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加糖
明景宸笑着点头,心下却暗暗警惕,知道这是高炎定不放心,专门派了个心腹眼线来监视自己的。
梅姑将他们领到旁边一处房舍,这里像是重新修缮过,门窗、家具都是新的,屋内也纤尘不染,“因为匆忙,只来得及收拾好这一处,还请景公子委屈些时日,等开春主屋打理妥当,您再搬过去。”
住哪明景宸并不在意,“有劳梅姑了,你自去忙罢。”
等梅姑离开后,明景宸将窗柩推开,朝院落四周张望,果然不出所料,门口和长廊上站着好几名持刀佩剑的护卫,这还是眼睛能看到的,至于看不到的——视线扫过房顶、假山、影壁,他冷笑一声“啪”地关了窗。***一进王府,商嬷嬷她们就被以王爷另派了人去侍候谭四小姐为由遣了回去,她们只能回到褚玉苑,向谭妃回禀此事。
这些日子以来受了太多气,三人积压了无数委屈,但她们不敢太过直白地编排谭小姐,在将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后,商嬷嬷委婉地道:“四小姐性子有些冷僻,不喜我们近身伺候,珠云那丫头年纪又小,没个定性,被纵得乖张骄横,老奴有负娘娘所托,实在无处使力啊。”
谭妃皱眉不语,这时她的贴身侍女绿蜡掀帘进来,凑到她耳畔悄声道:“娘娘,四小姐被王爷送到了西边的听雪堂,还叫了曹贺家的去服侍。”
谭妃眉心一跳,惊诧地用绢帕捂了嘴,“听雪堂?那儿都荒了多久了?”
绿蜡颔首,说:“可不是,自从老王爷的一位老姨奶奶在那儿上了吊,就没人住过了,算起来都十多年光景了。”
“那种地方如何能住人?炎定到底在想什么!”刚听了商嬷嬷说一路上高炎定对侄女儿另眼相待,出入其闺房,路上甚至还脱离队伍独处了些时日,谭妃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绿蜡所说的事兜头泼了盆冷水。
她抓住绿蜡的手臂问道:“那你可见到了四小姐?”
绿蜡苦着脸摇头,“奴婢没能见到四小姐,听雪堂周遭被王爷的亲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便奴婢说了自己是您的婢女,他们也不放行。”
谭妃心脏皱紧,挥退了商嬷嬷三人和屋内其余侍婢,才继续与绿蜡说道:“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不让你进去呢?有说法吗?”
“说是四小姐伤病未愈,需要静养,暂不见客。”绿蜡踌躇半晌后又道,“奴婢觉得这不像让四小姐静养,而像……”
“而像什么?”
“而像……软禁了四小姐。”
谭妃惊骇莫名。
高炎定向来有主意,自从夫君意外早逝,不论王府内外还是军国大事,都靠他这根顶梁柱撑着,自己虽执掌中馈,也不过是在衣食住行上尽一份长嫂的责任罢了,其他事她向来不管不问,免得越了界遭受诟病。
早前香州的兄长要她提携侄女改嫁给高炎定,她起初一口拒绝,可兄长三令五申、软硬兼施,还拿她的独女涣涣说事,劝她看在她们母女未来的前程上,也该与他上下一心,让带着谭家血统的女子为镇北王生下继承人。
对于兄长谭耀,谭妃一向知晓他的为人,早年谭家是香州闻名的商贾世家,虽有吃不完的金山银山,奈何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为了家族,前几代的家主就励志发愤图强,誓要供出一个属于自家的读书人。
几十年下来,家里倒是出了几位朝廷命官,奈何官职都不算高,无法接近帝京的权力中枢。到了谭耀这一代,虽情况大有好转,也只是在香州这片天高皇帝远,家族已经营数代的地盘上任一个四品太守。
谭耀为人活泛,不甘一辈子埋没在北地,适逢政局动荡,帝王昏聩,桓朝颓势已露,他就想效仿战国的吕不韦、南北朝的独孤信,以儿女姻缘维系各地有望逐鹿的高官王爵,再以谭家豪富的家底为赌注,以图将来能博个从龙之功、承恩侯爵。
谭妃也做过几年正牌王妃,其中艰辛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夫君向来本分,为帝王戍边震慑戎黎,可结局又如何呢?还不是丢下她们孤儿寡母撒手去了。
这些年来,她也看出小叔志向高远,想要化龙青云直上,可那是一条比当藩王和大将军还要艰险的路,一着不慎,妻儿老小,无人可以幸免。
即便真的让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作为九五之尊的三宫六院之一就真的能快乐吗?
