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加糖
珠云目瞪口呆,瓜子皮从指缝里漏下去,掉了一地。
可一个花瓶不顶用,没多久,那两道尖锐的嗓音再次拔高,明景宸厉色一闪,又扔了个笔洗出去。
这次笔洗被抛得很高,精准地落在墙顶上,砸了个粉碎,瓷片飞啊飞,飞到了院落外头,掉在了乔氏、元氏的长裙上。
两人错愕了数息,立马发出两声此消彼长的尖叫,跳将起来,抖着身上的碎瓷片,跌跌撞撞地跑了。
高炎定刚走进听雪堂的大门,就看到珠云正在墙根下扫地。
他抬脚看了下鞋底,发现在门外也沾到了一点碎末子,就指着门口对她道:“那边没扫干净。”
珠云“哦”了一声,扛着扫帚飞奔过去重新扫了一遍。
走进屋子,发现明景宸坐在窗边一手支颐睡着了,案上摊着本没翻完的话本。
高炎定看了三四行,上头正写到,夫君从军多年未有音讯,女子因为貌美被当地的狗官看上强抢入府。女子三贞九烈,宁死不从,不惜划破容貌以保清白。狗官就把她关在闹鬼的破院子里,任她自生自灭。女子日夜哭泣,期盼夫君归来救她于水火……
他沉吟不语,总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这时,窗外修缮屋舍的噪音又高亢了起来,明景宸眼皮微动,睁眼就看到罪魁祸首站在一旁看话本,他嘲弄道:“镇北王英雄豪杰,也喜欢话本上的情情爱爱?啊,我忘了,这上头写的是男女之情,想来你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
高炎定将话本卷吧卷吧,故意塞进了袖子里。
他刚才一进门就看到屋里还堆着一排大嫂和他叫人送来的箱笼,因为东西又杂又多,梅姑还没来得及全部登记造册。
他翻开箱盖,在看到那些用金丝银线绣着花纹的裙子时,被讽刺后恶劣的心情好了不少。一连开了几个箱子翻看,碰巧让他看到了礼单上写着的那两本《女诫》、《女论语》,他心底窃喜,将它们扔到明景宸面前,“这里禁看话本,淫、词艳语有辱斯文。喏,这两本书最适合你了,望你勤加学习,能倒背如流。”
明景宸厌恶地扔在他脚下,为了眼不见为净,他干脆躺回床榻上,蒙头打算睡个囫囵觉。
高炎定就是要整治他,他悄声唤梅姑和珠云进来,吩咐她们立刻将这些箱笼里的东西,能摆的都摆在屋子里。
“千金小姐的闺房怎么能这么素净?莫非还真当自己是寡妇?”他嘴上不饶人,指挥着梅姑两人将桌案、博古架、墙壁用那些古玩字画装点好。
他又在屋里走了一圈,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当看到梅姑手上的红宝石头冠时,突然灵机一动,走到廊下对金鼓说:“你去开库房,在老王妃的嫁妆里找找,有没有用料上乘的梳妆台、妆奁匣子,有的话一道搬过来。”
等明景宸受不了屋内进进出出的嘈杂声,不耐烦地掀被坐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间与方才大相径庭、华美溢香、遍布娇嫩颜色的女子闺房了。
和明景宸的较量大获全胜后,高炎定心情上佳,从听雪堂出来,才想起乔氏、元氏的事,他没当回事,只叫金鼓去传话,让两人在各自院里禁足,过年前就别想出来了。***没过几天就到了腊八。
梅姑除了照顾明景宸起居,还要统筹调度房屋修缮的事。
今日午膳时段,碰巧工匠那边出了点幺蛾子,珠云又过来说膳食到现在都没人送来。梅姑原本要亲自去膳房看看,可实在脱不开身,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珠云代她走一趟了。
珠云很高兴,她被一同关在听雪堂里许多日,对外头格外向往,没等梅姑吩咐完,她就像一只投林的小雀,欢呼着出门了。
镇北王府占地广阔,廊腰缦回,曲径通幽,珠云只在上次进府时跟着走过一回,现在两眼一抹黑,怎么去膳房完全不知道。
她只能一路找一路问,结果还没摸到膳房的门,就被一个穿着清水蓝衣裳的侍女拽到了一旁。
对方见周围有人,便故意高声道:“你个小妮子乱跑什么!不知道今日过节王府里正忙着呢!过来!”说完将人拽着走了。
珠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察觉对方可能认错了人,刚想解释,就被捂住了嘴,侍女道:“我是谭妃娘娘的侍女绿蜡,跟着娘娘从香州谭家来的,你不认识我么?”
