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谢漆很快想起前世自己也听过这个名号,记得晋国后来与狄族罢战签订盟约,晋国屈辱地以战败的姿态向狄族奉金银,虽然没有割地求和,但也将晋国的皇室公主派出去联姻了。
便是这位自降为官奴只想终老宫中,却不得所求的白月公主。
谢漆心中又是咯噔一下,不知何处来的命运大手拨动他的心弦,拨得他的心脏一阵阵地发疼。
*
回到天泽宫时,高骊已经下完朝回来,独自一人在角落里自闭,其他御前宫人都被排斥在门外,只剩下踩风在里头小心侍奉。
一听谢漆回来,踩风立马歪着帽子逃也似地跑出来,假装淡定地指向谢漆:“陛下想和谢侍卫练练拳脚,以发泄心中郁气。”
此话一出,谢漆立马收获了全体宫人的同情目光。
经过短短几日的侍奉,宫人们已经数不清自己搬出了多少样损坏的物件,内心里都把高骊划为了喜怒无常的破坏霸王,又因为他发脾气时凶得吓人,如今是一靠近他就胆战心惊。
宫人们反观谢侍卫,见他清瘦白皙,人虽然冷淡,但骨子里温柔正直,何况又长得那般好看,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现在目送着他的单薄身板主动走进皇帝陛下的大掌心,个个都为他捏了一把狂汗,生怕哪天谢漆出了差错,脑袋带脖子地被皇帝拧掉了。
谢漆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戏,主动进宫关门,快步跑去见高骊,心里想着要怎么安慰他被复杂朝堂轰击的小心灵。
昨天才刚结束践祚大典,高骊昨晚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不肯入睡,连平时最有干劲的干饭环节都提不起兴趣,时不时看一看左手,时不时望一望他的脸,即便眼角的泪痕干涸了,依然让人觉得他那双泪泉眼会突然溃堤。
谁知穿过珠帘,高骊在角落里坐着朝他笑。
他像只大动物般,伸手朝面前的地板拍拍:“谢漆漆,快来。”
谢漆二话不说撩起衣襟,过去准备盘腿坐在他面前,谁知高骊突然伸出胳膊把他搂进怀里,让他侧坐在他大腿上。
“坐我这就好了。”高骊不让谢漆跑,抱在怀里,搂住他的腰低头靠在他锁骨上,“神医说过你左边膝盖不好的,少盘腿坐,要静养嗷。”
谢漆有些不自在,轻手摸摸他的脑袋:“陛下今天上朝,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有啊,可多了,不过不用理会他们,谢漆漆让我抱抱,我就能开心起来了。”高骊抱着他轻轻摇动,“私底下你也别叫我陛下,就叫我名字,你知道的,我不是当皇帝的料子,我只是一匹野马,我也喜欢当。要是你觉得叫我的名字太唐突,不合规矩什么的,那你就叫我小名好了。”
谢漆好奇:“小名是什么?”
高骊咳了两声:“就,小马,小丽,都可以。”
谢漆无语:“……我还是叫高骊吧。”
高骊一下子被他戳中了笑穴,抬头来揉着着他一顿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谢漆坐得不稳当,还被他揉得东倒西歪的,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高骊发现了身上的不对:“咦,谢漆漆,你衣服怎么皱成这样子?谁抓你了?”
谢漆趁此扣住他的手安分下来,把今天去慈寿宫里审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高骊摸摸他皱巴巴的腰带,又把他抱紧了:“谢小大人,以后可不要去了,你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万一被生吞活剥了,那我怎么办呀。”
谢漆被抱得有些呼吸困难,心想,我怎么觉得离你太近才会被生吞活剥。但他也只是纵容地拍一拍高骊的脊背,找到穴位轻轻给他按摩:“今天‖朝上说了什么不开心的?”
