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加糖
罢了罢了,就当是自己与高家的一场孽缘,看在当初与高玄正的交情上,便为了他这个不省事的混账孙子去草原走上一遭。
“既是您所托,在下定然幸不辱命。”
“好好好。”谭妃激动得用帕子连连擦拭眼角,“人手钱财,你不用费心,我都会事先打点妥当。如果你有旁的要求也请一并告诉我,纵使千难万难,定当为你达成。”
“多谢娘娘。”
明景宸刚从屋里出来,金鼓立马蹿到他身旁,避开绿蜡探究的目光悄声问他:“景公子,谭妃娘娘没看出什么端倪罢?”
“什么端倪?”他因为被强塞了一桩麻烦事,心里很是不痛快,言语间便泄了几分火气在金鼓身上。
金鼓缩了缩脖子,像只惊吓过度的鹌鹑,他虽知道景公子脾气不好,但也是头一次撞在人家枪口上,难免惴惴,他蔫嗒嗒地朝听雪堂的方向指了指,“娘娘她没提那事罢?”
还当是什么大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明景宸很是不屑,谭四小姐这桩破事捅不捅破,他是一点都不在意。
况且现下,十个谭小姐都不及一个高炎定重要,即便谭妃看出了点什么,她这样精明聪颖的女人,是绝不会在这个当口戳破这层窗户纸的。
明景宸不耐地道:“她平白无故提那个干什么?高炎定的事还不够她操心?”
金鼓被他挖苦了一通,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得腆着脸讨好地问他:“那娘娘和您说了什么没有?”
“有啊。”
“说了什么?”
明景宸眼波流转,动人又促狭,“她说要金鼓你带一支兵去戎黎把你家王爷捞回来,如果办不好,就别回王府来了,在戎黎吃沙子喝西北风罢。”
“啊?啊!”金鼓大叫两声,惊飞了夜栖的鸟雀,他想和明景宸问个明白,可对方已经走远,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因为谭妃的吩咐,明景宸心烦得不愿去管别的事,只想回到听雪堂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导致他把会客厅的窦玉、邹大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怜这两人用完晚膳后苦等半宿,一连灌了好几壶浓茶,等得瞌睡连天也没等到人,最后只好找了个小厮先带他俩去客房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褚玉苑那边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日一早,明景宸刚醒,就听金鼓急吼吼地来禀告,说谭妃那边的人手物资都已经置备妥帖,她特意派绿蜡来问明景宸,打算何时出发。
因绿蜡不知哪里去找明景宸,只好把话带到了金鼓这边让他转达。
明景宸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格,外头秋高气爽,天青云淡,是个郊游玩耍的好日子,他斜靠在窗边,懒散地望着在菊花上翩跹的蝴蝶,慢悠悠地道:“东西留下,人全部赶走。”
金鼓不解其意,疑惑道:“那些是娘娘在军营里挑选的好手,您把他们赶跑了,谁和您同去?”
明景宸不以为意,“我与这伙人又不熟,谭妃信任他们,我可不信。谭妃是你家王爷兄长的遗孀,她能使唤得动的人手,你觉得会是些什么人?”
金鼓支吾道:“这……”
明景宸被困顿眷顾的头脑在秋风的吹拂下清醒了不少,脸上惺忪睡意去了大半,他道:“左不过是高炎平身前的心腹属下,或者是与她娘家有些干系的人。”
金鼓心里忐忑,“您是不信任娘娘?”这话说得很是大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完全可以定他一个挑拨离间的罪名。
明景宸道:“谭妃的为人,我还是信服的,她是真心实意地不希望高炎定出事,这点我可以肯定。可这些听命于她的人,我却无法交付全部的信任。”
睡了一觉他心情好了不少,现下也有闲暇精力与金鼓分说这个,“上元佳节后,因着田梁河的事,你家王爷在云州很是大动干戈了一阵,当初凡是有异动的高炎平旧部都被他收拾了个干净。但这样就能确保剩下的人永远对他效忠么?”
金鼓被他问住了,讷讷无言。
“常言道,一臣不事二主,除非赶尽杀绝,否则高炎定和这些旧部之间的矛盾短期内是无法彻底化解的。即便年初的时候他们没跟着田梁河起事,那现在呢?至于谭妃的娘家,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不管是出于对此次行动的成败,还是我自身安危的考量,我都不会用这帮人的。”
金鼓觉得他在理,“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没有人手如何成事?不如让小的去找王爷信得过的几位将军借点兵马……”
“不用了,我又不是去打仗,哪用得上那么多人,戎黎地广人稀,我要是带了千百号人同去,和绿豆堆里的红豆有什么区别?”
“那您是?”