珠云眼珠子转了转,点头如啄米,绿蜡一松手,她立刻道:“绿蜡姐姐,我知道你的。”
绿蜡道:“你跟我来,娘娘要见你。”
珠云一头雾水,不知道谭妃单独召见自己是为了何事,难道是自己协助小姐私逃的事情败露了而要问罪她?
她忐忑地跟着绿蜡来到褚玉苑。
谭妃刚用完午膳,珠云等她漱完口,手里端上茶才在绿蜡的指点下上前行了个礼。
等意识到她压根对小姐跑了的事一无所知后,珠云才稍稍安了点心。
谭妃说话温和友善,一点没有当家主母的架子,她抿了口茶,问珠云道:“你家小姐这几日还好么?可还住得惯、吃得惯?”
珠云想到明景宸白日里被吵得心烦气躁,到了晚上倒头就睡,至于胃口嘛,除了挑嘴好像也没有不习惯的地方,便回禀道:“吃住都挺好。”
谭妃又问:“她可有想家?”这些日子是否和炎定哭闹过。
奈何珠云一根筋压根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只老实巴交地说:“没有想家。”
没有?谭妃略有些奇怪地与绿蜡交换了一个眼色,侄女没有闹着要回香州,难道是已经想通了?
她又试探着问:“你家小姐和王爷相处的如何?关系融洽否?”
珠云想到昨日明景宸还将一盒帝京宝香斋的胭脂扔在了高炎定脸上,把人弄了个大花脸,然后两人打成一团,明景宸身体虚弱、力有不逮,很快败下阵来,被高炎定按在梳妆台上,用螺黛画了个一字大粗眉,还被插了满脑袋珠翠。
于是她道:“不怎么好,昨天还打了一架。”
“什么!”谭妃低呼一声,站起来一把拽住她,“王爷动手打她了吗?打哪儿了?怎么打的?伤在哪里?”
珠云眨眨眼,否认道:“没受伤,除了有点虚,人还活蹦乱跳的。”
谭妃不信,以为是她不敢说出实情,弱女子对上斩人首级眼都不眨的小叔子,怎么听怎么会吃亏,“你快说!人到底怎么了!伤得严不严重?”
“没受伤呀,奴婢没有撒谎。”
谭妃还想问,被绿蜡拦住了,她隐晦地道:“您看,会不会是这个丫头误会了,王爷和四小姐不是真的打架……”
“你是说?”绿蜡点点头。
谭妃惊疑不定,只能继续问珠云:“你家小姐已经和王爷……”
珠云:“已经什么?”
谭妃说不出口,绿蜡没嫁过人,也说不出口,只能急切地暗示,“就是那个……那个啊……”
“哪个呀?”
“哎呀,真是个笨丫头!”
谭妃急了,心道,娘家怎么派了这么个傻姑娘跟着婳若,能帮衬上什么!她压根不知道,这丫头本事可大了,她能帮小姐逃跑。
见珠云一副不通人事的天真模样,关于高炎定究竟有没有得手这件事,只能暂且先放一放。
由于对方听不懂过于高深的话,谭妃只能直白地对她说:“你回去转告你家小姐,就说我和谭家上下都盼着她能好。王爷有意聘她为正室,这是香、云两州以及帝京多少望族名门眼热的位置。过去的都过去了,前头那个,只能说你家小姐和他有缘无分,事情过去一年了,也该放下了。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了的重要,即便不为了谭家,就是为了她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和前程,也该深思熟虑啊。”
第0012章 寻死觅活
谭妃没再留她,让绿蜡带了人离开。
绿蜡将一个四层食盒递给珠云,说:“喏,这是膳房为四小姐准备的午膳,我给你领来了。里头还有一碗娘娘亲手熬的腊八粥,还热乎着,你赶紧回去罢。”
珠云点头如啄米,还不忘感谢绿蜡帮忙去拿了午膳。
临走前,绿蜡再次叮嘱她,“谭妃娘娘的话别忘了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你家小姐听。”她忽然收敛了笑容,替谭妃说了没说的话,“要用心当差,不可生了二心,事事以四小姐为重。要知道,四小姐好了,你才能好。”
“我知道的,绿蜡姐姐。”珠云心里打着小九九,谭妃要自己事事为小姐考虑,那么要是将来她知道自己帮小姐逃跑,是不是就不会惩罚自己了?毕竟自己这么做就是出于小姐的授意啊。
珠云拿着食盒兜兜转转回到听雪堂。
梅姑不在,明景宸正在书案前练字,看到她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珠云道:“谭妃娘娘传唤了奴婢。”她将食盒打开,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叠叠地摆在桌子上,最后又拿出腊八粥搁在明景宸手边,“这是娘娘亲手做的。”
明景宸尝了一口,味道软烂粘稠,甜而不腻,“她说了什么?”关于谭妃,他从珠云和高炎定口中听说过几次,知道是高炎定的大嫂,谭小姐的亲姑姑,自己屋里还搁着对方送来的各色礼物呢。
珠云边给他布菜,边回忆道:“她说让你忘了死鬼前夫,安心嫁给王爷,她和谭家上下都会拍手称快的。”
明景宸:“……”
“什么死鬼前夫?”高炎定迈步进来,看到他才刚开始吃饭,有些讶异,“这么晚才用膳?”