高骊舒服地贴紧谢漆,鼻尖蹭着他肩颈,一件一件慢慢历数:“吴攸在说对狄族用兵的事儿,你猜怎么着,原来他用兵没有事先跟其他世家说好,让其他家的大官怒气冲冲了。
“韩志禺在说下个月云国和狄族的使节来晋国的问题,准备开国库,修建一堆有的没的建筑。
“何卓安在说广开商路的事,也是要钱,要在晋国各州之间修出又宽又直的大路,方便各州之间商贸往来。
“姜云渐是吏部的嘛,说的是因为七月七那天晚上的战乱有太多官员死于非命,要马上召开科考,弄一堆新人进来,顶替那些空出的职位。
“梁奇烽呢,因为新皇帝登基天下大赦的问题,要我给出一个新规章,给出新条件,什么犯人能大赦,什么犯人不能。
“郭铭德那小老头呢,工部的嘛,他跟他儿子之前一直跟在吴攸身边的,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结果好家伙,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就要我赶紧什么选秀入宫,广充后宫,开枝散叶……呔!我看他那嘴碎得跟北境的媒婆们有的一拼,果然人生在世,有几件事是万万逃不掉的,我今年才二十三,青春貌美一枝花,内心还是个孩子呢!他们就要催我成婚造小人啦。”
谢漆越听越抱紧他,听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在高座上说些什么?”
高骊的大手摸着谢漆单薄的脊背,也笑了:“我能说什么呀,他们一上来就拿一堆大事来整我,我要是回答,那不就只能顺着他们的话头说下去嘛,我又不懂。我干脆也不张口,就捏着那龙椅的把手,看着雕在上面的龙头。然后他们一堆大官在下面越吵越凶,我手一拍,一不小心就把那把手上的龙头给拍下去了!那龙头咕噜噜地在朝堂上滚,他们看着那倒霉龙头,可能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吵不下去了。”
谢漆想象一下那画面,震惊不已:“这……”
“还没完呢!”高骊笑得抱着谢漆晃悠,“我看出来了,他们那一堆大官里就韩志禺老实,只有他出列来问我,啊,陛下,龙椅损坏,龙体可有受伤?”
他惟妙惟肖地学着韩志禺的语气,把谢漆逗得想仰天大笑。
“然后我就绷着一张脸,说,这龙椅质量太差啦!你们要是不把这龙椅修好,朕就不来上朝了!说完,就下朝了。”高骊笑着拍小孩那样拍谢漆,“至于他们那一堆奏折,现在还堆在御书房,我看了大概三成,都是些又大又空的事情,就没几件脚踏实地的实事,批不下去后,我就回来看你了。”
谢漆笑得瘫在他身上,抽出手去捂眼睛:“我的天爷……高骊,你怎么这么奇妙……”
高骊摸摸他的后颈,发现新大陆一样把他抱出来:“哎呀,谢漆漆,你的身体居然也有这么柔软的一天?你居然笑到身体都软了!”
谢漆软绵绵地捂着眼睛,慢慢地把笑意克制回去,唇角又抿成一条线才放下手,只是眼里仍然充斥着笑意:“怎么可能软,我一身横练十几年的硬肉。”
高骊伸手就戳戳他的腰:“咦?咦!好吧,你切换得也太快了!神医嘱咐让你该笑就笑,该哭当哭,我这算是成功逗笑你了,很好的开头啊。”
谢漆忍不住捏住他的手:“小狮子,私底下放浪形骸倒是没什么,但不久后就会有负责记录你一切小事的起居郎到来,为免以后在青史上留下不太好的名声,我们之间还是得有些君臣的模样的。”
“不叫小马叫狮子,哼。”高骊故作不乐意地说话,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的开心,“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谢漆看出他现在没刚进门时那么郁闷,便拉他到桌椅去落座,倒了杯水想给他喝,只是桌上两樽玉壶,一壶是甜得让牙齿发软的蜜浆,一壶是醇厚得让高骊打喷嚏的酒液,谢漆一心的轻快喜悦瞬间被冲没了。
他没忍住把玉壶往桌上一磕,低低地骂起来:“内务署那群饭桶……”
宫城的一众重要职位目前还是由世家占据着,他们想让宫中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即便是皇帝也只能照做。除非提刀全部拔除干净,否则怎么发作都只是修剪枯枝花叶一样不痛不痒。
高骊揉揉鼻子,把装着酒的玉壶又拎来嗅嗅,反过来笨拙地安慰他:“这是什么酒?它烈么?要是先吃你给我的醒酒丸再喝它,顶得住吗?”
