋声身上这件里面填充的就是棉花,只不过不厚,填充的棉花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穿在身上看起来并不臃肿。
只是这用来做夹衣的表里布料不算太好,但想也知道奶奶舍不得花钱买贵的棉布,所以就用其他的棉麻布做的。但这布料看起来十分细密,应当是在他们老百姓眼里并不便宜的九稯布做的,防风保暖性要好一些。
但这身衣服在顾文彬眼里那就是寒酸了。能在府城里上学租房子的书生,大多数家里都不算太过贫瘠。
书院里像宋声这种家里比较贫寒的学子其实只有一小部分,因为太过贫寒的,压根凑不齐这书院的束脩来读书。
宋声看了顾文彬一眼,他本身个头就高,比顾文彬差不多高出了半个头,目光扫过去,平白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脸色并不好看,说道:“顾学子这种有钱有势的大概不清楚,一个寒门书生,能站在府城里读书,那是举全家之力,才能供出来这么一个读书人。你所说的寒酸衣服,也许是人家穷苦百姓一月的口粮。我倒想问问,在顾学子的眼中,这叫做寒酸?那穿什么衣服才叫做不寒酸?”
宋声没有因为自己出生寒门,就觉得抬不起头来,反而大大方方地面对这个事实,如此直白的实话,倒是让书库里其他的读书人对他刮目相看,有几分欣赏他的气节。
顾文彬看他竟然敢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心里头更来气了。
这个人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求饶吗?一点求人的态度都没有,让自己放他一马,怎么可能?
“我可没说别人寒酸,说的就是你啊。你这样的就叫做寒酸。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呐,不但穷,还装。”
言下之意就是说宋声家境贫寒,但却装清高,不就想博人家的目光吗?
不就是考了个案首吗?这段时日在书院上课,也没见他有多出彩呀?值得自个儿老爹整天挂在嘴边夸来夸去的,张口闭口就是人家一个寒门子弟怎么怎么样。
宋声觉得自己跟对方完全说不到一起去,对方根本就是对他的问题答非所问,还避重就轻地挑刺儿。而且对方言语里很是看不起寒门子弟,普通老百姓如此辛苦的生活,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
“顾学子身为通判大人的儿子,想必从小耳濡目染懂得许多道理。烦请顾学子为我等讲讲,我们老百姓依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地生活,在我们有限的范围内,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怎么就叫寒酸了呢?假如通判大人有朝一日,为了体验百姓疾苦,愿与百姓同吃同睡,穿同样的粗布麻衣,那顾学子觉得此为寒酸吗?”
顾文彬被这一段话逼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恼羞成怒道:“你大胆,敢侮辱我爹!”
“侮辱?我只是说通判大人与百姓们同吃同住,穿同样的衣服,怎么就是侮辱了呢?”
顾文彬被逼得哑口无言,他观察宋声有一段日子了,平日里看他话也不多,却没想到这嘴上的功夫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堵得说不上话来。
顾文彬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惯了,少有人这么拿话堵他,这让他本就憋着气儿的心里更不爽了。
“宋声,你别在这给我说些有的没的,咱们就事论事,你别扯到我爹身上去。亏我刚才还好心想着等以后你若真是落榜了,也好让我爹给你安排个差事,看来还真是我多嘴了!”
顾文彬嘴上说是好心帮忙安排差事,但这前提却是落榜,这不就是盼着宋声考不上吗!
“谢谢顾学子的好意,不过让通判大人求知府给我安排个活计倒是不用了,因为宋某一定会去京城参加考试的 。还是顾学子多读些书要紧,免得到时候考不上,还要麻烦通判大人给安排差事。”
“你!!!”
顾文彬你你你了好几声,却发现自己被气的已经词穷了,总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对方都能应对的这么从容,让他本来就不服的心,感到有些怕了。
为什么这个人读书那么好,嘴上的大道理也一套一套的呢,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合璧轩说书呢?
书铺里如此热闹,又因为顾文彬在这里挑事儿,不断吸引人进来,此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而这松石书铺的对面是一家茶楼,二楼的雅间开着窗,从窗子看对面正好能瞧见书铺里的情况。
今日顾通判陪着杨知府出去巡视府城了,走到这有些累,便来茶楼喝杯茶。
两个人都穿着便衣,而且也不经常在人前露面,一进门就去了茶楼的雅间,所以认出他们的人很少。
这时候听到对面书铺里有热闹,两个人也顿时起了兴致,在二楼听得有些不太清楚,干脆也下楼去凑个热闹。
这书铺向来都是文人墨客以及学子们的聚集地,过去看看是什么热闹,也好让他们瞧瞧,这帮学子是在讨论什么事情。
门口站着的人很多,两个人挤了挤,才挤到前面去。
还没见到里面站着的人,顾通判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他清楚地听到里面正说着不三不四的话的人,就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是不可能认错的。
瞅见顾通判脸色不好,杨知府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安慰道:“年轻人冲动,慢慢教育就好,别老动气。”
他跟顾通判两个人上下级搭档了这么些年,对于彼此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对方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听声音能听出个大概来,许是里面这个言语有些嚣张的年轻人。
等挤到前排一看,顾通判顿时气血上涌。刚才虽然听出来的声音,但他还是在心里抱着一丝期待,希望只是声音有些相似,里面这人不是他儿子。
现在希望破灭了,站在那正在挑事的人不是他儿子是谁?