明景宸笑道:“听雪堂里不是有现成的人手么?”他遥遥一指不远处站岗的几个亲卫,意思不言而喻。
还会有比被高炎定当初派来监视自己,知晓谭四小姐秘辛的亲卫更值得信赖的人吗?目前当然是没有。
金鼓听罢点头如捣蒜,喜道:“小的明白了,小的现在就去向他们传达您的命令。”
明景宸赶走了自己安排的人,对此谭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临走前,明景宸还特意去见了窦玉主仆,窦玉听说他要去戎黎,便将邹大推到了跟前,道:“景公子不妨带上下官的这位护院。早年间,他曾做过镖师,承接过南边与戎黎之间的走镖生意,他对那边的情况很是了解,这趟行程定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明景宸聊有兴致地望向人高马大的邹大,“你曾去戎黎走过镖?”
邹大不敢欺瞒,抱拳道:“小人确实曾因镖局的生意往返于南地和戎黎数次,对那边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知之甚深。”
窦玉又道:“景公子可别小看了邹大,他虽长得一般,但身手很是了得,不仅如此,他还会讲戎黎语呢。”
“哦?功夫好还会讲戎黎语,我这边恰巧缺个向导,窦大人,你这个护院我就留下了。”
窦玉笑道:“这敢情好。”
谁知明景宸突然话锋一转,道:“窦大人见过大漠孤烟,草场千里么?”
窦玉道:“不曾见过。”
明景宸拍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也不曾见过,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你我携手同游。”
窦玉:“这……”
谁知明景宸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话未出口就被对方抢白道:“既然窦大人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与邹大好好休整,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出发。”
第二日天未亮,被赶鸭子上架的窦玉背着行囊和邹大来到王府门口与明景宸他们会和,却只见到了区区不过二十个人。
“其他的人是在云州大营么?”他朝周边张望,整条长街上也没见到旁的什么人。
明景宸翻身上马,他今日穿了一件收腰窄袖的衣裳,束发于顶,不同于往日翩翩公子的装扮,这身扮相利落潇洒,倒是隐约透着两三分江湖上的游侠范儿,他俯视着一脸困惑的窦玉,笑道:“哪有其他人?就我们几个,快上马,咱们要争取半日就赶到大庆关。”
窦玉惊诧得嗓音都变了调,“就二十个人?这怎么够?”镇北王带了六百人都杳无音讯,就这么点人,都不够戎黎人砍的,能去干什么?
“怎么不够?窦大人你数错了罢,算上你我和邹大,可是二十三个人。”
“可是……”
明景宸见他要辩驳,又道,“兵贵精而不贵多,这么简单的道理窦大人不会不懂罢?”
窦玉觉得自己这只傻不愣登的鸭子不仅被赶上了架,还是注定要被拔毛剖膛下油锅的一盘菜。
前途未卜,生死未知。这不是去接应镇北王,这是去送死。窦玉呜呼哀哉,深觉自己命苦。
当初被高炎定调拨去听雪堂的亲卫总共二十人,统领名叫潘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方面大耳,很有富贵相。此次他们一行人扮作去戎黎走货的行商,明景宸便让这位潘统领在明处假称是他们的大老板、牵头人,自己则假扮成账房先生随扈左右。
谭妃替他们准备的行头很是齐全,装货物的箱笼里塞满了盐巴、茶叶、药材、珍珠、绸缎等几十样物品,都是在戎黎特别受欢迎的东西。
近十年,边境争端不停,导致早年设立的互市就此中断。盐巴、药材等物资都是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戎黎自己境内的产出十分有限,很大程度上都要依赖于中原的供给。
都说物以稀为贵,互市的中断让这类物品的价格在戎黎翻了好几倍,为此,很多胆大的中原行商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不惜跋涉千里、命悬一线也要把商品偷渡出关运往戎黎贩卖。
虽然路上千难万险,但富贵险中求,只要一次成行,就能赚取丰厚的差价,加上戎黎也有中原这边极度稀缺的良马、珊瑚、宝石,这一来一回地倒卖,其中油水几何,凡是会算账的商贾都一清二楚,以至于偷渡出关走货的行为屡禁不止。
早在高炎平当家的时候,高炎定就鼓动自家兄长对这帮商贾睁只眼闭只眼,并对这些人收取一定比例的商税,帝京天高皇帝远,桓朝律法再严苛到了北地也不过尔尔,他高家是北地的土皇帝,只要别太过分,即便让天授帝知道了,对方也不会把他们怎样。
如今这些出入境的商税成了高家的大额进项之一,高炎定靠着这些“灰色收入”养兵,否则就帝京对驻军粮饷的那个抠唆样子,若是指望他们能从手掌缝里漏出粮草,北地的将士们早就饿死了。