谢漆看出了高骊的安抚,心中越发不好受,拿过那玉壶,直接对着壶口,一口气引颈饮尽。
高骊看呆了:“你、你不怕醉啊谢漆漆!”
谢漆喝完把空壶放回桌案上,面色如常:“二十年的春风渡,醉不倒我。你的话,可能得吃三个丸子,才能扛住它的酒性。”
高骊伸出手去捏谢漆的脸:“你真的没醉?”
谢漆笑开:“这不算什么的。酒不错,很清冽,可惜你不会喝。”
高骊那股子好胜欲顿时被激发出来,摩拳擦掌地准备,下次内务署的人又送酒过来,他就吃几颗醒酒丸,早日学会喝酒,这样就可以和谢漆共饮。
正想着,门外传来宫人的汇报声:“陛下,宰相大人求见。”
谢漆一瞬有些迟钝:“世子怎么追到这来了?”
“我叫他的。”高骊整整衣袖站起来,伸手怜爱地摸过谢漆的发冠,“我让他来带我出一趟宫城。”
谢漆愣住:“出去,去哪里?”
高骊眸光微闪:“去护国寺。”
*
晌午,出宫的马车晃悠悠地在街道上行走,一千禁卫军严严实实地将车队包得密不透风。谢漆骑在马上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头,心想,如果能借着头顶上大宛的眼睛看这地面,或许就像在看一团移动的乌云,或者像是看一只巨大的刺猬。
高骊出宫前只说,去护国寺是因为昨天的光头老国师在受封礼上对他说了句奇怪的话,他百思不得其解,此外也想借着这机会出来透透气。
高骊一开始甚至不想让谢漆跟他一起去,谢漆一壶酒刚下肚,表面看不出什么,内里的犟其实翻了好几倍,听他这么一说,低着头便抓紧了刀柄:“我是陛下的影子,陛下去哪就跟到哪,如果陛下嫌弃我碍手碍脚,我这就交还腰牌,转去旧主那里……”
唬得高骊哇哇直叫“不准不准”,出宫时二话不说把他带上了。
谢漆在马上随行着,眼睛不住看向载着高骊和吴攸的那辆马车,竖起耳朵想尝试听到他们在马车中的对话。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冲动地喝下了一壶酒导致听力不复之前灵敏,还是因为周遭的士兵实在太多了,脚步声掩盖了他们的谈话,他沮丧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去护国寺干什么呢?
吴攸也在马车上这样轻声问高骊:“陛下为何突发奇想,想去那里呢?”
高骊托着腮看着没有打开的窗户,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一声不吭。
吴攸等了半晌听不到答案便自己找话:“陛下入宫才几天,似乎性格变沉稳不少,不知道宫中生活可还习惯?”
宫中动向他基本都知道,只是想等高骊开口主动抱怨和提要求,他原本以为高骊憋不住太久。然而哪怕是今天初次上朝,高骊坐在那龙椅上,除了比较沉默阴郁和不小心拍掉龙头以外,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妥之处。
这和他最初调查到的高骊不一样。
他预料当中的高骊应该是容易暴怒,什么也憋不住、藏不了的一根筋——是容易操控,容易看透的好傀儡才对。
“习惯。”高骊头也不转地低声回答,“比起别处别人,确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吴攸问:“哪处哪人呢?”
高骊不回答,坐直起来看向他:“吴攸,之前你要把包括我在内的几个皇子带去护国寺举行天命仪式时,你曾说你把护国寺的国师打点好了。现在我想问你,你是怎么打点他们的,用钱,还是用权?”