在见到那碗腊八粥后,他迅速明白过来,“大嫂送来的?”闻着味儿他都知道这和刚才自己吃的出自同一口锅子。
明景宸兀自吃着,懒得回答他。
高炎定习惯了对方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有时候他也会奇怪,明明用的一草一纸皆源于自己,对方凭什么还这么横!
今日午膳似乎颇对他胃口,尤其一道炙獐,一道酥黄独格外受其青睐。
这些时日下来,高炎定发现这祸害是个格外挑剔的人,只是一般看不出来。
比方说在吃这一方面,在回安宛途中,不论是军粮还是乡野饭食,明景宸都能入口,也从不挑三拣四。
但他就是觉得这人特能装,明明吃得不舒坦,还偏要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特别讨厌!
不过,现在这顿饭应当不是在装模作样了。
高炎定之前只喝了碗腊八粥,现下见他吃得香甜,便又有些饥饿。
于是,他让珠云给自己拿了个碗,还很不客气地将最后两块炸得香脆金黄的酥黄独全夹到了自己碗里。
咬一口,美滋滋,酥得掉渣。
明景宸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真谛。
高炎定突然觉得很无趣,口中的美食也不香了。
虽然讨厌归讨厌,可单论用膳时的仪态之优雅,这祸害与帝京中那些皇室显贵也不遑多让了。
明景宸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筷子搁在一旁,问他:“你看什么?”
高炎定脱口而出,“看你这副仪态气派,胜过我云州诸多官僚豪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帝京里私奔出来的公主妃嫔呢。”
这几日被关在这里,因为不需应付别人,高炎定也就没再逼他穿女装,明景宸一身男子常服,面容秾丽又不失英气,与扮作女子时的袅娜艳态大相径庭,他冷哼道:“瞎得彻底。”
午膳被撤下后,高炎定说起了正事,“我大嫂找过你?”
“这么多眼睛监视,你以为呢?”
“那她就是派人给你带话了。”高炎定很笃定,然后一副等他坦白从宽的无赖姿态。
明景宸想起珠云那番话,决定也要让这位镇北王见识一下,于是他招了小丫头进来,让她将如何去的褚玉苑,对方交代了何事云云,事无巨细地说给高炎定听。
等听到那句“忘了死鬼前夫,安心嫁给王爷,大家都会拍手称快”时,高炎定却接受良好,他笑道:“看来我俩还得演场戏坐实了此事,你这位‘谭小姐’才能更让人信服。”
明景宸眉心一跳,警惕地看着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混账又要指使自己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高炎定在听雪堂里徘徊,一会儿目测房梁高度,一会儿又溜达到后院那口被荒草掩埋的水井旁。
然后那天傍晚,明景宸收到了一份来自高炎定的礼物——一条上吊用的白绫。***这日晚间,谭妃用好晚膳后让侍女在书房添了盏灯,打算睡前写几页佛经。
写了小半张,突然笔尖一滞,污了两个字,这张纸便只能作废了。
谭妃温婉的眉眼微拧,像是一池春水莫名被风吹皱,涟漪阵阵,她刚要将废了的纸团起来,就见外头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仔细一看,竟是绿蜡。
“这是怎么了?”绿蜡向来言行有度,是自己跟前最得用的侍女,谭妃很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会让她如此慌乱失措。
绿蜡急得发髻都散了,她扑倒在谭妃脚下,低呼道:“娘娘,四小姐上吊了!”
“什么!”谭妃惊立而起,再也顾不上其他,带了人就冲向了听雪堂。
路上问起侄女要寻死的缘由,可绿蜡也回答不上来,只说她在花园里看到珠云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哭着喊着要找王爷,说四小姐趁人不备,偷偷寻了短见。幸亏发现得及时,人已经被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