谭妃并不以为然。
况且侄女嫁过人,如今寡居在家,这样的情况想要当镇北王妃并不容易,与其当个侧妃,还可能面临滔天大祸,倒不如安安分分地找个家中清贫的读书人,当个正室,光靠嫁妆,也能把日子过得美满滋润。
然而谭耀固执,认为谭妃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他说,天下乱象已露端倪,谁都无法置身事外,农妇和王妃在大难临头之际无甚区别,与其碌碌无为,不如放手一搏。
而且他对女儿的容貌才情无比自信,即便镇北王是个清心寡欲的佛陀,也不信他不动心。
说起让高炎定动心,谭妃也觉得头痛无比,小叔什么都好,就是始终不愿成家,多少人保媒拉纤,明里暗里地筹谋着他正妃宝座,他也不点头。眼看年纪渐大,还孤身一人,她这个长嫂都不知拿他如何是好了。
经兄长提醒,谭妃才记起,侄女当年待字闺中之时就是香、云两州数一数二的闺秀,有倾城之姿,容貌能比肩宓妃、昭君,只是她的姻缘是上一辈指腹为婚早就定下的,出于孝道,兄长无法干预。
谁承想,侄女命运坎坷,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更没想到的是,兄长竟又想用她来图谋大事。
谭妃为如何说服冥顽不灵的兄长而愁肠百结,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某夜,让她梦到当年十里红妆,她夫君高炎平率人来香州迎亲的往事。
当时,小叔年纪还小,只有十来岁,还谈不上男女大防,家里一堆女眷喜爱他模样俊俏、玉雪可爱,就招了好些同龄的孩子与他作伴玩耍。谁知小叔看着小,行事为人却已有了大家风范,不管其他孩子怎么闹腾,他始终端坐一旁,目不斜视。
自己有意与未来的小叔打好关系,就让婢女端了一碗樱桃酥酪给他送去,侄女当时也在,好奇跟了过去,周遭就有不知指腹之事又嘴快的亲朋拿两个孩子打趣。
又有长辈用玩笑的口气询问小叔,侄女这样的,他可曾在云州见过。
没想到,小叔一板一眼地道:“彼其之子,美如玉。”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因为这个梦,谭妃的本意开始动摇,加上谭耀迫切地想要促成此事,从香州来的家书一封比一封恳切、严厉、软硬兼施,所以最终她还是松了口。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快乐呀小可爱们(づ ̄3 ̄)づ╭~今天吃啥馅的月饼了呀?
第0010章 争风吃醋
依照商嬷嬷说的,炎定对侄女应当有些意思,但而今一入王府就把人拘在西边的破院子里,禁止外人探视,又是何故?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不好将小叔叫来当面质问,谭妃惴惴不安地想了许久,才模糊地得出一个更让她心惊肉跳的结论。
她说:“难道是因为婳若心气儿高,还念着前夫,不愿意,所以惹恼了炎定。”
婳若是谭四小姐的闺名。
虽然谭妃的猜测与实际并不相符,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与事情的起源不谋而合了。
绿蜡道:“极有可能。”
一时,主仆二人更为喜忧半掺了。
谭妃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才想出一个试探高炎定态度的办法。***第二天一清早,高炎定正在用早膳,他的早膳很简单,只一碗粳米粥,两道佐粥的小菜,两道点心。
小厮金鼓跑进来将一份礼单递到他手上。
高炎定咽下一口粥,问他:“哪来的?”
金鼓道:“谭妃娘娘的侍女绿蜡亲手交到小人手上的。”
“大嫂派人送来的?”他打开一看,发现上头罗列了好些衣衫绸缎、头面首饰、古玩字画,无一不是女子喜爱的东西,更让人玩味的是,里头还有两本《女诫》、《女论语》。
高炎定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彩,只要一想到那个祸害看到这些东西,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他就通体舒泰,比打了胜仗还愉悦。
将礼单合上,他装模作样道:“你去褚玉苑替我谢谢大嫂,说她有心了,是我考虑不周,让她得了空闲就派人将东西送到听雪堂去吧。”
他想了想又道:“你再照样备一份差不多的……不,要再厚上两分,等大嫂的人到了,你也跟着送过去。”
“还有,东西就让他们放在院子外头交接,决不能让大嫂的人见到里头一块砖石、一只蝴蝶。”
金鼓机灵地道:“您放心吧,小人立刻去办。”***午后,谭妃小憩刚醒,绿蜡就进来回禀道:“您给四小姐的东西,奴婢已经送过去了。”
“可曾见到人?”