吴攸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样偏的问题,直觉不太对劲:“我允诺将城外的白涌山,山上的一万亩地,记到护国寺的名下,国师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我。陛下为何问这个?”
高骊又不说话了,继续扭头去看窗,虽然窗户没打开,但是他知道,谢漆就在窗外。
吴攸是典型的猜不出一个谜语便会抓心挠肝的人,被高骊怎么兜在圈子里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忍不住又问了他对护国寺有什么想法。
高骊却又把话题拐瘸了:“说起来,之前去烛梦楼的那一趟,你在马车上说,谢漆的生辰是腊月十二,对吧?”
“是的。”
高骊左手在袖子里握紧,心中转过几个字眼,八月初八,九月初九,每月的双重日……也许等到下个月的十月初十,他便能知道答案了。
吴攸快要被憋麻了,高骊看他那一脸蓬勃的求知,然后又因为求知不得的郁闷,干脆编了个理由给他:“哦,光头秃驴国师昨天在祭天台上骂了我一句,太可恶了,我都要登基当皇帝了,他居然还敢骂朕。朕昨晚、上午一想到他那话都不开心,所以朕要去找他,教训可恶的老秃驴。”
吴攸一脸的“就这?”
想了想,他又不太相信:“敢问国师骂了陛下什么话呢?”
“他骂我断子绝孙。”高骊冷冷的,“他还说高家血脉会在三十年后断绝,从此晋国有名无实。怎么样?宰相大人,这算不算骂?”
吴攸皱起眉头:“国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上个月的护国寺之行,他还老泪纵横地感谢我将陛下你带到寺中,直言晋国国祚不灭,仍会延绵不绝的。”
高骊捏住了袖口,装作漫不经心地接口:“那这老秃驴恐怕脑子不太好使,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国师什么的还是退位让贤算了。”
吴攸眉头的结打开,估计是在内心里找到了逻辑和答案,整个人舒展了不少。
高骊见他表情轻松了,又忍不了地给他添堵:“今天‖朝堂上六大家吵得凶,宰相不用去调和吗?”
吴攸拂过袖口,斯文温雅地开口:“无妨,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陛下不用担心,您只需要坐在龙椅上,等着边关将捷报传来,振一声好便可了。”
高骊看着他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同情,无声叹息过后,意有所指地也说起了谜语话:“宰相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车队赶到护国寺时,谢漆从马上跳下,走到车门旁边给车上的人开门,吴攸率先出来,还是和之前一样,踩着马夫的脊背下车,高骊则是把手放在谢漆肩膀上直接跳下来。
高骊还借着这一瞬触碰,指尖假装不小心地扫过谢漆的耳垂。
谢漆看着他走进禁卫军的护卫圈当中,心中默默地数落着,顽劣的大狮子。
高骊和吴攸进护国寺的内院去,他和其他侍卫只能在外院等着,谢漆想到自己上次来的模样,前后不过一个月,却是今非昔比。那时他还只能屈辱地穿着宫女的衣裳,现在却名正言顺地作为御前近侍在此眺望,生命的大起大落当真是刺激。
守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外院忽然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扛着一捆柴走来,自觉到院落的角落里去劈柴。
那人脸上有一个罪字刺青,正是和高琪一起被“发配”在这里的罗海。
谢漆默默地看着他劈完抱起柴离去,忍不住和身边的侍卫换班,借口自己要去如厕。
出了外院,一到无人处他便翻上屋顶,看着罗海抱着柴走进了内院,他踟蹰了片刻继续跟上,想去看看他们的近况。
一入内院,翻过一处屋顶时,他眼前恍惚了一刹那,再抬头,发现自己又和上次来护国寺一样,步入了一处如同白日梦一样的幻境里。
谢漆脊背绷紧,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怪力乱神不可怕,看着周遭飞花如雨的血红千枯花瓣,只看到不远处有一株挺拔的鲜红千枯树,没有看到上次在树下的碧眼英俊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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