顾文彬本来被宋声堵得好一会儿说不上话来,开始硬找碴:“你穿棉麻布的衣服就是寒酸!现在府城里的读书人谁还有人穿棉麻,你现在这样子就是在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张俞思几个人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家里其实也富裕不到哪去,来府城读书,本身束脩就是一大笔花销,再加上每个月还要租房子住,自个家里虽然也做了点小生意,但也是有压力的。
宋声看顾文彬越说越蛮不讲理,他道:“穿棉麻布读书就是丢人了吗?据我所知,咱们景朝每年给边关的将士们发的御寒的衣服,大多也都是棉麻做的,御寒照样有效果。照你的意思,也是丢人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你丢我们读书人的脸了!”
旁边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在强词夺理,有人禁不住轻笑了一声,顾文彬立刻冷眼扫了过去,大声说道:“谁刚才笑了?笑什么笑?都给我把嘴巴闭上。”
“既然你觉得作为读书人,穿棉麻做的棉衣丢人,那就丢人吧。我只知道这身棉衣是家中祖母熬夜为我缝制的,又托我爹赶路辛苦送来。如今穿在身上,只觉得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岁寒严冬月,肢体暖如春。至于其他,你觉得寒酸,那就寒酸吧,于我而言 ,这是至宝。”
“说得好!”
杨知府忽然走了进来,刚才他一直没出来,也是想继续听听两个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如今听到这番言论,他心里十分高兴。对眼前的年轻人很是欣赏,不卑不亢,而且很重孝道,不仅没有因为他人的嘲讽而自卑,反而洋溢着一股自信。这才是他们大景年轻一代的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旁边站着的顾通判脸都气得绿了。
刚才他们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儿子,现在只觉得万分后悔。本来想着这个蠢儿子这么蛮不讲理的话都说出来了,后面也不至于会说什么更过分的了。
他当面制止的话,旁人就会知道他堂堂一个通判也在这里,儿子当面做出这种事,把他的脸都丢尽了。本着一种只要他不露面,别人就不知道的想法,他没有及时制止儿子。
可没想到啊,儿子却每次都能再次刷新他对他又笨又蠢的认知下限。
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张扬跋扈,还不知收敛,且蠢笨的儿子呢!
想他当年可是进士出身,唯一一个儿子,不仅没能继承他的衣钵,反倒丢尽了他的脸面。
在书铺里的学子不少,毕竟今天休假,难得有空来松石书铺逛逛。
这些学子当中,除非是家中有人在府城当官的,否则基本上都不认识杨知府以及顾通判。
顾文彬托他爹的福,是认识杨知府的。
一看到杨知府过来,他吓得腿都软了。既然杨知府在,那他爹岂不是也在?
他今天出门之前可是特地打听了一下,他爹是跟着知府大人一块出去的。
果然,他转过身一看,人群中在一个角角里站着正怒目凝视着他的,可不就是他爹吗?
他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被他听到了吗?他回去会不会被打断腿啊?
顾文彬一瞬间就没了嚣张的气焰,像被拔了刺的刺猬,一下子就软了。
顾通判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教训儿子,只能以目光的杀气劝他自求多福。
杨知府可不管那么多,眼前他夸的这个年轻人,若是他没记错,就是顾通判之前老挂在嘴边念叨的那个今年这一届的秀才案首。
那个试题卷他看过了,答得确实不错。不过今天确实头一次看到真人,有气节,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好一个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岁寒严冬月,肢体暖如春。这几句说的可谓是相当贴切。”
宋声并不认识杨知府,今天杨知府也是穿的便衣,只不过看这衣服的布料,不是什么平常人家穿得起的。
宋声以为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老爷,面容瞧着有几分和蔼,而且直言夸他,他礼貌回道:“这位老爷您过誉了。”
顾文彬在一旁完全不敢动弹,此时脸掉的比驴脸都长,杨知府朝他看过去,俺脸上扯出一抹十分难看的笑,相当苦涩。
对于下属的这个儿子,杨知府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从前只是听说有些顽劣,今天听完这些话,觉得这年轻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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