“不曾。”绿蜡也很无奈,“门口的亲卫只让把东西搁在外面,由他们抬进去,奴婢几人连听雪堂的门槛都不曾迈过去。”
谭妃听了愈发愁眉不展,又听绿蜡继续说道:“不过,奴婢前脚刚到,王爷跟前的金鼓也来了,也带了绫罗绸缎、珍玩古董,还有帝京时兴的胭脂水粉,以及一套红宝石头冠,上头镶嵌的主石有这么大。”
绿蜡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谭妃惊诧连连,“炎定竟然把老王妃压箱底的嫁妆也给了婳若!”她曾听高炎平提起过,那套头面是他们母亲留给小儿子将来的正妻的。
“看来炎定真看中了婳若。”这个讯息让谭妃焦虑的心情开怀了不少,高炎定不介意侄女寡妇的身份,有聘其为妻的想法,比她之前设想的侧室身份好了不止一丁点。
“可是……如果婳若死心眼,执意不肯呢?”谭妃那个愁啊,如果事态真变成了那样,岂不是好好的亲家变成了冤家,即便小叔看在自己的颜面上不会太过为难谭家,可疙瘩一旦结下,将来想解开就难了。
绿蜡宽慰她,“您也别太担忧,咱们再观望观望,要是四小姐真……真看不开,咱们再想办法设法递个消息进去,想来四小姐知书达理,会明白的。”
谭妃却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在一切还未明朗以前,谭妃选择静观其变,以免火上浇油,惹恼了高炎定,让事态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有人却不懂其中关窍,听风就是雨地就想去会会这位被王爷金屋藏娇、架子又不是一般大的“谭小姐”。
乔氏、元氏是老王爷生前赐给小儿子的良妾。这两人也是可怜,高炎定是个断袖,不愿意亲近她们,前几年还想为她俩备份嫁妆另配人家,只是两人宁死不从,哭闹着要留在王府后院,高炎定见此也就不再勉强了。
昨日她们就听到了风声,知道谭妃娘家的侄女来了安宛,一入王府,连姑姑谭妃的面都没见着,就被王爷私藏进了西面小院中,还派了重兵把守。
到了中午,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到了,王爷和谭妃两位主子都派了心腹带了数不清的好东西去讨谭小姐欢心。
乔氏和元氏又妒又急,决定去看看这位能让向来不近女色的高炎定一见倾心的谭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结果和绿蜡一样,一到听雪堂门口就吃了个闭门羹。
亲卫都是高炎定自己带出来的兵,只知道听军令办事,可不会怜香惜玉。
任凭两人磨破了嘴皮子,软话狠话说了一箩筐,这帮大老爷们依旧油盐不进。
只是她俩终归是王爷的内眷,他们不敢像对付在边境烧杀的戎黎人一般,拳脚相加、武力驱逐,亲卫们也有苦难言,见两位还是赖着不走,就悄悄遣人去知会高炎定,面上仍就寸步不让。
明景宸躺久了,浑身难受,他披了件外衫坐在屋内看话本子。话本子是塞在谭妃的礼物箱笼里一块送过来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得飞快,五十年过去了,这话本里的套路还是老掉牙,不过是新瓶装旧酒,无甚新意。
不过在目前这种被限制自由的情况下,也算一种打发时间的乐子,聊胜于无罢。
翻了大半本就听到外头吵吵嚷嚷个没完,闹得人头疼,他揉揉太阳穴,推窗去看,就见珠云这个傻丫头磕着瓜子站在廊下,脖子伸得像只大白鹅。
“看什么呢?”明景宸问她。
珠云依依不舍地走过来,隔着窗台与他说话,“奴婢在看热闹呀。”
明景宸推开她递过来的炒瓜子,白了一眼,“什么热闹?”
“有两个穿金戴银的夫人跑到门口说要见您,被亲卫大哥们拦了下来,现如今正在那边吵闹呢。”
“要见我?”明景宸纠正她,“是见‘谭小姐’罢。”
珠云一脸懵懂,反问道:“现在您不就是‘谭小姐’?”真的小姐已经跑了呀。
这道理无法反驳。
明景宸侧耳听了几句,发现是高炎定的姬妾上门争风吃醋来了,就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继续无聊地翻看话本子。
以为过一会儿就能消停,没想到,亲卫派去的人回来说,王爷出府未归,暂时找不到人。
有人出主意,让人去找谭妃试试看,可有心思细腻的出来反对,认为小叔子的屋里人,做大嫂的怎么能去管,这不是为难谭妃嘛!
得,那就只能任由这两人继续闹腾了,他们就当看不见,听不见,想来吵累了骂累了她俩自己就会回去。
可是,亲卫们忍得了,有人忍不了。
明景宸现下住的屋子离院门口颇近,女子嗓门尖细,调又高,一旦撒起泼来,攻击力强悍。
而今早开始,隔壁几处房舍、花园就被围上了挡尘遮音的布帘,工匠在里头敲敲打打个不停。
明景宸耳聪目明,对细小的声音都格外敏锐,一大早被吵醒,想补眠也补不了,心情正极度恶劣。即便他向来对女子宽容,不愿与她们为难,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明是高炎定这个贼子求他帮忙假扮谭小姐,怎么连自己的姬妾也管不好!
断袖?对女人不行?哼!我看是男女通吃、老谋深算才对!
额角青筋暴跳,觉得被诓骗了的明景宸怒不可遏,抄起架上的花瓶扔向窗外。
花瓶滴溜溜在半空翻转,砸在斑驳的院墙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刹那碎片四溅,落在墙根下枯死的蘅芜上。
第0011章 他们打架
墙外的喧闹声戛然而止,窗外只剩下北风呜呜的呼啸声以及隔壁锯木头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