见人员都到齐了,明景宸对潘吉道:“潘大老板,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赶路罢。”
潘吉领命,很快一行人上马出城,往大庆关的方向赶去。
出了安宛城,两侧都是成片的田垄,此时正是秋收的农忙时节,红色的高粱、金黄的谷子,比头顶的太阳还要夺目闪耀。
明景宸的马跑得很快,这些金红交织的缎带从眼角余光中飞速向后掠过,他越往前奔袭,越清楚一件事——北地不能没有高炎定。
只有高炎定能守护住这片地域的安宁祥和。
他心底酸楚难当,却也更加坚定了信念。
这一去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要把高炎定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宸表面上看着是被谭妃逼着去,实际他接受速度这么快,不难看出还是有点口是心非的 )*宝子们新年快乐!愿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 - -
◇ 第86章 死里逃生
与明景宸预期的差不多,午时左右他们就到达了大庆关。将盖有镇北王府印戳的通行文书交给守军将士检查后,他们很快被放了行。
一出关隘,向西北方向赶了二三十里路,周遭景象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入眼苍茫浩瀚,渺无人烟,连飞鸟都几乎不见踪迹,铁黑色的砾石沙土与淡蓝色的天穹接壤,似乎天地间只有这两种色彩,又仿佛是个身着暗色甲胄的巨人横卧在莽原上,给人肃杀苍凉之感。
窦玉见此风光,文人的敏感多情在胸壑中鼓噪,忍不住吟诵前人的诗句:“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明景宸正用手遮住刺目的日光朝前远眺,听到他念诗,笑道:“窦大人真是好诗性,只是这又是雨又是雪的,此处四野荒凉,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你还是将这些纷乱的恶气候藏在心底千万别念叨出来,以免上达天听,让我们平白多遭一番波折。还是吟些愉快的诗词来听听罢。”
窦玉自从离开王府脸色就没好过,听到他的调侃也不气恼,只苦笑道:“往日里下官这肚里头装了不少墨水,别说是吟诗就是叫下官当场现做几首也是管够的。可惜被这关外的风沙一吹,日头一晒,除了还混记得刚才那两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真是惭愧惭愧。”
明景宸道:“现在没墨水不打紧,这才走到哪儿。等我们穿过戈壁草原,一路好山好景,定能让窦大人文采飞扬,做个十七八首的。”
窦玉左右前后都看了个遍,除了风沙就是山脉光秃秃的硬挺轮廓,压根和“好”字沾不上边,说是穷山恶水都是抬举它们了,不禁更加萎靡了。
明景宸见此大笑一声,策马狂奔而去。
他们在戈壁沙漠中行了三日,沿途连只兔子都没有见到,更别说炊烟人家了,只有深夜时分,有野狼的叫声远远地传入耳中,凄厉瘆人,叫人背生寒毛。
这晚,明景宸夜半被噩梦惊醒,耳边风声不绝,用皮子刷了特殊油脂做成的帐篷被吹得哗哗作响。
帐篷里很是闷热,明景宸出了一身的汗,连日来的奔波劳苦令他羸弱的身体愈发不堪重负,现下只觉得胸闷气短,头昏脑涨。
于是他在身上披了件外衣,并用头巾蒙住口鼻想要出去透一透气。
外头风沙莽莽,将视野吹得灰蒙蒙一片,夜空像是被一张蛛网遮蔽住了,不见白日里的瓦蓝澄澈。
唯有中天的一轮孤月,硕大如玉盘,凄清高远,静谧磅礴,水银似的匹练穿透重重沙尘倾泻而下,照耀着逶迤连绵的荒漠。
明景宸算了算日子,才恍然发现今日是中秋。
俗话说人月两团圆,可惜,今朝只有月亮是圆的,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它仍旧兀自发光发亮,并不以望月之人的心境为转移。
思绪又乱了起来,也许是刚才的噩梦还在影响着他,纵然醒了过来,仍旧浑浑噩噩地被半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他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当日高炎定在灯下剥螃蟹的面目在他脑海里越渐明朗起来。
当时对方说什么来着?
他说:我尽量中秋前归来,届时你我再接着品蟹饮酒罢。
可惜他虽确实中秋前归来了,却又在中秋前离去。
明景宸望着明月,不禁喃喃自语,“还欠着我一顿螃蟹宴,你可别真的埋骨于戎黎了……”
这时风刮得更大了,一个不慎面纱被吹了开来,他被迫灌了一口风沙,呛得咳嗽连连,便再不敢多呆,捂着脸转身要回帐篷,却见潘吉走了过来,面色凝重地对自己说:“景公子,这风沙大得不对劲啊,不会出事罢?”
明景宸拧眉,耳朵里除了隆隆的风沙声,连前几天夜晚鬼叫个没完的狼嚎都销声匿迹了。
不过,戈壁沙漠里刮风都是常有的事,先前白日里也不是没见过这般大的,可谨慎点总不会错,他便对潘吉道:“你去叫邹大起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